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贵知道，有人喜欢她。
她像在炎热夏季被父母逼迫灌下了一瓶热水，他们认为很妙，当事人如鲠在喉，她真想掀翻桌子，将其扔在地上。
大多数时候，京贵没有办法坦白地讲出自己的感受，就像她接过了父亲递过来的热饮。
她曾经装作不经意地告诉她的同桌高香，我讨厌新来的转学生注视的眼光，像狼一样被凝视着，她很不自在。
同桌是个善良的女孩子，看到生病筹款的朋友圈都会转发捐款，她很想消除京贵的忧虑，尽量地共情并拍着京贵的背安慰道，“我们瞪回去，不要管别人的眼光。”
京贵感觉很温暖，但她很快接受到新的信号，那是高香藏起来的小秘密。
课间休息时候，高香常常去接水，她会下意思地收起下巴，用最漂亮的侧脸对着转学生的桌子，以及路过貌似无意投射过去的目光。
高香总会有短暂的停驻。
京贵怀疑自己想太多了，当她再一次感受到被凝视的恐惧的时候，她告诉了好友.
高香第一反应抱住她，“京贵你太漂亮啦，大家都喜欢多看几眼。”
京贵努力接受好友的逻辑，将其目光试做平常，谁不喜欢好看的东西呢，京贵平常看见高挑的女孩子，也会羡慕地多看几眼。
她握住了高香的手，温暖而干燥，指间关节是硬硬的，指甲起了白边的皮。
”你的手好干啊。“她攥住高香的手腕，给她干燥的指尖抹上护手霜。
“是橘子的味道，好香。”
高香的笑脸真可爱，京贵把护手霜送给了高香。
高香接过时，目光闪烁，她盯着桌上的2B铅笔欲言又止，“你会不会对吴致远有误会？他人还不错的，上次考试还借了笔给我先填答题卡。”
安静了一瞬，京贵停住了涂抹的动作。
高香小心地看着京贵的脸色，“我不是别的意思，他也只带了一只笔。”
奇怪的氛围蔓延开来，京贵看着好友小心翼翼的表情，抿着嘴不太好说出口的样子，感到了对方的为难。
像高香这样温柔胆怯的女孩子，帮别人说话是需要勇气的。
最终京贵牵住高香的指尖，笑笑道，”可能我误会了。“
听到此处，高香紧缩的眉头松开，脸贴在京贵的肩膀上，长舒一口气，”太好了。“
后来京贵再和高香聊天，也只会谈谈学业和物理的难题。
她将精力投入到学业中。
高香和吴致远越走越近，两个人会在自习课自由组合学习小队。
京贵学累了，抬头时会看到他们亲密地将凑在一块，嬉笑地说着昨晚的测试成绩，订正试卷。
偶尔，京贵也会感受到吴致远透过来的视线，令人讨厌。
她没有跟高香倾诉，只是侧过脸，用书本将自己埋得严严实实。
冷风从窗户口灌进来，远处有几棵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唯有道路两侧的松柏，苍翠的叶子，一层一层盖在主干上，给单调的日子渡上生机。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在早读的嘈杂中，京贵一笔一划地用便签写下来，贴在桌侧一角。
凛冬已至。
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几家欢喜几家愁。
京贵捧着保温杯，小口地啜着，看着老师手上的排名表。
前桌眼睛尖，早早瞄到了123名，探着头努力朝下找自己的名字。
高香小声地告诉京贵，“这次物理好难，拿不到80分。”
京贵回忆压轴大题的圈套题，心有余悸地点头，”我觉得化学好多了。“
高香有点诧异道，”化学也挺难的。“
”大题刷到过类似的，题目还行，“
京贵的课桌上堆满了试卷，高香扫过去，全是笔记和订正，她这才注意到好友在学业上投入的精力。
随即，班主任公布了排名，京贵从班级43名上升到第10名。
”好厉害啊。“高香喜滋滋地拿着试卷，比当事人还开心。
京贵停下刷题，无奈地抬头，用笔头点了点高香，”你是小朋友吗？听课。“
片刻后，京贵收到了小纸条。
“下学期分班我们一起吧！！！”
兴德高中分班会在下学期，按校排名，重新洗牌。
排名表贴在黑板旁，高香在京贵下方，第12名，进班的时候高香是第5名，她的排名下滑了7名，却不以为意，反而真切地为京贵感到高兴。
刚刚手上拿着的是京贵满分的化学试卷。
京贵写完纸条，转头就撞见高香亮晶晶的眼睛，她拿起笔，笔头抬起落下落下抬起。
高香欢欢喜喜地接过了。
“下学期分班我们一起吧！！！”
纸条被涂黑半边，接上句，”好的。“
高香下课问京贵，“你划掉什么？好长一段。”
京贵”嘘“了一声，怎么也不肯多说。
高香没有注意到，京贵沉默时，视线在吴志远身上短暂停留过。
高一生的学业很少有那么拼命的，回报也会丰厚起来，冬天的时候，京贵的排名已经跃进班级前五。
好消息接踵而至。
“下周是平安夜。”前桌的马尾甩在桌面，脸上因开心洋溢着红晕。
“真快呀。”高香翻开桌面的小日历，迅速地用红笔勾出一个圈，“我喜欢节日热热闹闹的。”
京贵舒展胳膊，搁下笔，听女孩子讲圣诞节的计划。
每次节日时，同学们总会兴致勃勃地提前准备，申请晚会，节日里会有很多祝福和期待，也是枯燥学业的短暂放空。京贵笑着看她们讲话，她能理解同学们溢于言表的快乐，也很喜欢这种氛围。
高香轻轻”呀“了一下，鼻头的小雀斑随着说话一抖一抖，她别扭又装作不经意地问到，“男孩子会喜欢什么呀？”
前桌露出了然的眼神，发出懂得都懂的窃笑，眼神交换中无形地交换了秘密。
京贵的笑容僵在脸上，高香有了喜欢的男生吧，那个男生，是吴致远吗？
那，作为好朋友的我，讨厌她喜欢的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京贵隐蔽地叹了一口气，看着高香快乐的样子，她不免谴责自己。
随即她甩甩头，清空自己的想法，给好友出谋划策。
“键盘？鼠标？游戏卡，男生不都喜欢这些东西吗？”前桌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他不打游戏的。”
“啊，那有点不好办啊。”
“送王后雄（教辅资料）？”
“哈哈哈，京贵你可真是实用主义者，如果谁送我试卷教辅，我会恨死他的。”前桌趴在京贵的书堆上，愤愤地戳着试卷两个字。
”确实。“高香手心托在下巴处，若有所思，她拨开京贵的刘海，捧着京贵的下巴，“京小贵，我不偏心的，别算题了，快说你的愿望，酌情考虑。\"
京贵笑了，“送我王后雄吧。”
语文老师踩着平底黑皮鞋，哒哒哒走进教室。
\"啊，怎么这么快上课？\"前桌不甘心地扭过去。
京贵和高香对视一笑，低头看着腕表，“还有一分钟。”
“一分钟。”两人相互击掌。
\"起立。\"班长喊出来。
这一阶段的交谈告一段落。
早上出门急，京贵来不及吃早餐，高香递给京贵一瓶牛奶，京贵拧开牛奶瓶盖翻开。
白色盖底空空如也。
“为什么每次都会翻开瓶盖啊？”高香好奇地盯着京贵，她热衷于每个无意义的问题上找到答案，
“习惯。”京贵结束了无厘头的对话，瓶盖划过漂亮的弧线，进入垃圾桶，咕噜噜牛奶下肚。
她很怀念以前抽奖盛行的时候，瓶盖上的再来一瓶，或者安慰奖的谢谢惠顾。
这款牛奶啥也没有，京贵打算下次换个牌子。
今天是平安夜。
商场里的人接踵而至，橱窗里摆着圣诞老人。
水晶球里的雪花飘飘洒洒。
高香不在身边，京贵远远地看见女孩子穿着阔版的粉色大衣，扎着饱满的丸子头，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走之前朝她比了比手机。
京贵翻开盖看见短信提示，“去便利店。”
冷风从大衣灌进去，呼吸冒出了白气，一走进便利店，便暖和起来。
京贵接过店员给的牛奶和礼盒，从胸腔里涌上暖洋洋的温度。
冬天的天色暗得很快，行道路上的灯在某一个瞬间，同时启动，亮起来的光源从头像深处延续。
明明不是第一次看见，京贵却总会被电力时代的光所震撼。
牛奶在手心里发着热源。
京贵捧着牛奶，贴在脸边。
今天的牛奶瓶格外好拧，打开超级丝滑，没有阻力。
京贵漫不经心地评价到，习惯性看一眼瓶盖，瞳孔瞬间放大。
不是所有期待都会得到满足的。
但是！！！
“再来一瓶。”
“领奖处：高香”
橱窗里的圣诞老人笑眯眯地招手，红色的圣诞帽格外喜庆。
她猛一回头，想找到马路对面的高香，粉色大衣的女孩子托着黑色礼盒，快要淹没在人群中 ，走到路灯拐角的尽头。
京贵有点后悔了。
后悔在高香挑选礼物的时候给她泼冷水。
虽然她真的很讨厌吴致远。
但捧着一颗赤裸裸的心全然献出去的感情不该被偏见随意批判的。
也许高香是对的呢？
京贵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超大声地喊出来。
“高香，加油。”
路人朝京贵投来好奇的目光，年轻女孩在公共场合中大声传话，总会引起注意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京贵和高香夏天坐在竹床上啃西瓜，何志武在重庆森林里念着独白，帅气的警察小哥因为空姐前女友伤了心。
你看，爱比秋刀鱼还容易过期。喜欢和爱，像埋藏在心底的棉花，绕的心痒痒，却被壳子包裹地紧紧，不敢冒出头。
高香用了三个月才滋生出勇气，给自己的喜欢松绑。
而她是高香最好的朋友，怎么可以给她套上枷锁。
京贵忽视旁人的眼光，垫着脚探头看，直到对面的女孩扬起手，朝她比了“OK。”
勇气比爱更短暂。
她想把自己的勇气借给高香。
叮咚，手机短信提示，发信人，高香。
“我会加油的,<~~ >。\"
京贵闭上眼睛对着橱窗虔诚地默念，祝她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