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翠翠喘着粗气，一路小跑的冲进了芷兰院。

    她不敢相信，这次回来竟然还能住回芷兰院。

    这里原是二姑娘生母兰夫人的居所，虽说夫人去的早，但姑娘那时还没到另辟一院的年纪，在被送去旧庄前，一直是住在这儿的。

    都不用人引着，翠翠拐了两间屋子，就在芷兰院最里面的那间小佛堂里找到了她家姑娘。

    那里的供物早被撤得干净，只留下一方积满灰尘的深褐色供桌，连个佛龛都没有。

    一身缟素的少女神色平静的立在供桌前，就那么看着，仿佛那上面有什么东西，是翠翠看不见的。

    小丫头见班浅妤这样，先前的兴奋也渐渐被压平，她怯怯的唤了声，“姑娘……”

    听到声音，班浅妤眼睫轻轻颤了颤，似乎又变回了翠翠熟悉的那个二姑娘。

    “回来了？素心斋的果子好吃么？”少女甜软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揶揄。

    翠翠听到自家姑娘的打趣，圆润的小脸就是一红，“才没有吃……”

    班浅妤看着垂着脑袋小声嘟囔的翠翠，眼底有一瞬间的恍惚。翠翠这丫头心思单纯，是个忠心护主的，只可惜……

    “姑娘，姑娘？”

    班浅妤敛了神色，朝着小丫头弯了弯唇角，说：“出去吧。”

    这里，她应该不会再进来了。

    芷兰院除了陈旧了些，似乎也跟她三年前离开时没什么差别。

    可班浅妤先前在刚踏入小院的那一刻，还是呼吸一滞。

    翠翠跟着班浅妤出了小佛堂，恰巧却撞见了四处寻人的素琴。

    “二小姐，晚膳已经备好了。”素琴虽说也只比翠翠大上几个月，性子却比翠翠稳重许多。

    见班浅妤颔首，素琴福了福身子，走在前面，替素衣少女引路。

    芷兰院用饭的小厅离小佛堂不算远，班浅妤几人到的时候，送饭的丫鬟刚将一道脆笋放在桌上。

    素琴引着班浅妤坐下，细心的给对方递上净手的方巾。

    这一顿下来，也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

    翠翠四处环了几眼，开口朝身边的素琴问道：“素琴姐姐，怎么不见刘嬷嬷？”

    这京都的班家不同于乡下旧庄，那老虔婆若是惹了祸事，指不定还得她们姑娘背锅，她可得将人盯紧一些。

    素琴摇摇头，说是不知道。那老嬷嬷这一路上没少朝着她和素月翻白眼，她只当没看到。

    班家是什么地方，那般没规没矩的嬷嬷，想来也呆不长久，她又何苦跟一个那样的人计较。

    想到这，素琴看了眼桌边细嚼慢咽，举手投足都是规矩的二小姐，再想到那个粗鄙难忍的刘嬷嬷，眼底闪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异样。

    翠翠虽然是压低了声音去问的，但就小厅这段距离，班浅妤还是将小丫头的问题听了个大概。

    她夹菜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又接着将切成小块儿的甜藕夹进了瓷碟之中。

    班家，碧落斋。

    贵妃榻上横卧着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那妇人肤色白皙，倒是生的端庄。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班家大夫人容氏。

    这刚入夏，京都就已经有了暑热之气。

    两个模样周正灵巧的小丫头，正一左一右的给那妇人轻轻摇扇。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那是一个穿着深沉颜色的中年仆妇，她几步走上前，摇扇的小丫头识趣儿的给她让了个位置。

    来人是大夫人房里主事的许嬷嬷。

    “夫人，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只见那许嬷嬷三两步凑到软塌上小憩的容氏耳边，小声道。

    贵妃榻上的大夫人闻言，淡淡开口，“将人叫进来，我要亲自问她。”

    须臾，青衣丫鬟身后引着一个圆胖的身影，进入了内室。

    “奴清河刘氏给大夫人见安。”

    这圆胖的婆子一进屋，连脑袋都没抬，就先跪下了，她双手伏地，脑袋真真切切的叩在了地砖上。

    斜倚在贵妃榻上的容氏，看着几乎爬伏在地的刘嬷嬷，淡淡的说了声，“起来吧。”

    刘嬷嬷应了一声，连忙从地上爬起，躬着身，缩着肩，那谦卑谄媚的都像是换了一个人。

    许嬷嬷接过了大夫人递过来的眼神，转头看向垂头站着的刘嬷嬷，开口道：“这三年倒是辛苦嬷嬷了。“

    刘嬷嬷：“不辛苦！不辛苦！若不是大夫人的举荐，老奴还只是个犁地的妇人，如今能跟着二小姐来到京都，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漂亮话，谁都会说。

    眼神却藏不住。

    看到眼前这低眉顺眼的仆妇眼底偶尔露出的贪婪，容氏也不拆穿，当初特意让许嬷嬷在旧庄寻了这个么粗鄙货色，不就是为了让住到旧庄的班家二小姐“耳濡目染”么？

    可依之前庄上传过来的消息，似乎出了点偏差。

    刘嬷嬷说完，内室就是一静，她心下忐忑，她今日过来，无非是想要在大夫人这里留下一道脸面。

    横竖她也算是大夫人放到二小姐身边的人，这三年来，二小姐那边的消息几乎都是从她这里透出去的。

    这么想着，刘嬷嬷一颗忐忑的心，又被细细放下了。她掬着笑，看着贵妃榻上的容氏，脸上的谄媚又更盛了几分。

    刘嬷嬷刚踏入芷兰院，就被等在门边的的翠翠开口叫住。

    她睨着眼，看着瞪眼看她的翠翠，丝毫不见先前在大夫人容氏面前的低眉顺眼。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翠翠，怎么，你不在里边儿照看着二小姐，守在这里干什么？”刘嬷嬷粗着嗓子开口道。

    “嬷嬷一入芷兰院便找不见影了，我还当嬷嬷去了哪里，竟是从外边回来的。”若是瞪眼能杀人，中刘嬷嬷都不知在翠翠这里死了多少回了。

    只是这婆子素来脸皮厚实，从前在姑娘那里，便是做了在不要脸的事情，都能胡混过去，可如今这里不是旧庄，而是京都班家，若是真由着这婆子乱闯，还不知道会给她家姑娘惹出怎样的祸事。

    听出了翠翠话语中的教训，刘嬷嬷老眉一挑，露出几分厉色，“你一个小姐房里的使唤丫头，怎么管起我来了？”

    这刘嬷嬷本就是个乡下的泼皮妇人，从前在旧庄时，这小丫头就越不过她，如今她既然有这个机缘跟着二小姐回到班家，那就更不能被一个小丫头拿捏。

    翠翠听她这样说，就知道这婆子定是不可能把她的话听进去，小丫头秀眉蹙紧，就要发作，却被不知何时到她身后的班浅妤柔声打断。

    “嬷嬷既已经回来了，便早些歇下吧，”少女眉目清浅，便是素服素簪，不施粉黛也带着灼灼之色，“这几日舟车劳顿，想必嬷嬷也是有些疲累，素琴。”

    “二姑娘。”这素琴与素月今日既然被康嬷嬷安排到了芷兰院，便算是院里过了明路的女使，这是从班家老夫人那里拨过来的，自然与芷兰院中的小女使不同。

    “带刘嬷嬷下去。”

    “是，”素琴躬身轻轻应下，便走到还堵在院门口的刘嬷嬷面前温声道，“刘嬷嬷，这边走。”

    要说这刘嬷嬷，本身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无论是面对只知道瞪眼咬牙的翠翠，还是跟个软柿子一般软乎好拿捏的二姑娘，她都能靠着脸皮撑过去。

    可独独这几日跟在班浅妤身边的素琴和素月，却让她屡屡碰壁，明明是两个脸嫩的丫头片子，可被素琴这么温温的看着，刘嬷嬷却端不起半点老嬷嬷的架势。

    见素琴开口，刘嬷嬷倒是顺从，这番欺软怕硬的两面做派，更是气得翠翠恨不得直接拿个大棒子，将这婆子赶出芷兰院。

    “姑娘！你又纵着那刘嬷嬷！”

    翠翠见素琴带着人走远，这转头就朝她边上的班浅妤小声抱怨。

    班浅妤见翠翠那小嘴撅起，娇俏的脸崩得死紧，就差把委屈二字直接写在光洁的脑门儿上的可怜样子，眸底闪过一丝笑意。

    虽然她收得极快，却还是被一直盯着她的翠翠逮了个正着，见自家姑娘不但不心疼她，竟然还笑话她，翠翠越发委屈，连带着眼尾也染上了一点红色。

    她语带气愤，声量也不自觉拔高了些，“那刘嬷嬷就不是什么好的，姑娘为何非要将她带会班家？这才到府上，这老东西就……”

    “翠翠，”瞥到了拐角处曝露在外的一节衣角，班浅妤开口打断了翠翠，她眼底微冷，脸上却挂着几分怯怯，“刘嬷嬷在芷兰院中，按年纪也算得上是长辈，你下次别再于她这般争执。”

    见自家姑娘这般维护刘嬷嬷，翠翠眼眶一红，豆大的水珠子就要从眼眶中砸落，却突然瞥见自家姑娘悄悄的朝她眨了一下眼，翠翠被这一个眨眼弄得一愣，连带着眼眶里的泪也忘记掉下来。

    “姑，姑娘？”她没看错吧？她家姑娘刚才是在向她使眼色？

    翠翠灵秀的杏眼猛然睁大，见自家姑娘微不可察的抬了抬素白的下巴，翠翠立马福至心灵，她正想回头，却被班浅妤一口叫住。

    “翠翠，听明白了吗？”

    “听，听明白了——”

    翠翠愣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