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

    冷寂的冬夜里,一轮孤月高悬,极速坠落的失重感让沐歆头脑一片空白,恍惚间以为月亮在向着自己奔来。身体与水面接触的刹那,耳边炸开一声巨响,紧接着她便被塞进了一个死寂的世界,浸入骨髓的冷和让人疯狂的静层层包裹住她,溺毙的恐慌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

    在濒临死亡的恐惧中,沐歆猛地睁开了眼。

    又是这个梦啊......抚了抚剧烈起伏的胸口,她强撑着半坐起来,外间随即便传来了轻而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女柔声的询问:“姑娘,可是又魇着了?”

    话音刚落,烛光亮起,一道浅碧色的身影来到床边,将一个靠枕垫在了沐歆身后,顺手递过一杯温热的白水,再用帕子轻轻替沐歆擦了擦额角的汗。

    沐歆很是茫然,她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圆脸杏眼的侍女,脑中也一片空白,眼前的人和房间都很陌生。

    沐歆就着侍女的手喝了小半盏水,神思清明了一些,哑声问侍女:“你是谁?这是哪里?我又是谁?”

    “奴婢叫采青,咱们家是工部侍郎谢府,您是府上的二姑娘,您的父亲是谢侍郎,母亲是沈夫人。姑娘您都不记得了吗?”采青一边说着,一边暗暗观察沐歆的神色。

    沐歆的脸色苍白,一脸病容,秀气的眉微蹙,嘴角下意识轻抿,看上去有些倔强。

    想起刚刚的梦,沐歆又问侍女:“我是怎么受伤的?”

    采青略显踌躇:“奴婢也不清楚。周管家带人在墨河下游浅滩上找到您的。您一点也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她缓缓摇了摇头,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自己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个人,没有过往生平,也不知前路何在,满心空茫。

    采青见她情绪低落,又安慰道:“姑娘平安回来了就好,以前的事情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的。”

    沐歆又问:“什么时辰了?”

    “刚过寅时。姑娘要继续睡吗?”

    沐歆摆摆手,她暂时不想睡了。见她不想再说话了,采青便极有眼色地帮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替她掖好被子,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房中仍旧没有半点声响,沐歆望着帐顶的缠枝花纹样出了会儿神,感觉自己状态稍好了一些。她轻咳了一声,很快,熟悉的脚步声从外间响起。

    来的仍旧是采青,她动作麻利地将沐歆扶起靠坐着,打了水替她梳洗一番,递了杯温热的清茶给她润喉,又说大夫吩咐她最近一段时间只能吃些流食,用过早膳之后半个时辰再喝药。

    采青一边细细碎碎地交代着这些安排,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沐歆的神色,沐歆却始终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用过早膳,喝完药,外间传来小丫头跟采青说话的声音,沐歆隐约间听到她们说夫人一会儿要过来看望二姑娘,让采青准备一下。

    她不禁有点期待,按照采青的说法,这位夫人应该就是自己的母亲了,尽管没有任何关于父母亲人的记忆,她还是本能地想见到母亲,这或许便是每个人刻在骨子里的对母亲的向往。

    得知了夫人要过来的消息,采青立即便带着两个小丫头洒扫焚香,开窗通风,忙碌了一通,终于听到小丫头们的请安问好声远远传来,是沈夫人到了。

    环佩叮咚,香风阵阵,只见一位看上去三十岁左右、身着秋香色襦裙、保养得宜的贵妇人带着两个侍女款步进了内室,莲步轻移间,人便在床前的方凳落了座。

    沈夫人款款坐下后,望了眼憔悴苍白的沐歆,几番犹豫,似是不知道如何开口,紧接着眼泪扑簌簌地就落了下来,一旁候着的侍女又是劝解又是打水梳洗,忙碌了好一通,才将她的眼泪哄住了。

    沐歆对眼前这一出有些不知所措,她的身体中好像没有储存跟母亲相处的任何细节,面对眼前泪水涟涟的贵夫人时,整个人都只感觉无法融入这种氛围。

    沈夫人看上去很悲伤,但落座后半晌都没有碰自己一下,沐歆下意识觉得母亲不该是这样的,于是只静静地看着不作声。

    沈夫人净了面,终于开了尊口:“我的儿,以后可别再一个不顺心就往外乱跑了,伤成这样,是要把娘亲的心给剜出来啊!娘听说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这也没关系,咱们以后都好好的,过去的事忘了就忘了吧。”

    沐歆不知道怎么接话,顿了顿,终究是把堵在喉头的那声“娘亲”给吞了回去,只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我是怎么受伤的?”

    沈夫人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没有看沐歆的脸:“我那天不过是说了你两句,你就非要大晚上去游湖散心,结果脚下不稳落了水,还磕伤了头。我的儿啊,你可真是要急死娘亲,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娘亲可怎么活啊......”

    沐歆在沈夫人的絮叨中沉默了下去,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耳中嗡鸣声不断。

    终于,沈夫人感觉自己的独角戏有些唱不下去,渐渐止了声,又坐了片刻,觑了床上少女几眼,见她都抿着唇,脸色难看,精神不济,眼睛也闭上了,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只好叮嘱了一句:“你好好养伤,不要多想了,有什么事就让采青去办。”

    说完起身替沐歆掖了掖被角,转头吩咐采青好好照顾二姑娘,沈夫人便带着侍女离开了。

    此后半个月,沈夫人没有再来过,沐歆也没有问起,像是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

    她这半个月身体状况好转,不再每日昏睡,偶尔还能下床在屋里走动几步,但关于前尘往事的记忆,仍旧是一片空白。

    *

    这日天气晴好,沐歆早上醒来时感觉自己身上轻快了不少,脑中时不时的绞痛和耳鸣都没有出现,便让采青扶着自己出去走一走。

    采青颇为犹豫,但姑娘向来话少却极有主见,她自知拗不过,便给沐歆加了件厚实的披风,扶着她走出了房门。

    初春的阳光明媚又温暖,轻轻抚过树梢幼嫩的绿芽、窗台上生机勃勃的迎春花、台阶缝里俏皮的小草叶;风也很和煦,像是怕惊扰了这些刚睁开眼的小生命,只轻柔地在院中飘荡;枝头上还有不知名的小鸟时不时轻鸣几声,院子外传来了小丫头们嬉笑的声音。

    沐歆怔怔望着眼前春光,心情难得好起来,便让采青搬来躺椅放在院墙边的香樟树下,她想晒晒太阳。

    树影斑驳,阳光透过枝叶照在腿上、身上,沐歆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外边小丫头的笑闹声,将思绪放空。采青却皱眉:“奴婢去让她们散了,别吵着姑娘。”

    “不用管,我不觉得吵。”沐歆阻止了她,又吩咐采青去给自己拿个软枕来。

    采青有些踌躇地看了眼院墙那边,到底还是进门去拿软枕了。

    阳光渐渐有些刺眼了,沐歆抬手挡了挡。这双手白皙修长,保养得极好,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姑娘才有的手。

    她凑近了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手,很漂亮,但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还没琢磨出来自己到底该有双什么样的手,沐歆就听到院外小丫头们的嬉闹声中,隐约传来了“嫁衣还没改好”,“送嫁妆安排在哪天”之类的话语。

    她不禁疑惑,是府上有姑娘要出嫁?

    这时采青也拿着软枕出来了,沐歆便问:“府上最近要嫁姑娘?”

    采青顿了顿,低头将软枕放在她身后,嗯了一声算作回答,又问沐歆中午想吃什么,大夫说可以吃点别的好克化的东西了。

    这话题转得一点也不高明。沐歆追问:“是哪位姑娘要出嫁?”

    采青见瞒不过去,只好回道:“是二房的三姑娘。”

    “婚期是哪天?我是不是该给她添妆?”

    “下月初六的婚期,姑娘您还病着,就不用操心了,添妆礼之前就已经送过了。”

    沐歆点点头,却觉得采青态度有点奇怪,不就是三姑娘出嫁吗,有必要含糊其辞的?

    院墙那边的小丫头们已经说到靖海侯府世子脑子好像有点问题,可惜了云云,采青却像是再也忍不住了,匆忙找了个借口走开,很快,笑闹的小丫头们就散了。

    沐歆却暗道原来这桩婚事有这样的隐情,侍郎府的姑娘嫁给脑子不好的侯世子,是有点可惜了。难怪采青不愿意自己听到,毕竟不是什么美满姻缘,还被下人说嘴到了主子耳朵里,的确不大好。

    之后的几日,每当有太阳的时候,沐歆便会在香樟树下躺一会儿,鸟语依旧,小丫头们的嬉闹却再没有过。

    这天下午,沐歆照例在树下混昏昏沉沉地打着盹儿,迷糊中却觉得今天的鸟儿格外吵人,像是声嘶力竭地想叫醒她,她叹息一声坐起来,往树上张望,犹豫要不要让采青把这鸟赶走。

    她找了半天也没看到鸟影,却渐渐被树干上的蚂蚁吸引了注意。

    成百上千的黑色蚂蚁,窸窸窣窣地飞快移动着,在树干上勾勒出了一个奇怪的图案。这图案像是细长的眼睛,也有点像条小鱼,沐歆莫名觉得眼熟。

    沐歆用手摸了摸蚂蚁爬过的树干,又闻了闻,没有发现糖浆之类的招蚂蚁的东西。

    真是奇怪啊,一群蚂蚁在自己眼前摆出了一个很熟悉的图案,但她完全想不起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此后三天,沐歆每天下午都能在树上看到蚂蚁们摆出的这个图案,摆完很快就散开,像是专门给她看的。可惜她没有丝毫头绪,只能将这件事默默记在心里。

    *

    谢府正房中,沈夫人坐在梳妆台前,一边通着头发,一边跟丈夫谢侍郎说话。

    “嫁妆都已经送到侯府了,其他的事情也都准备妥当了。”

    “嗯,她的伤怎么样了?”

    “听说已经能出来走动了,毕竟是弃命者......但还是想不起以前的事,大夫说她脑袋里有淤血,以前的事怕是再也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最好。你还是该多去看看她,别让她起什么疑心。”

    “老爷说得倒是轻巧,你自己怎么不去看?我一看到她那双眼睛,心里就发颤啊......”

    说着,沈夫人便放下梳子开始抹眼泪了。谢侍郎赶紧安慰妻子,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让她收住了泪。

    沈夫人又有新的担忧:“万一让侯府发现她是弃命者该怎么办?毕竟生不了孩子,日子久了这点瞒不过去啊。”

    “她伤得重,亏了身体底子,之后说不得再有个万一......侯府那时也不好多说什么了。无论如何先成婚,占了这个名分,之后再有填房,也是首先考虑谢家这边。”

    夫妻二人又商量了几句婚礼的事宜,便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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