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清晨，二人飞离这座有海的城市。
最后一次站在酒店海景房的阳台上眺望海边，孟扶光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只是淡淡地留下一句。
“我曾想过定居在这里。”
也许以后还会有机会再次来到这里，但一切都会改变。
汪以岚从身后环住孟扶光的腰，下巴轻轻地抵在了她的颈窝处，蹭了蹭，呼吸的热气让孟扶光有些痒。
他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就在孟扶光的带领下，去理发店剪了短发。此刻，孟扶光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耳侧正被汪以岚的发丝抚摸。
毛茸茸的触感，一如当时在游戏舱中，孟扶光曾感受过的那样。
在汪以岚还未从《纵平生》中走出来时，像个小狗，最爱的就是围着孟扶光转，有时又冲过来，一把抱住她，或是有些什么别的姿势，贴贴蹭蹭好久。
长发缓冲了硬发质的攻击性，孟扶光曾在游戏舱的模拟触觉功能的帮助下摸过，要比今日柔软一些。
记忆可以被抹去，习惯不会，汪以岚来到她身边后，依旧喜欢这些贴贴蹭蹭的动作，心情好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
以及现在，他发现孟扶光心情不好的时候。
“会的，”他说，“你所有的愿景，都会成真，它们只是到来的或早或晚。”
孟扶光知道汪以岚话里指代着什么，任由他轻轻地蹭着自己的耳畔，两相无言，氛围却是悲伤的。
如果和一个人相爱之前便看到了分离的结局，那么是否还会义无反顾地走进旋涡的中心呢？
她没有答案，相信汪以岚也不会有。
这是她们离开前，关于结局的最后对话。
后来的日子，孟扶光不在提起这件事，她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的样子。
还是每天乐呵呵地，还是喜欢摸摸或是亲亲汪以岚，还是会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把汪以岚调戏得连带着耳朵通红一片，然后看着他的样子满意离开。
在不同的城市中穿行，在不同的美景中流连忘返，虽然行程有些特种兵，但两个人都玩得很开心。
孟扶光领着汪以岚，两个人一起，见证了很多不一样的风景。如果不是时间来不及，她甚至想拉着汪以岚去到国外，看看更多的地方。
不过这些……也足够了。
日子每一天都是崭新的，汪以岚很知足，和孟扶光一起，他没有遗憾。
最近这段日子，他记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都是和孟扶光有关的。至于在遇见她之前的事，很多都已然模糊，汪以岚记不得那些人的面容，久远到是上辈子一样了。
在游玩了一天回到酒店的时，汪以岚会把想起来的事情和孟扶光说，初遇、副本、相识、相知、第一次直面孟扶光游戏角色的死亡……
细细数来，她们携手走过了许多时刻，重要或是平常，共同拥有的时刻。
与此同时，那夜的梦也是真的。
汪以岚身体正在逐渐透明化，范围在扩大，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越是临近离开的日期，汪以岚想起来的事情也会越多。
有一次，汪以岚直接整个人消失在孟扶光的面前，手中拿着的水杯“叮当”落地，一分钟后，才重新出现在孟扶光的面前。
饶是有心理准备的孟扶光，也被这样的场景吓了好大一跳。她翻出手机，点开日历，发现距离《纵平生》消暑活动上线，只剩下短短两天时间。
两天，四十八小时。
掌控一切的人，正在用汪以岚的消失提醒孟扶光。
时间不多了。
“时间，不多了。“
似乎是心有灵犀，汪以岚在重新出现的那一刻，大步走向孟扶光，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深深地拥抱住了她，苦笑，声音沙哑而又沉闷地说出了这句话。
面对面拥抱有一个弊端，汪以岚会看不见孟扶光的表情。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有人红了眼眶，泪水正在打转，喉间的苦涩被强行压下。
“摸摸毛，吓不着。”
孟扶光拍拍他。
“我在，我一直在。”
明明都在伤心，但总有人要做更坚强的人。
眨眼，来到了消暑活动上线的前一天。
早上醒来时，孟扶光看见了官博发出的游戏更新公告。这类活动多数是不停服维护的，时间固定，晚上12点开始，凌晨4点钟结束。
还是来了。
游戏维护开始，也是汪以岚消失的时候。
时间还早，看过公告的孟扶光彻底睡不着了，于是把自己的枕头立在床头，靠在上面开始玩手机。
汪以岚还在旁边睡着，呼吸的声音平静且规律。孟扶光手机玩了一会觉得无聊，便扔去了旁边的床头柜上充电，重新钻回被窝，凑在汪以岚面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
他好看，从游戏中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不长着一张建模脸。
孟扶光抽出一根手指，轻轻地触摸着汪以岚脸上的肌肤，额头、眉弓，顺着高挺的鼻梁滑下来，正当想落在他柔软的唇瓣上时，汪以岚醒了。
“喜欢吗？”
刚醒来的人，声音会带着未消散的睡意。
孟扶光顺着声音，抬头，对上了汪以岚刚睁开的眼睛。
他也在看孟扶光，脸上带着笑意。紧接着，汪以岚朝着孟扶光的方向挪动着身体，把自己整个人埋在了她的怀中。
衣服和被褥摩擦的声音响在孟扶光的耳畔，她和往常一样，习惯性地抬手抚摸着汪以岚的发丝，像撸一只会撒娇的狗狗。
“喜欢，”孟扶光丝毫不隐藏，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每天早上醒来看到你这张俊脸，就心情舒畅。”
话是说着的，孟扶光的手也是不老实的。她将自己的指尖轻轻地放在汪以岚的喉结上，轻轻地向下面滑动。
肌肤传来酥麻微痒的触感，汪以岚清晰地感受到孟扶光手指的移动轨迹，不可察觉的红晕瞬间出现在他的脸上，让他不受控制地咽了口口水。
花言巧语，动手动脚，不管在一起多久，汪以岚也总是在吃这一套。他会害羞，于是在这方面，常常都是被压制的一方。
但怎么说呢。
感觉还不错，挺爽的。
汪以岚在孟扶光的怀中埋得更深，两个人的身体贴得越来越近，胸腔在震动，心跳声变得巨大，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紧紧相拥的彼此。
因为体型的差距，孟扶光只能尽量地用自己的双臂环住汪以岚，但还差一些。所以她将自己的其中一只手从汪以岚的颈弯处穿过，换了一个能够让彼此更亲密的姿势。
她可以听见，改换动作后，汪以岚在自己耳边，暧昧的呼吸声。
“最后一天，想做些什么？”孟扶光问道。
怀中汪以岚的身体一顿，说话的声音带上了细微的颤抖：“所以，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吗？”
“嗯。”
孟扶光的声音很平静，可平静背后，又有多少次无法被察觉或是显化的崩溃瞬间。
从知道离别开始，她无时无刻都在想结局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带来。
至少，要平静一些吧。
汪以岚认真地想了想。
“和在家的时候一样吧。”他说。
“一样？”
“对。一样。”
他捧起孟扶光有些肉肉的脸颊，轻轻地捏了捏，软绵绵的。
“就当做最平常的一天，我们做一起在家时，会做的那些事情。”
点一个火锅的外卖，选一个好看的电视剧，吃完后，会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开一瓶喜欢喝的酒，吃着巧克力做的饭后甜点，说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就是这么平常的一天。
哪怕生来就有注定的差距，她们也曾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曾过着普通平凡的生活。
“好。”孟扶光从自己的枕头下摸出了手机，点开外卖软件，滑动了两下后，却发出了哀嚎声，“酒店附近的外卖也太贵了！”
“今天我付钱。”
“全点一遍。”
看着疯狂点单的孟扶光，汪以岚笑了笑，加入了进去。
-
此地的旅行其实已经接近尾声，该逛的景点，该玩的地方也差不多都去过了。
这是孟扶光旅行的习惯，她会在旅行地预留出一天的时间，走街串巷，随便溜达溜达，感受一下此地的慢生活。
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习惯，竟然有朝一日，用在了和汪以岚的告别上。
吃过早饭，孟扶光拉着汪以岚在附近瞎逛，去到了一些买本地特产的店面，但大多数东西孟扶光都不喜欢，除了一些看起来还不错的小吃。
直到她们把整条旅行购物的街道快要逛穿，走进了最后一家店。
这是一家卖本地特色饰品的地方。
孟扶光在里面看中一对儿情侣手串，拿出其中一条试了一下，觉得好看，于是把身边的汪以岚拉过来，将另一个套在了他的手腕上。
然后，她将二人的手腕放在一起，对比着观察。
这个手串的样式，孟扶光见过类似的，是游戏里的一个任务道具，文案上的内容大致是，玩家可以通过它找到自己在任何地图中的队友。
“怎么样？”
“好看。”汪以岚道，“喜欢吗？喜欢的话包起来。”
不远处的老板看见了顾客，凑上来开始了自己的导购，对着孟扶光和汪以岚吹嘘自己店里的东西，质量多么多么好，价格又多么多么公道。
这种情况孟扶光见多了，没有搭话，而是和汪以岚继续在商品柜台上挑选。
老板还在滔滔不绝。
“……你们戴的这个手串在我们本地有着特殊的寓意，能够保佑有情人生生世世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听到此话，孟扶光还在挑选的手停住了，回头对老板说道：“真的？”
老板点点头：“当然，来这里的很多情侣都会在买一对，大家都是来图个好彩头嘛。”
“付款。”她当机立断，将两个手串摘下，递给老板。
孟扶光不差这个钱，所以也没有跟老板降价，甚至连包装都没要，直接将两个手串拿了过来，一边往店外走，一边分别套在了自己和汪以岚的手腕上。
“耶，戴上情侣手串啦！”孟扶光嘻嘻一笑，“你戴也很好看嘛！”
汪以岚看着手腕出神。
手串美好的寓意，却在此刻尽显其中的悲伤。
没有任何东西在保佑着她们，手串也不行，它只是个在最后时刻，被寄托了人类的念想，像是溺水之人的救命稻草。
“你相信吗？”
“相信什么？”
“手串的寓意，它会实现吗？”
这一刻，谁都清楚问题的答案。
如果所有寄托着美好希望的物品都能拥有实现的功能，那么为什么，他仍然强烈地感受到另一个世界对自己的拉扯。
它在催促自己，时间不会宽容地，为你例外。
孟扶光莞尔一笑，反问道：“你觉得不行吗？但我相信诶，说不定就有奇迹发生呢！”
“会吗？”
“为什么不会呢？你的诞生，不就是奇迹吗？”
孟扶光牵起汪以岚的手，拉住他，两个人并肩而行，离开热闹的街道，朝着酒店的方向走去。
“在这片有神之地，我相信一切。”
手串上的珠子正在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它会保佑我们，生生不离，世世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