“小爷我叫卫珏，出门打听打听就能听到小爷我的大名。要不是遇见我，你们这两个土鳖指不定一辈子都吃不上这种东西。”
卫钰显然是被家中人宠坏。
说话带着高高在上的轻视，却又不自知。
没人理会他，他也不觉尴尬。
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了半天。
李卑枝思绪转回，便趁着问了句：“你是京城本地人，但那月灵姑娘却是南几城的，据我所知，南几城距离这里可是远得很。”
卫钰张口就来，似乎没有察觉到李卑枝在套话：“月灵她在南几城过的不好，不跑来了京城，我舅舅见她有武功在身上，便让她来我身边了。”
月灵始终在一旁，不说话亦不阻止。
面纱蒙住半边脸，眉骨处的泪痣隐约可见。
“说来，我身边还缺两个干活的，虽然嘛……你们两个刚开始确实不识好歹，但是我大人有大量，早就不计较了。”
卫钰这话虽是说给两人听，但眼神却望着李卑枝。
李卑枝还是那身朱湛色半臂坦领，看着十分伶俐乖巧，她肤色若玉，不施粉黛的脸上，是颇有些冷淡的神色。
同样是眉骨的一颗小痣。
她清澈的眸子动了动，落在卫钰身上。
微微一笑：“就不劳烦公子好意了。”
听这话，卫钰嘴角刚扬起来的笑，顿时拉了下去。
他本来的目标就是李卑枝。
想将李卑枝哄骗到自己身边来。
结果对方根本就没那个想法，倒是让他失望不过。
“你确定？看见月灵身上穿的衣服没，云锦楼最近的新衣，你看看你那布料，如果你来小爷我身边，云锦楼的衣服随便挑。”
卫钰拉过一旁始终不语的月灵。
李卑枝眼尖，看得出月灵微微挣扎，最后却还是被卫钰拉到怀中。
这人话中虽未提做妾，但字字句句指向做妾。
李卑枝心下觉得反感的同时，亦觉怪异。
丞相一身高风亮节，可是亲侄子却如此蛮横不知礼数，甚至在外借助对方狐假虎威。
她原本只觉得此人是被家中宠的有些不通人情世故，谁料心思也不干净。
见又被拒绝。
卫钰觉得有些掉脸面。
他“蹭”地一声站起：“我舅舅可是当今丞相大人……”
“我倒不知小侄儿你在外，如此嚣张。”
门被突然打开。
迎面进来一人，体型修长，脸上微蓄胡子，浑身散发不怒自威的气势。
李卑枝一眼就认出，那人是丞相赵生。
“舅……舅舅？！”
卫钰想来也是没有预料到这么一出，被突如其来的赵生吓破了胆，刚刚没说话的话也没再说下去，只像个落水狗似地，小心挪到赵生身边。
他显然还顾及着自己的面子。
微微拉过赵生的袖子，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道：
“舅舅我错了，你放过我这么一回，之后我肯定不会再干这种事……”
今日由于万茶楼的比赛，楼中聚集许多人，不乏有文人学子，世家大族，他们之中有些人亦入朝见过丞相。
有人认出了赵生。
见赵生满脸怒容，虽表面不说，可都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卫钰不敢在赵生面前放肆，却也不想太过丢脸，他连忙将门合上。
“我好歹也是您侄儿，你要是想说教我，等回去再说，别让我太丢脸，不然以后我怎么在京城中混……”
依旧是话说到一半。
卫钰被赵生往头上打的那一巴掌打茫然。
“游手好闲就算了，听说你今日还故意为难别人？好一个先来后到，你娘当初教你的东西，我看你是都忘了！”
赵生心中那叫一个气！
他知道卫钰是烂泥扶不上墙。
本也没打算让对方进入官场，只想着给对方接到京城中，做个普通的富家子弟便好。可谁能想到，才不过几天，这人就出来惹是生非。
他正打算合衣就寝，听到万茶楼这边传来卫钰闹事的消息，连忙匆匆感到这里。
谁曾想。
来之后更气。
卫钰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真是想不出来到底为什么，自己那个知书懂礼的妹妹会生出这么个混账玩意。
赵生一阵无力。
他不再去管旁边显然不在状态的卫钰，把眼光转向另外的三个人。
目光在宋惊风的身上停了停，带着几分审视，最后落到李卑枝的身上。
他又斜斜睨了眼卫钰。
见对方还是满脸傻样，刚息下去的怒火又上心来。
他抬脚就踹了上去。
卫钰敢怒不敢言，也顾不上脸面：“舅舅舅舅您息怒，你也知道，我从小没了娘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赵生便更怒了。
家丑不可外扬。
这小子是真蠢到没法子救了！
“月灵，带这小子回去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是。”
月灵带着卫钰走后，房中便只剩下三人。
李卑枝在旁看了半天笑话，也不确定这丞相是否认识自己，毕竟虽然二人未曾正式见过，但对方不久前却又在皇帝面前夸过自己。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要自己开口。
“见过大人。”
赵生笑呵呵地看着她，没了面对卫钰时的暴怒。他长相算是俊郎，此时不怒而笑，倒是有几分祥和。
“你就是李家那个老二？呵呵，前些天做的事不错，竟能把地方势力连根带起，你们这些小辈，倒是比我们这群看东西厉害多了。”
他目光中带着赞许。
“不过过分谦虚可不是什么好事，有时候官场沉浮数十载，都未见得能有加官升职的机会，虽说为官不在于官，可只有官位高了，才能有更大权利去行事。”
李卑枝垂眸。
面上认可，心中却是无所谓。
“这位小伙可是你的朋友？”
这问题让李卑枝一愣。
朋友么……
倒也算不上。
可当着别人的面说，也不是很好。
于是李卑枝飞速应下：“是，他是位画师，也曾在桃溪村中帮过我，今夜我们两人碰巧遇到。”
“哎，不必如此拘谨，又不是在朝堂之上，况且我此番前来，还没给你们两位小友道歉——我那个侄子，不提也罢，一天到晚书画不通，只知道惹是生非。”
李卑枝不想在这种事上过多纠缠。
况且，她就算真对卫钰有意见，这赵生能让对方负荆请罪？
若是如此，他也不会一上来就不问他人想法，连着月灵，一块把人送回去。
甚至到现在，才提到对方。
显然是有意轻拿轻放。
卫钰此番做的事不至于太严重，但坏就坏在，对方行事嚣张，又正巧赶在霄云城出事的节点上。丞相作为百官之首，若是在这个时候因为亲侄子而被检举，那简直是无妄之灾。
李卑枝明白其中曲折，说话也有了方向。
“不过是小事，卫公子也只是爽快直朗，并无什么坏心思。”
昧着良心夸了几句。
李卑枝觉得有些不适。
她到底刚入官场，虽说会逢场作戏，可到底来说没办法做到心中无波无澜。
两人一来一往，终于把话题结束。
李卑枝站在原地，目送赵生远去。
对方走的很慢，但坡脚的迹象却仍旧明显。
“很虚伪，不是么。”
宋惊风见着人消失后，低声自言自语了句。
“什么？”
因听不大清楚，李卑枝下意识问了句。
她偏头看向宋惊风，对方脸上依旧是如沐春风的笑，可眼底无甚消息，直让人感受到几分莫名嘲弄。
但当李卑枝望过去时。
这嘲弄又消失不见。
“没什么，只是我在霄云城时，便听说过丞相的大名，如今一见，倒是和想象中有所出入。”
世井民间流传的大多是赵生此人的丰功伟绩，更包含着夸张成分，而对于赵生的为人，嫌少有人议论。
“人言不可尽信，有所不同也实属正常，我也属实惊讶。”
“……是吗？”
宋惊风最终吐出两个字，又轻又薄。
他好像还想说什么，只是最后都没再开口。
两人作别，李卑枝先行一步回了府。
她让侍女拨弄油灯，使着房中更亮堂。
打开那位叫“月灵”的姑娘，暗中递给她的纸条。
李卑枝久久无言。
“姑娘，青舟一事，中有波折，而我不便透露，现困于他人身边，望救之。”
字迹潦草，纸张破旧。
想来是常常带在身边，只等着有机会送出去。
她对人脸和声音的记忆较好。
在万茶楼中，因着见“月灵”姑娘颇为眼熟，这才顺着对方的意思，一起进到了雅间。
只是，这话该不该信？
李卑枝不知。
按照寻常，她应该立马去到官府中，将这位逃亡在外的赵家女眷抓捕归案。
可现在已经知晓案件另有隐情，她如果还按照正常流程走，难免过于蠢笨。
李卑枝想起赵青舟死前，同她讲的最后一句话——
“小心老鼠。”
以及赵青舟蹊跷的死。
一阵夜风狂吹，屋内灯火摇曳。
晦涩难明中，李卑枝眼神却格外清明。
她最终还是决定，先将这件事瞒下来。官府那边的人先暗中放了月灵，她就算将人送到官府中，恐怕还有人会嫌她碍事。
借着烛火，李卑枝将纸条烧尽。
灰烬落到木桌上。
她看着灰烬，莫名又忆起赵青舟。
说不难受是假的，毕竟她的好友，细数下来，也就那么几个。
可李卑枝知道，凭着他的所作所为，根本是死不足惜。
但对方如此聪明的一个人，死的匆忙。
让人直觉其中阴谋密布。
她秀眉轻皱，叹息声消散在夜色里。
“系统，我接下来该去哪里？”
只觉得续命之路远，李卑枝心觉要加快进程，便又问了系统，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根据科学计算，您已触发相关紧要人物，话已至此，请您自行搜索。】
这次系统没有像一往般，直接给出明确的问答。
李卑枝也并不感到失望。
虽有外力帮助这件事会更简单，但不代表，当她失去外力帮助时，会束手无措。
将系统的话拆分。
李卑枝将最近遇到的人都在脑子中过了一圈。
系统会给出最合理的路线方案选择，所以这个紧要人物，一定不是最终的角色。反而，那个人应该只是和“赵青舟”的地位相当。
她左右思索了会。
最终将目标定在了“方辽”身上。
虽说方辽和自家阿爹看上去确实要好，和知人知面不知心。
有时候看上去最不可能的，往往就是最可能的。
她决定先去拜访窈娘。
窈娘的夫郎，和方辽实在相似。
虽说方辽的儿子和她年龄相仿，窈娘明显才比她大过几岁。
这事说大不大。
况且她本就许诺好，之后会去拜访窈娘。
李卑枝想好借口，便也不再纠结其他事，只待天明，去趟窈娘家中。
因着昨晚睡得晚，李卑枝愣是到日上三竿才下榻用饭。
她草草用过饭，在库房中挑了几样礼品，回忆着那日窈娘同她讲的话，到了那附近。
抬手欲敲门。
对门的人家正好有人出来，对方挎着草编篮子，衣着简朴。
见李卑枝站在窈娘门前，立马惊地过来将李卑枝拉开，口中念念有词：“哎呦小姑娘，你怎么站在那晦气人门前，小心沾染上她家的晦气……”
李卑枝心下疑惑。
她又看了看周围，确定以及没有错。
“我确实是来找窈娘的……”
“你找那人做什么呦！”
大婶满脸不赞同：“她就是做那种不干不净的勾当，最近肚子里怀的还不知是谁的野种，你也是，一个姑娘家，千万别被她给骗了去！”
这番话说的耐人考究。
可李卑枝晓得今日自己是来寻窈娘的，目前这些事，还是莫要打听为好。
总归来说，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于是李卑枝笑着谢过大婶，嘴中客气态度却坚决：“婶子，我晓得你的好意。可我同窈娘相处时，觉得她是个热心肠，这回也不过是来寻她唠嗑。”
大婶见劝不过李卑枝，无奈摇摇头。
“同她那种人，有什么好聊的，到时候传出去，嫁人都难！”
说完，便提着草编篮子离开了。
李卑枝则是敲响窈娘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