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城是目前废土上唯一一座建立在地面上的避难城，强硬的不间断升级的防御塔台，是方朔研究出的足以抗衡机械城的生存屏障，也是方朔成为废土受人敬仰的主要原因。

    目前人类数量的四成在绿洲城，破晓和赤水各占两成，还有两成散落在各处地下避难所中，互相支援是不成文的默契。

    群潮在白萤昏睡的12小时里声势浩荡的结束了，几何没合眼的方朔，处理了一晚上群潮带来的各地伤亡讯息，在天边泛白的时候，在白萤的床边的靠背椅上坐下来。

    看着包扎了大大小小十几处伤口，早已没有任何血色的白萤，开始自责为什么那天，在花田不再仔细确认一遍，他的姑娘，好不容易在哪里存活下来，连眼睛都丢了一只，都不愿意来找他。

    清晨的微光透过玻璃窗撒在白萤的脸上，安静的可以听见心跳声的，再平常不过的单间，却让方朔觉得，这是休眠清醒的五年来最放松的一天。

    白萤醒来的时候，看见了一尘不染的白色天花板，稍微一动全身酸疼。有多久没从地面上的房子里醒来，还真不习惯，长久以来的战争习惯，仿佛幽暗的地下才能带来安全感。

    转头看见了在靠椅上的方朔，他闭着眼，鸦羽一样的睫毛垂在眼皮下方，形成一个小小的阴影，金丝框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竟难得的显出一丝温柔的静谧感来。

    白萤从未见过这样安静平和的方朔，诧异的多看了几眼，目光落到眼角那颗惑人的泪痣时，呼吸一滞，复而干咳起来。

    本就假寐的方朔睁开狭长的凤眼，那种柔和一下子消失的毫无踪影，清冷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醒了？”顺手递过水杯。

    白萤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小口小口的喝起来。

    “没什么想说的？”

    白萤摇头。

    方朔还想说些什么，被外面传讯的敲门声打断，深深望了两眼只肯低着头的白萤，叹了口气，无奈的出去。

    没多久，进来了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带着围兜的少女，她叫菖蒲，是帮白萤包扎伤口的人。

    推着一辆两层的小推车，热牛奶和袋装面包，一些换洗衣服和一瓶雏菊。

    “这花？”

    “啊，这个是方队拿来的，说是下面人随手摘的，他放着无用，便带给你。”

    “谢谢，很好看。”

    白萤记起生日那天在花田撞见了人，估计就是那位军官。还有闲情逸致摘花，绿洲的生活很惬意啊。

    “你喜欢这里吗？”

    “很喜欢，我是被方队救下的孤儿，还能在医疗队工作，能吃饱穿暖。”

    菖蒲提起方朔就是一脸崇拜，兴奋的讲述她的事件，“我当时差点就没命了，方队一把长刀几下就解决了机械战兵，帅的不得了，绿洲的人都喜欢方队……”

    “他很喜欢救人。”从前也是这样，原来自己不过是他方朔到处救的孤儿之一，白萤有些自嘲，曾经的自己也像菖蒲这样崇拜战神一样的方朔。

    “就是不知道方队喜欢什么样的，说不定不喜欢姑娘。”

    “哦？”

    菖蒲一边给白萤换绷带，一边眼里闪闪发光，“方队二十六了，现在人类的幸存量这样稀缺，想和他繁衍人类的姑娘能绕绿洲好几圈，他们私下都说方队可能是……是那个……”

    “断袖啊……确实可能。”白萤思索着曾经跟在方朔屁股后面十几年，他确实从来没正眼看过哪个姑娘。

    “是吧，这样可不行，得赶紧繁衍…别看我这样，我已经有两个孩子啦……”，二十岁的菖蒲骄傲的炫耀着自己为人类做出的贡献，或许是白萤过于的削瘦，菖蒲还以为她是未成年的孩子，俨然一副母亲的做派。

    白萤安静的听着，菖蒲收拾了东西离开后不久，方朔又垮着脸进来。

    “谁是断袖？”方朔敛去怒意，压着耐心问眼前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替她挨的伤口咬断了骨头，去换个药的功夫，自己就变成了什么？

    “方队还有闲心来听墙角？”

    白萤站在窗口看楼下的人来人往，大家都井然有序的在工作。

    “阿萤，”方朔捏着眉心，轻笑了一声，“就这样讨厌我？”

    “不敢。”

    白萤扭过头，明明有一堆问题，想问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想问他那么刚正的人怎么会丢下他们，想问他，那么多年死里逃生的患难在他心里说舍弃就能舍弃，可到了面前，是一个字也问不出。

    他们早就不是曾经比肩作战的队员，他方朔现在是整个废土的希望，绿洲的战神，而她白萤，不过是三百多年前微不足道的故人罢了，他方朔身后多少民众，多少助力，她白萤什么也做不了。

    “看着我，阿萤。”

    “方队长事务繁忙，不用在我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白萤！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方朔受不了这种显而易见的挖苦，从前，她都喊自己阿朔哥哥的。

    白萤猛的抬头，眼里含着愠怒，一个箭步，双手抓着方朔的衣领，一百七十五公分的白萤和一百七十八公分的方朔，几乎平视。

    “怎么？没打够？”

    方朔摘掉框镜，随手放在木几上，双手举起，浅笑着问。

    “我们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我救的你，阿萤，你很重要……”

    “你这么喜欢救人，为什么不救顾霜，为什么不救顾寒！”白萤几乎是低吼着质问，眼泪已经不争气的滑落。

    沉默了许久，久到白萤认定没有回答的时候。方朔收敛笑意，缓缓道：“别怪我，阿萤。”

    “逝去的无法复生，但可以陪葬！”

    方朔脸上的血色仿佛被一点点抽干，他抬起食指试图抹去晶莹的痕迹，白萤一个偏头的躲闪，确认了她对自己的厌恶，惆然失力的垂下眼睫，把头重重的磕到白萤刀削一样单薄的肩头。

    从前，他克制自己的感情，末日能有什么未来，他何尝不知道小姑娘喜欢自己，在一次又一次故作冷漠中，不敢给她一丁点希望，他们这样的人，说不定那天就成了一抔黃土。

    是他自己一点一点把小姑娘的期待推远了，直到那个再也不敢想象的最后一战，彻底失去了她。

    这五年，没有一天不在后悔，没有一天不在想，不如和她一起葬在最后一役。没有白萤消息的时间漫长的，只能拼命扎在研究所里，拼命的祈祷她还活着。他知道她一定怨着，再见却是这样的，这样的疏离。

    轻轻的环住眼前的人，明显感觉她僵硬的愣住。

    “阿萤，还爱我吗？”

    白萤松开了抓皱的领子，无力的垂下双手，曾经多期盼方朔能多关注自己一点，现在，这倒是什么嘲讽。

    “什么几百年前的笑话。”

    许久，方朔松开虚环的双手，拿框镜默默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