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心肠

    红光如火,刺入闭合的眼。

    四肢百骸仿佛流淌着火焰,涌入胸腔,带出剧烈的咳嗽。

    触目灯烛璀璨,红绸缎从屋梁一头绕到另一头,白玉度睁开眼,艰难起身,有人轻呼:“公主醒了。”

    上前的是莲因,竖领短袄,一双眼肿的像核桃,将白玉度扶好坐稳,才揉着眼笑:“那些御医竟敢说公主再醒不过来,可这冲一冲喜,公主不就醒来了吗?”

    “冲喜?”白玉度有些懵。

    “是啊,”莲因笑着说,“这都是盛贵妃的主意。贵妃娘娘劝陛下为公主办场喜事,去去晦气。您看,果然立刻就好转了。”

    答完不忘朝上方做出感念的姿势。

    白玉度揉揉眉心:“她能安什么好心。”

    身体每况愈下,醒的时间少,昏迷的时间多,白玉度心中早已有数。将来会发生什么,她也已经做好准备。

    此次醒来,身体不仅虚弱,浑身更是有一种烦躁不耐之感,并不是好转之象。

    抬眼见床角处立了个人。身量极高,红衣红靴,头顶喜帕盖着,看不到脸。

    也不知他站了多久,自打白玉度醒来一动不动,也未发一声,笔挺挺的像根木人桩。

    这身形,倒叫人眼熟的很。

    “这就是用来给我冲喜的人?”白玉度冷声说。

    莲因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是。”

    莲因往后退一步,小心地打量白玉度:“陛下说,林内侍本无资格与公主结为连理,是盛贵妃相劝,既然公主对林内侍青睐有加,林内侍也对公主忠心耿耿,黄泉碧落都追随伺候,就该两相成全。陛下这才准允。”

    白玉度猛地一捶床:“谁叫他伺候了。染指我的寝陵,这阉人也配?”

    声量提高,莲因被惊吓。

    咽下一阵猛烈的咳嗽,白玉度平复呼吸,眯着眼看向红衣人,眼球仿佛也被火焰灼痛。

    她露出厌恶的表情:“无聊时拿来解闷的玩意儿,死后休想与我纠缠不休……”

    她说一句,便要停一会儿:“现下便禀明父皇,将人退回司礼监去罢。”

    鲜红的衣摆终于颤抖。

    白玉度看到人影晃动,阻拦、挣脱,最后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有双手拉住她,颤声质问。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白玉度感觉自己的手腕像着了火,血脉里流淌厌烦的情绪,她用另一只手反握那手腕,眼底戾气横生:“林内侍最好有自知之明,早日离去……若非本宫现在没有力气,真想把你的手掐断。”

    ……

    “公主,别拽了,您这是醒了还是没醒呀?”

    昙因扯着嗓门,白玉度眼皮一跳。

    四周仍是金红灯烛,但这次好像才是真正睁开眼。视线聚拢,手中真有一截手腕,苍白瘦削,绕一串紫檀佛珠。

    白玉度视线朝上看,便见一张轮廓锋利的脸,比从前少了许多稚嫩,多了几分喜怒难辨。

    是林绝影。

    心中顿时有几分难以言喻,无名的燥意又上来,闭眼忍了忍,才向看对方:“林掌印来我菩息宫做什么?”

    林绝影挑了挑眉。

    今日的司礼监掌印身着暗蓝曳撒,三山帽遮住发髻,整个人显得修长而妖异。

    他在公主床前弯身,俯视白玉度:“殿下变得好快。”

    仍是不喜不怒的神情,语调慢悠悠的,呼吸落在白玉度的眉间,使她忍不住想要拂去。

    “昨日咱家来,殿下还笑盈盈的,要给咱家送这送那。事情一解决,就立刻嫌弃至此。”

    林绝影的眼底并无笑意,末了却轻笑一声:“果真爬到什么位置,也只是殿下玩弄的玩意儿。”

    他分明没有发怒,却使白玉度露出几分不快。

    不阴不阳的腔调惹得无名火乱窜,白玉度手中一紧,正要发怒,养心殿里,李倾情脖间的红痕蓦然浮现眼前。

    这才稍微清醒,半晌拧了拧眉,克制着情绪问林绝影:“父皇眼下如何了……犯病的事,可有了眉目?”

    林绝影居高临下:“即便殿下身份高贵,陛下的一切事物,司礼监也不必悉数向您汇报罢?”

    这句话倒是说的有理,白玉度无法反驳。

    但眼下不想与此人再见,于是定定地看着他,面无表情:“那便请掌印离去。昙因,送客。”

    “得令!”在一旁木立好半晌的侍女终于活动开来,肃容比了个朝外的手势:“林掌印,请吧。”

    “殿下,你莫后悔。”林绝影只盯着白玉度。

    血脉间的火仿佛又烧了起来,从胸腔涌上脖颈,白玉度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她不应该这样对待林绝影的,但她无法控制住自己。

    她整个人仿佛被抽离了一般,冷眼看着另一个白玉度无情冷漠而偏执,却偏偏做不了什么。

    即便是动一动手指,也做不到。

    白玉度说:“昙因,送客。”

    林绝影的神色终于变得阴寒,他慢慢直起腰来,冷脸欲走。

    右手抽了抽,却没抽动。

    公主仍然牢牢抓着他是手腕,丝毫没有放松。

    “殿下这是……”林绝影本能地扯出一个讥诮的笑,却发现白玉度目光涣散,下一瞬看向昙因,“殿下犯病了?”

    被询问的大宫女两手一摊,莫名其妙:“您不就是知道这个才来的吗?”

    床榻上,抓着掌印的手又紧了紧,公主神情蔑视:“混账,你果然还在监视我。”

    “血脉之燥……”林绝影深深拧眉。

    白玉度眼睁睁看着林绝影的神色缓和下来,蹲在她的床前,仰头问她:“殿下在养心殿,可遇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目光随着他下落,白玉度回敬:“本宫的事,也要事事呈报司礼监吗?”

    林绝影竟很认真的点了下头:“照律例来说,的确如此。”

    白玉度又有些不痛快了。

    不远处传来门上开阖之声,昙因伸着脖子朝外看,忽然欣喜道:“公主,是莲因煎好药回来了。您赶紧服了药,静心凝神,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烦躁了。”

    说话间,果见莲因端着药盘进来,一身方领长袄,视线专注于盘中汤水,还在皱着眉唠叨:“分明是大冬天,如何一个两个都犯了血脉之燥?”

    对上白玉度的目光,又看见蹲在床前的林绝影,莲因迅速闭嘴,清了清嗓子:“公主别耍脾气了,将掌印的手放开。”

    许是平日里就受莲因管教过多,即使是这样燥郁的境况下,白玉度仍是立刻就听了她的话,乖乖松开手。

    莲因露出欣慰的表情,这才问林绝影:“回来路上听说,掌印请来的神医提前进宫了,可是因为担心公主?”

    林绝影收回手,冷哼一声:“有的事就该早些处置。否则阖宫上下乱做一团,任是司礼监个个三头六臂,也处理不过来。”

    他起身,兀自取走了莲因手中的药碗,白玉汤匙在碗沿刮了刮,蹲在公主身前:“殿下,喝药了。”

    白玉度扭过头去。

    最后自然没有让林绝影喂药,莲因昙因两名宫女合力游说:“我们公主还未洗漱,掌印大人在殿内久待,于理不合,不如去外殿喝杯茶。”将人劝走。

    盥洗用的盆盏鱼贯而入,白玉度朦胧着眼,一边净面,仿佛又听见外殿有人来来去去之声。

    不由有些心烦:“外面在做什么?”

    昙因自告奋勇去查看。

    不一会儿回来说:“来了许多人找林掌印,似乎有要事相商,挺紧急的。”

    在莲因的服侍下,白玉度穿好最后一件衣裳,“哦”了一声,叫昙因转告林绝影:“若林大人忙的话,可以先行回去。”

    昙因却未应下,面露一言难尽:“林大人特意为您寻来神医,公主这样过河拆桥,是否不好?”

    自然是不好的,哪有明事理的人会这样做。

    可白玉度就像失了神志般,想将林绝影推远去。坐在妆镜前,也不答昙因的话。

    待梳妆完毕,步入外殿,林绝影竟然还在。

    还有道面熟的身影,一袭深青贴里,粉底皂靴,是如今东厂的督主梁亥。他正向林绝影请示:“闹事的除了官员,还有锦衣卫,李重庚那名百户也在。都要一并抓了吗?”

    “那便一并押了。”林绝影的语气有些阴恻恻。

    待白玉度出现,位高权重的掌印看向公主,弯起一双毫无笑意的眼:“咱家下令将殿下的表哥关押进东厂,殿下不会心疼罢?”

    梁亥向白玉度行了一礼,不见热络,仿佛他与公主从来不熟。

    白玉度神色淡漠地站定,仰头看向林绝影,语气冷然,仿佛像在谈论陌生人:“司礼监与东厂的决意,要抓便抓,关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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