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卑枝恰当地露出迷茫神色：
“臣不知。”
皇帝观察着李卑枝的神色，见她确实不似伪装，便没有再为难她。
出了偏殿，李卑枝才真正松了口气。
天子的心思最为难猜。
她只不过是个采诗官，牵扯太多势力，总归来说，会惹得皇帝生疑。
倒不如装作个无辜涉局者。
踩着石阶，李卑枝目光看了看周围。
红墙暗柱，琉璃瓦顶。
李卑枝不识路，便随手叫来个侍女打听，绕过几条道，最终才到李春叶的宫殿。
未等她开口请示，就正好碰到想要出门散心的李春叶。
对方穿着妃色宫装，发髻斜斜插着芙蓉玉簪，耳上银丝串珠摇曳生辉。
一阵风来，对方轻抬玉手拂过碎发，宽大的袖子滑落，露出手腕上的双扣镯。
李春叶见自家阿妹如此盯着自己，经不住噗嗤一笑。
美人灵动，眉目似画。
一双眼看人时自带三分情愫。
李卑枝回过神，恭敬地行了一礼；“问娘娘安。”
李春叶向前走了几步。
她装作不认识李卑枝，调笑着将李卑枝的下巴勾起来，迫使对方不得不抬头。
“这是哪家的姑娘，竟跑到深宫里边。”
对方身材高挑，这般看来，确实有几分压迫感。
“阿姐……就莫要拿我寻乐子了。”
李卑枝无奈，拿开李春叶的手。
“这会显得叫阿姐了，刚才怎么不叫阿姐？好好姐妹相聚的气氛，都能被你一句娘娘弄没。”
李春叶收回手，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眼神扫过自家嫡亲妹妹，便也没打算出去，施施然转身回了殿中。
“……还不跟上来？”
没听到后面的动作，李春叶头也不回道。
待到二人都进了屋，李春叶吩咐身边人去准备糕点零嘴，自己则拉着李卑枝坐下。
她的房中也点有熏香。
是很浓烈的桂花香。
“说说，你当初非要去当那什么采诗官，如今怎么样？”
李春叶懒懒地伸出手支撑住半边脸。
瘦了。
她心中想。
一年前她执意入宫，两人就没怎么见过面，只有偶尔书信往来，偏偏她们姐妹两个都是怕煽情的主，一来二去，交流竟少得可怜。
今天这么突然一遇，倒是有种许久未见过的感觉。
“见识了很多东西，是从前夫子都未曾提及的，也有了更多不同的感受，总归来说……有惊无险，格外有意思。”
李卑枝依旧不提路上遇的险，话风一转，问到李春叶的现状。
恰巧糕点端上，李春叶叫人都出去候着。
“还行吧，总之没什么能让我烦心的事，刚开始那皇帝总对我爱答不理，现在倒是好点，没事会送点赏赐过来。”
当今后位空虚，也就是说，李春叶这个贵妃在后宫中位分最高。
李卑枝也不晓得说什么。
她自然是知晓李春叶为何要入宫的。
一半原因是李春叶确实心悦当今陛下，另外一部分原因则是为了追求新鲜和享受。
也许是经历不同，即使两人再如何亲密，她却也并非李春叶，没法明白对方心中想法，但李卑枝觉得，只要她阿姐觉得行，那便是行。
是李春叶选择的路。
没必要她去理解。
“你过得舒心就是最好了，阿娘昨日还暗地询问我，你进宫的缘由，只是被我堵了回去。”
李春叶听罢，笑容微敛，神色有些怅然。
“其实我本觉得进宫没什么，可到现在才发现，终归是有不同的。普通人家尚且还有归宁一说，日子过的不好，还能合离，可是在这宫里，却是不能够的。”
这话看似只是无心之语。
可李卑枝了解她这位阿姐。
从不说什么悲春伤秋的话，若是说了，恐怕就是心中有了想法。
她看着李春叶，久久不语。
李春叶本是有几分愁绪，见李卑枝如此模样，竟也消散不见，玉手戳了戳对方额头，语气轻松：“你怎么出去一次，回来更像个长者。小时候又坏又笨，长大怎么完全不同了。”
“……”
李卑枝无语凝噎。
“我虽心中有悔意，可说到底，最难熬的那段日子过去了。现在我顺风顺水，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真的？”
“不然当初怎么能帮你说上话？”
她神色不似作伪，李卑枝也就没再询问。
两人聊过半天，猛然听到外面太监的传唤。
不过多时，宫女匆匆进门行礼：“娘娘，陛下马上就要来了。”
李春叶的面色冷了一瞬，又恢复如常。
这细微的变化被李卑枝捕捉到，可她也仅仅是噤声，静待对方的安排。
“既然有人来，阿姐就不留你了。”
“以后在外面有什么事，记得给阿姐还有爹娘他们写信。”
李卑枝一一应好。
“哎……等等……”
见李卑枝快出了门，她又把手上的镯子摘下来套到李卑枝手腕上。
“这镯子好，开过佛光。你在外难免遇险，你又不喜那些个花里胡哨的东西，这就当作阿姐送你的护身符。”
她站在门前，身边是两个宫女。
庭院深深。
李卑枝心中难免不舍，却也未曾表现出来。
.
宫外是一片绿林，等到再走几步，才逐渐望见人群。
李卑枝走在街上。
她心下有了想法，便朝着京中最大的寺庙——隐灵寺前去。
郁郁葱葱的竹林。
矮石斜径，绿水清风。
李卑枝踏过一百层台阶，额头微生细汗。
她常常来这，只是很少许愿求签。
绕过小路，李卑枝来到一处僻静之地，拿着笤帚的小和尚正坐在石头上，有的没的扫弄身边的落叶。
他听到声音抬头，见着李卑枝。
“施主所谓何事？”
小和尚跳下石头，走到李卑枝身边，圆圆的脑袋上仅有一点。
“我想求见无忧法师。”
“啊……施主来的不巧，无忧师兄今日不待客。”小和尚挠了挠脑袋，颇有些进退两难，“今日师兄的多年好友前来，两人相谈甚欢。”
李卑枝听罢，也没有过多失望。
她本就是打着碰运气的心态前来的。
她客气着向小和尚道谢，正打算抬脚离开，却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李大人？”
回头，却见一人身着素衣。
正是之前在溪水村中见到的宋惊风。
联系到刚才小和尚所说的话，李卑枝觉得和这宋惊风确实有缘。
她颔首应了句。
“没想到能在这和李大人遇到，大人是来找无忧法师吗？”
宋惊风含笑。
这回李卑枝还没回答上，就让小和尚抢了先：“对的嘞，这位施主过来正是想见无忧师兄，我本想着你和师兄在谈话，便替师兄拒绝了，这回也好，既然你们都认识，那也好办。”
小和尚心中想：这总算是两全其美吧？
宋惊风听了这话，也没为难：
“刚刚我和无忧法师听见外面有交流声，便出来看看，本意就是请人进去，却没想到那人正好是大人你。”
话到如此，李卑枝也不好拒绝。
亦向两人道谢，这才进到内室。
只见里面的和尚正端坐在矮几上，桌前的火炉正在煮茶，听到动静也并未抬头，而是认真看着半空中漂浮的水雾。
宋惊风引着李卑枝入坐。
“好了无忧，茶已经煮好。”
他提上壶把，给三人都斟了茶。
无忧法师神色淡淡，无波无澜的眸子对上李卑枝。
他走到一方桌案，从上拿起签筒。
“心念所愿之事，然后拿签。”
李卑枝迟疑片刻，犹豫问道：“若是替她人求签呢？”
“……无解。”
没再问话，李卑枝凝神，抽出支签。
签文写的是：“否极泰来咫尺间，抖擞君子出于山若遇虎兔佳音信，立志忙中事不难”。
无忧法师垂眸看着签文，声音淡淡：“因祸得福，所遇贵人，上上签。”
隐灵寺的无忧法师每次主张讲经，都有许多上层人士前来听，而他的签文也以灵验著称。
“多谢大师解签。”
无忧法师摇头：“有缘人至此，自然要解签。”
倒是符合大家对于无忧法师的看法。
三人一起坐着品茶。
“说来，大人是想为谁解签？”
“是我阿姐。”
李卑枝倒是没有过多藏着掖着。
她端起茶杯，微抿上一口。
由于抬手的幅度，不经意露出手腕上李春叶曾赠与她的玉镯。
那玉镯用金丝勾芡，纹成一朵芍药花。
无忧法师本无甚表情，余光不经意瞥见那镯子，脸上才有波动。
“你阿姐是……李春叶？”
李卑枝心下说不出的怪异，她不是那种过于纠结身份的人。只是无忧法师身处京城，既然知道李春叶之名，自然也能知道她阿姐早已入宫为妃。
如此直呼姓名，却是有些不合规矩。
只是她并不多言，只当是对方深居寺庙，不通人情世故。
“是，法师认识？”
“……旧时好友。”
对方简短地回了句。
想到阿姐平时也喜欢来这寺庙，李卑枝也并不惊讶。
一方人正心平气和讨论着，忽地听到外面传来动静。
“为何不让进，佛门讲究一缘字，我今日来此拜访，正巧无忧法师也在，这不就是缘？有了缘，为何不让我进？”
外边女子的犀利的话语传到屋中，叫人发笑。
“阿弥陀佛，施主，只是今日无忧师兄不仅有朋友拜访，更有一女施主早就前来。无忧师兄每日只受一客，这是早就定好的规矩。”
“朋友便不是客？那么今日不就是破了一客的规矩，既然规矩已破，再多加我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
女子声音娇软，说出的话却有些强硬。
“……施主请回吧。”
“我不回，我等。”
屋中三人都沉默不已。
还是李卑枝觉得这声音耳熟，又本着最擅和人打交道的想法，主动掀开门帘，去和那女子交流。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