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

    转眼就到了三月初五,连着几天都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沐歆也没再出门,只闷在房中安静养伤。

    采青见她成日无聊,便拿了围棋并两本棋谱给她打发时间。她不会下棋,也看不懂棋谱,但有点东西摆弄总是好的,于是便将每日下午的活动改为了在窗边摆棋子玩。

    此时沐歆一边摩挲着手中光洁圆润的棋子,一边琢磨着自己的处境。

    她在谢府醒来将近一个月了,房中一直只有采青一个侍女贴身伺候,其他几个做杂事的小丫头和洒扫的婆子几乎从来不会在她跟前露面。她能起床活动也有半个月了,但是除了那位据说是她母亲的沈夫人来过一次,其他的亲人一个也没见到。

    采青总说她需要静养,但静成这样,跟被软禁起来也没有差别了。那么她这个侍郎府的二姑娘,要么是之前犯了大错,要么在府里极受冷落。

    沐歆叹息,如今她这身子虽比初时好了不少,却仍旧是弱不禁风,多走动几步都需要人扶着,不中用得很。再加上失去记忆,她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去改善自己的处境,罢了,先好好养伤,总得有力气走出这个院子了,才好考虑其他。

    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手中的棋子吧嗒掉在了地上,一路滴溜溜滚到了外间的博古架下。沐歆起身打算去捡,却见博古架背后伸出了一只手,拈起了那枚白色的棋子。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瘦骨嶙峋的,有些怯怯地从博古架背后走出来,上前将棋子递给了沐歆。

    这还是第一次有除了采青之外的下人主动出现在沐歆跟前。她打量了这小丫头两眼,沉默地接过棋子,小丫头的手却在递过棋子时翻转过来,露出了原本掩在手腕侧面的图案。一个像眼睛,又有点像鱼的图案。

    沐歆皱眉:“你......”

    她刚开口,就听到采青急匆匆地进门,口中呵斥着:“你是哪儿来的野丫头,这么没规矩,谁让你进来打扰姑娘的!”

    一边说着,一边就快速上前来将小丫头拨离了沐歆身边,瞪眼示意她赶紧出去。

    沐歆蹙眉望了眼采青,她却转头装作没看见,只扶着沐歆往里间去。而那小丫头只深深看了看沐歆,就低眉顺眼地退出了房门。

    沐歆满心的困惑,这个图案的出现,是目前自己身边发生的最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而且似乎还有意回避谢府中人,先是一群蚂蚁莫名其妙在自己面前摆出这个图案,今天又是个小丫头带着图案刻意接近自己,其中有何深意呢?或许这是自己寻回记忆的重要线索?

    不想引起采青的注意,她没有多说什么,反正她平时也是个闷葫芦。假装无事发生,但愿那个小丫头能再找机会跟自己说话。

    这天没有再发生别的事,沐歆也跟往常一样,早早用了晚膳,打发走了采青,又翻了会儿棋谱,便睡下了。

    雨却是越下越大了,忽的一道闪电扑下,照亮了整个内室,接着又是一声雷鸣炸开,惊醒了春夜中浅眠的人们,也惊醒了沐歆。

    她陡然睁开眼坐了起来,雨声和雷鸣掩盖了屋中动静,向来警觉的采青并未前来查看。

    沐歆感觉自己体内有股滚烫的气息在横冲直撞,仿佛下一瞬就会破体而出。心脏砰砰狂跳着,让她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破坏点什么东西的冲动。

    她胡乱掀开被褥,顾不得穿衣穿鞋就下了床,一双血红的眼睛四处张望,寻找着可以发泄出内心强烈破坏欲的东西。

    或许是身体还很虚弱,暂且承受不了体内肆虐的滚烫气息,她刚走两步就倒下了,伏在地毯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寸皮肤、血肉、脏腑都像是燃起了烈火,脑中的思绪也被烧成了灰。沐歆的本能告诉她,若再不做点什么自救的话,她就真会被烧死了。

    这种变故来得太突然,她却觉得很熟悉,仿佛曾经经历过千百回了,以至于将求生的本能都刻进了骨子里,她用尽最后一点理智,盘坐起来,尝试引导安抚体内气息。

    宁心静气了将近一个时辰,沐歆感觉到身体逐渐放松,被焚烧的痛楚慢慢减轻,而那股灼热的气息被压制到了丹田中,濒死的危机感也解除了。

    沐歆自己爬回床上,直直躺着,脑袋放空了很久,她太过疲惫,终于还是睡了过去。

    *

    沐歆是被喧闹的人声吵醒的,睁开眼的时候她还有点懵,以为自己一觉醒来又换了个地方,但入眼的帐子花纹、家居摆设都还是熟悉的样子,便知道仍旧在那间屋子里。

    但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在她的房间吵吵闹闹的?这实在太反常了。

    这种错愕也不过转瞬间,采青便掀开了床帐,将她扶起。今天的采青格外沉默。

    沐歆忍不住问:“怎么这么吵?”

    采青觑了觑她苍白的脸色,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今天是姑娘大喜的日子,外面是来给您梳妆的喜娘们。”

    沐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大喜的日子?”

    采青不再正面回答,只催促她:“姑娘快起了吧,误了吉时就不好了。奴婢伺候姑娘洗漱。”

    沐歆差点被她给气笑了。自己成婚,竟然是婚礼当天才被通知的。难怪之前问起府中是否有婚事的时候,采青含糊其辞,还撒谎说是三姑娘出嫁。她真是病得傻了,被耍得团团转。

    “我要嫁给谁?这总能说吧?”

    “是靖海侯世子。”

    呵,原来就是那个脑子有问题的世子啊,难怪这么死死瞒着,可笑自己当初还感叹侍郎府三姑娘配他可惜了,结果可惜的竟是自己。

    也不对,自己这种捡回半条命的病秧子配给傻子,在别人看来或许也不算是可惜。沐歆一时被气得思绪纷繁,挥开采青便要自己起身下床。

    奈何昨晚刚遭了场大罪,她此时双腿跟两截软面条似的,刚踩到地就是一个踉跄。

    采青赶紧扶起她,低声劝解:“姑娘就别折腾了,事已至此,您即便是再生气,也只能先嫁过去,何必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

    沐歆深深看了眼采青,看得她低头避开。

    是啊,若早几日知道这场婚事,她还能提前想想办法,如今梳妆的人都已经到了房中,她一个伤得走不动道的姑娘,又能如何?

    况且这个侍郎府也并不是什么好地方,那些她以为的亲人,至今没有露面过,眼见得是没有半点情分的。就这样还是一直请大夫给她治伤,细细养了一个月,唯一的价值恐怕就是这桩婚事了吧?

    如此境况下,她若抵死不嫁,继续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说不定一碗毒药,三尺白绫,就直接让她魂归地府了。

    这些念头一一闪过,沐歆也暂且想通了,现在她逃也逃不掉,闹也闹不大,那就先嫁过去,换个地方,或许会有转机。

    沐歆不再多言了,就着采青的搀扶洗漱完毕,到外间开始梳妆。

    采青也大大松了一口气,瞒了这么久,不就是怕姑娘闹起来吗,没想到自己两句话就把人劝住了,老天保佑啊!

    几位穿着喜庆的梳头娘子手脚利落地开始给沐歆开脸、上妆、绾发,旁边还有两个贵妇打扮的中年夫人在谈笑着。侍奉茶水的丫鬟们进进出出,喜娘夫人们嘴里的吉祥话不断,沐歆却只冷着脸任由她们摆布。

    梳妆完毕,盖上盖头,其余人便陆续离开,只采青陪着沐歆等新郎官来接亲,其他诸如拦门、兄弟送嫁、拜别父母之类的仪式一应全免,像是生怕她一个不顺心当众闹开。

    当喧天的锣鼓声、鞭炮声响起时,沐歆便由采青扶着,在一片热闹中走出了这间小院,走过了长廊、垂花门、大门,上了花轿,走向了未知的前路。

    *

    天刚入夜,沐歆独自坐在新房中,已是累极了。婚礼流程很是繁琐,她全程都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被身旁的采青架着才勉强忍耐了过去。

    此刻终于没有了吵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的喧闹人群,监工采青也退了出去,她得以喘息半刻,思考接下来的应对。

    没有婚前老母亲悄悄给避火图这一出,但她仍是无师自通地知道新婚夜必然会发生点让她不乐意的事情。

    为了避免这种不乐意,沐歆的目光在新房中四处逡巡,寻找着趁手的武器。若是待会儿她那傻子丈夫敢胡来,就往他脑袋上招呼。

    明明病得都需要人搀扶了,还认为自己可以干翻一个成年男人,着实不知道她这是哪儿来的自信。

    终于,她看中了鎏金的祥云纹烛台,轻手轻脚地过去拆下蜡烛,将烛台藏到枕头下面,又端端正正地坐回了原处,盖好盖头。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和侍女们的问好声,一道不耐烦的年轻男子声音将人都叱退了,门也吱呀一声打开。

    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沐歆只见到一片大红锦缎袍子下摆向自己移动过来,接着是一股淡淡的酒气飘过,然后身旁的床沉了一下,一道很有压迫感的男子身影在自己旁边坐了下来。

    时间过了大概有一刻钟,新房中安安静静,没有谁说话,也没有谁动作。这对新婚夫妻就这样沉默地坐了一刻钟。

    这情形让沐歆心里都有几分忐忑了,怎么回事,这傻子是不知道该掀盖头了吗?

    耐心告罄的沐歆自己伸手去掀盖头,正巧对方也终于下定了决心伸手过来掀盖头,两只手就这么碰到了一起。

    沐歆还没什么反应呢,旁边的人就跟发了羊癫疯似的从床上弹起,接着又猛地掀开了沐歆的盖头,再一把抓住她的手。

    沐歆被这一连串的动作唬得一愣一愣地,眼前的遮挡一去,就见到一张剑眉星目的英俊脸庞。

    这本该是让人心动的一张脸,若不是这张脸上此刻正肌肉抽动、眼中含泪、嘴唇也颤抖着,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话。

    一张极为英气冷冽的脸上,搭配着这么一言难尽的表情,实在让人不忍直视。因此沐歆在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只有一个念头:这傻子发病了,快离他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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