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程洲仪和方竹一恰好这周五一同回家。谁成想中途换车的时候妈妈给她打来电话,催命似的叫她赶紧联系方竹一。

    洲仪赶紧将手机给到他。原来是她妈妈发现的方今阿姨昏倒在家里,赶紧送医院了。

    方竹一急得火烧心头,火苗直窜到天灵盖那里,焚得神经隐隐作痛着,恍惚还她手机,要去招出租车。可惜手机没放稳到她手上,屏幕碎成了蜘蛛网。

    程洲仪拾起来,要擦拭又不敢擦拭。方竹一猛然转身道歉,说赔给她,现在他必须赶到医院。

    洲仪陪着去了,她母亲父亲也都在那里。具体的症状她记不清了,只记得是有积劳成疾而引起的病发。在医院住了些时观察,又转了院。她家里虽说可以出借一部分,由于额度的限制,取出来需要好几天的时间,更何况还不够。

    洲仪试探着问他:“要不然问一问滕芝千,我现在只能想到她了。”

    方竹一也想到过,但是那不行,绝对不行的。于是只当作没听见程洲仪的话,说再想想,再想想。然而亲戚寥寥,舅舅家自从他母亲离婚之后便不大往来了,妈妈的朋友一时间也不能凑上的,贷款又需要抵押的东西,他家无长物,而且时间也成问题……

    “现在还有多少时间等着你去想。”程洲仪说着拨通了号码递过去,破碎的屏幕下方是一片完好的名字。

    “程洲仪,什么事啊?”两人向来不通过通话联系的。芝千屏着呼吸,竭力希望可能是帮取快递之类的小忙。

    “是我,滕芝千……”

    芝千听了,只觉得眼前的空气冷凝了成了雨泼到她脸上,不想听却还是不得不仔细辨别他说的每一个字。

    “……你在哪家医院,我立刻赶过去。”一阵风似的跑出校外打车,偏偏校门口又见不着可用的车。好不容易经过的一辆驶的是反方向,不过那辆车打了个弯又回来了,她的手执着地停在半空,不住地挥着,只想快一点,快一点,不管会不会停下。

    天上濛濛飘下雨来,那车真如希望的那样,开到她身边停住了。下来一位高级经理打扮的人出示名片,称呼了一声“滕小姐”。

    芝千忙打断道:“我认得你,你是那个银行的……路经理,对吧?能不能送我去个地方,我有非常紧急的事。”

    “那我们快走。”路伟斯招呼芝千上了车。

    雨水一小粒一小粒粘住了挡风玻璃,雨刮辛勤地左右擦拭着,芝千的心像挨了一下又一下,在暖热的车子里,往外冒着气。

    路伟斯随意问了几句话,得知不是她妈妈时松了口气,说如果允许的话自己随她去看看,说不定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芝千愣回神,问:“是有熟人在那里么?”

    路伟斯回道:“有熟人也有客户。”

    赶至医院时小雨滂沱成了暴雨,路伟斯擎着伞护送芝千到了门廊下,程洲仪已在那里等着接她。

    芝千已从洲仪那里深一步明白了事情的经过,见到了方竹一,刷了卡,全程都不怎么看他,只是贴在洲仪身旁,除了洲仪之外她没别的可以依傍的。

    路伟斯查清情况前来向她报告时,她也是半低着头望着微黄的地板,实在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偶尔会凝视着她。

    如果说方竹一望见滕芝千肯帮他时,他是满怀的感激。那么见到那位西服挺括的经理向滕芝千回话时,心不由得遁地三尺了,因此也是全程低着头,像有人掐着颈项狠狠地压着,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的衬衫褶皱的地方太褶皱,沾上了洗也洗不掉的衰颓的气味,和医院恼人的消毒水完全两样的。

    路伟斯见宽慰的话说得差不多了,告辞要走,问滕芝千是否要回去,可以送她回校。

    芝千看一眼方竹一,客气地询问程洲仪的意见。

    洲仪微笑着拒绝了,说她要回家。

    滕芝千站在医院门口,仰望着白白的雨点飘飘洒洒,心中一片哀愁。她并不细细去想哀愁的原因,想清楚了会令她更加难受。

    方竹一当时电话里说的是,会尽快还给她,她当时微弱地应了一声,极力要忽略这个事情,然而当她收到程洲仪递来的信封,独自拆开来看是按了手印的欠条时,眼泪大滴大滴地滚下来,砸到手背上,信封信纸溅了星星点点,手背的泪涟涟顺着信封流下去,流下去。

    芝千没有想到会再去医院。

    当时方阿姨康复得差不多了,程洲仪觉得该去看看,先前有她母亲在,自然是没事的,可是,她自己单个去的话,就感到难为情了,便好说歹说拉上了滕芝千一起去。

    在她这方面想是没问题的,可是芝千有她的顾虑……

    深秋的清晨的太阳晒到白皑皑的墙壁上,一片暖洋洋的,可是在医院,再好的光亮看着也仿佛是夕阳的余晖。

    芝千不大到医院来的,也没有设想过她的亲人生病了会是什么样子,她一大家子似乎都是铁打的身体。

    进了病房,芝千跟着洲仪叫了声阿姨,谦逊地放下水果鲜花之后,一直默然微笑着,听她们两个一问一答式地聊天。

    没说几句,方竹一的妹妹萱一打热水回来了,见着了滕芝千这个生人,不禁多望了两眼,何况她穿着这样显眼,裙子的褶皱像有人一道一道给熨出来似的。

    芝千也是头一回看萱一,不过她也是大学要毕业的人了,神色自若,余光里分裂出另外一个人在旁边替她端相着。

    只见萱一眼圈红红的,面色苍白,大约是晚上没睡好。

    洲仪也没有多少话可说的,不过是问候和宽慰之语。方竹一候在边上,脸上说不清是凄然还是自嘲的笑。

    萱一把热水瓶放到旁边的柜子上就一直埋头理她的东西,漫不经心地听着,回想方才她哥哥说让她放心读书的话,眼里不由得又汪出泪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去擦,眼泪酸酸咸咸的,滴流到鼻子那里,像一片羽毛刮过似的,诱使她打了一个喷嚏。她捂着下半张脸抽纸巾,借此把脸也给抹干了。

    书包拉上了链条,她也该回去学校上课了。临走之前,萱一把程洲仪叫出去要说两句话。房间里就只剩下滕芝千、方今和方竹一。

    滕芝千觉得她没有存在的必要,搭讪着要出去走走,被方今叫住了。

    “滕同学,我知道,这阵子,是你帮了我们家很多。真是,除了尽快还你,不知道还能怎么感谢你的好,无论如何也要让我们请你吃顿饭。”她的手握住另一只手攥的拳头,拇指苏苏摩挲着手背,是思虑良久才说出的话。

    她们来的途中,洲仪想着要找些话说,告诉了些关于方竹一家里的事。

    芝千问:“那么他爸爸呢?”

    洲仪答:“离了婚后来又不在了。”

    芝千没接着问下去。

    “这么多年我也看出来了,他的性子真可以说是从他妈妈那里复制过来的。”

    “我也看出来了,你喜欢心气高的人。”

    洲仪惊诧溜了她一眼,不作声。

    芝千当时说着并不觉得有怪,握着被太阳晒温的汽车的柱子,心逐渐沉下去。

    遇到的人越来越多了,涌上车来的,挤下车去的。

    医院里的,要么行走有风,要么是被推着或扶着一大群簇拥着,上下进出,天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

    她们忙着回避、退让,也就来不及说话了。芝千觉得很悲哀,联想到她的家人,暗自为留在家这边是绝对正确的选择而感到安慰。

    “妈。”“好啊,到时我和程洲仪一块去。”她笑着回答的,不想辜负眼前的人,也许是不愿意辜负她自己的母亲。

    方今也不理方竹一,高兴眼睛绽开了一圈,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和洲仪到时一定要来。可千万别带东西了。”

    芝千点了点头。

    方今才称心地问方竹一要说什么。

    “我说,得她有时间。”他说这话时瞥了滕芝千一眼。

    滕芝千脸上除了笑还是笑,分不清是抱着歉意的,还是勉强的。又轻轻地执意补充道:“还要看看程洲仪的时间。”

    程洲仪正推门进来:“我才出去一会儿,你们提到我什么了?”

    芝千解释了请她俩吃饭的话。程洲仪再说了两句就带着滕芝千回去学校。

    方竹一喊了他妈妈,要笑不笑地问:“你决定请她在哪里吃饭?”

    “上回你秦阿姨请的那家怎么样,不过那家咸口。”

    “你觉得她会觉得特别吗?不是,我是说,你觉得她会喜欢吗?她什么好吃的没见过?”

    方今垂着头,半晌方道:“既然你觉得都不好,那么你请她来我们家里吃饭吧。”

    方竹一愣了一愣:“谁做菜?”

    “除了你还有谁。”

    话是承诺出去了,可是滕芝千十分地后悔,因为不应该,似乎她的答应都是别有所图的。更兼程洲仪来电说她实习的部门聚餐,不能去了。滕芝千平复了半天的心情,还是鼓起勇气去了。

    方竹一的家在深街窄巷里面,他给滕芝千一个找得着的地址,让她到了那里就打电话给他,他妹妹萱一会来接。

    滕芝千坐在车上,心还在那里踌躇着。想着望望窗外的风景。汽车的速递易赶不上太阳落山的速度,天刚刚还是半白浅蓝的晴天,一转眼太阳赶着下山去了,踌躇不前犹豫一下调理成了视死如归的决心。

    她在说好的地址等上一会,来的人是方竹一。

    一见到她,先前所设的心防又崩溃了,到底是怀着怎么样的想法,实在是很难分析清楚,她自觉得陷入了道德的陷阱。

    方竹一责怪道:“你怎么又买上这么多东西?”

    “又不是给你的。”

    “我不帮拎哦。”

    滕芝千压抑着不做声,只等他带路。

    方竹一回过头,有点生气地从她手里夺过来袋子和盒子往前走。

    滕芝千也生气,还是不做声。

    秋风低低在耳边啸过,心底的努力被一丝一丝挑散了。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当然是坐车子,路有点远。”

    他替她答了,这之后的问题他也一一答了。

    “为什么答应来?”

    “当然不是为了你,但你可以猜是因为你。”

    “以后还会再见吗?”

    “不会了。”

    “为什么?”

    “因为你不乐意,你不喜欢我。”

    “可事实和你说的相反,你知道吗?”

    可是她都听不见。于是风就把他的话挟裹了去,灌得耳朵痒梭梭的。

    方竹一侧过脸看她还在不在,见她轻轻去碰她的耳朵,像书里写的“正了正鬓角”的手势。他又对着空中说:“我刚才说的你听见了吗?”声带有微微的振动。

    她还是没听见,然而他像促狭得逞似的从中得到了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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