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瓷轻轻上前，紧绷后背，镇定自若挥手告别。
再见？
姜青瓷并不觉得，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幸好孩子都陆陆续续被家长接走，不然被周围人紧盯，姜青瓷实在不习惯那样的感觉。
况且看他的样子，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了。
有些人只适合活在过去，现实里再多纠缠，就是给自己难堪了。
等忙完下午这一出，到了午饭时间，姜青瓷摸摸空落落的肚子，决心先填饱肚子。
“青姐，我买了盒饭，大家一起吃吧。”提着几个盒饭袋子，个子高一点，正说话的是程乐；旁边皮肤白一点，帮忙拉椅子的是胡彤。
两人都是姜青瓷招进画室的，随着画室规模的扩大，学生也从五个增加到了二十多个，姜青瓷有些力不从心。
她便招了两位老师，三人经历相似，都是本科在美院学画画，无意到藏南旅游，一眼就爱上了唐卡，决心留在当地学习。
现在两人一边自己学唐卡，一边教小朋友画唐卡。
两人年纪小，一般画室有什么事情，都是姜青瓷亲自出面处理，主要怕吓着两位小姑娘。
姜青瓷应声过来，拉开椅子顺势坐下，“真的饿瘪了，太谢谢你们了。”
细指打开饭盒，一股浓烈的辣椒炒肉传来，姜青瓷老家是星城人，喜好吃辣，两人平常都知道，日喀则湘菜店少，两人特意绕了一圈买回来的。
吃了一口，程乐兴奋地说：“林九安的爸爸太帅了，听其他接孩子的家长说，他爸爸巨有钱，是那种身家几百亿的男人。”
胡彤声音更激动，“是啊，怎么当初我在大学里，就没有遇到这么帅的男人呢？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还是学生的爸爸。太不公平了，我也想要帅哥抱抱。”
两姑娘打趣的声音，回荡姜青瓷耳边，她低头往嘴里塞了口饭，正细嚼慢咽。
见老板不说话，程乐笑嘻嘻问，“青姐，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姜青瓷愣了一下，眼里荡漾着一泓浅色，咬着筷子一字一句说：“喜欢的人？”
记忆里喜欢的男生，变成了林叙琛成熟俊朗的模样，抹去少年稚气，现在的他明显会吸引女人的喜欢。
当然高中那会，班上没有女生不喜欢他，敢明目张胆送情书的却很少，姜青瓷也会在下课时，特意追逐他的身影。
在每一次课业繁杂时，用林叙琛的优秀激励自己进步。
可是，他居然结婚了！
姜青瓷小鸟胃一般，盒饭还有大半的饭，她已经饱了，白皙小手利落收拾好外卖盒，再一气呵成扔垃圾桶，临走前姜青瓷斜睨她们两眼，空气又几秒的沉默，她喉头一哽：“他结婚了。”
孩子还在咱画室学唐卡呐。
程乐、胡彤吃饭慢，听她这样一说，只剩面面相觑。
但姜青瓷明显不想多谈，两人也没胆子问她。
沿着楼梯转角，姜青瓷绷着背部，眉头紧皱，步子沉重，显得疲惫不堪，在走廊尽头站定，细手推门进去。
这是一间雅静整洁的卧房，房间并不大，却布置的格调别致。
一组原木色茶几旁，几上是一套清雅的莲花状茶具，后发布了一张原木色木字大床，清风从窗棂的间隙划过，带动姜青瓷发尾轻轻起伏。
墙上挂着几幅唐卡习作，绘制唐卡前都有严格戒律要求，姜青瓷只会在手痒时，画画素描唐卡过过瘾，并不会在卧室里制作唐卡。
姜青瓷巴掌脸伏在书桌上，正闭眼养神，桌上突兀的电话声响起，姜青瓷一瞟，是个陌生号码，她没在意。
很快电话自动挂断。
但很快又响起。
姜青瓷起身，细指按住通话键，对方嗓门洪亮清晰，“请问是姜青瓷吗？”
“嗯。”
“我加你微信没通过，介绍人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了我，咱们明天晚上八点见面行吗？你方便我就订位置了。”
姜青瓷点进微信，新朋友添加的位置闪着一个小红点，肯定是上班时候忙，她看见又忘记添加了，细指点击添加对方为了好友。
姜青瓷带着歉意解释，“不好意思，我上班忙，忘记添加了。”
对方男人显得很大度，“没事，你现在也可以把我加回来。”
“加了。”
男人顿了顿又说，“我不喜欢吃本地菜，特意选了一间高档西餐厅，这家西餐厅的位置不容易定，不过我人脉多，别人送了我两个位置，到时候你跟我走，我带你去长长见识。”
末了男人又补了一句，“虽然是相亲，但我们并不是男女朋友，吃饭费用得AA，这样咱们谁都不欠谁，你没问题吧？”
男人一个劲说，完全没想问姜青瓷意见的自觉。
她轻扯上唇，淡声音回应，“好。”
男人挂电话前再次确认，“位置我发微信给你，吃饭费用得AA。”
说罢，很快就挂断电话。
姜青瓷垂眸看着戛然而止的手机，有点哭笑不得。
微信嘟了两声，进来两条新消息，是刚刚的男人发的。
他果然发了一个位置，再次确认了一句话：“记得明天要AA。”
憋着口气，姜青瓷敷衍发过去“好”。
对方才罢休。
姜青瓷轻叹口气，吸了下鼻子，莫名走神。思绪渐渐被林叙琛见缝插针填满，想起林九安侧面神似林叙琛，原来他们是父子。
那种久别重逢的乍见之喜，被现实泼了一盆凉水。空气里燥热而绵长，姜青瓷思绪有些飘，多了几分烦躁。
结婚这件事，她也要提升日程。
不然，以她对姜母的了解，真的会有一百个男人等着相亲的。
意识到这个星期还没去看师母，她收拾一番，准备直接走路过去。
达申小镇不大，将近万来口人，过着放牧、务农的生活，生活节奏缓慢。
半小时后。
在青石板路的尽头，矗立着一栋三层楼高的房子，外墙壁包裹石垒，姜青瓷径直走进来。
藏房大，一般分为两层，一层用来起居，会客，旁边是厨房和餐厅；二层做卧室。
藏房特诊明显，墙上是手绘的藏南花纹，木质桌上搁着华丽的木镶银食罐和水罐。
姜青瓷环顾一圈，没看到索南措，扬声喊起来，“师父，师父！”
“楼上来。”一道粗犷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好讷。”姜青瓷噔噔噔跑上去，在一六十出头的老人面前停住，老人皮肤黝黑发亮，见到来人，布满皱纹的脸堆着笑意。
“你怎么来了？”索南措普通话略带藏音，但姜青瓷也能听懂。
“好久没见师父啦，就跑过来了。”姜青瓷乐呵呵回复，只有在索南措师父面前，她才会露出小女孩娇憨的一面。
索南措是当地传承十世的非遗唐卡传承人，一辈子都为着唐卡，他除了精通唐卡绘制，还擅长修复古籍唐卡，石像唐卡等等。
索降初是索南措的儿子，姜青瓷没见过师母，说起来索南措是不收汉族徒弟的。
大学毕业那年，姜青瓷和室友并没着急找工作，一致决定到藏南来采风，她遇见在工作室制作唐卡绘画的索南措，情不自禁愣在原地，硬生生看了一下午，当即决定要找索南措学画唐卡。
人这辈子，总会遇见命中注定的东西，有时是命中注定要爱的人，有时是命中注定要做的事。
姜青瓷遇见唐卡的刹那，就是这种感觉。
她不懂唐卡，但她懂站在唐卡面前，会不自觉热泪盈眶的自己。
内心有声音说，就是这个了，就是这个了。
姜青瓷也在网上找来一些关于唐卡的资料，这是南藏当地的非遗文化，随着现代科技经济的崛起，这种纯手艺的唐卡绘画也慢慢没落了。
姜青瓷学了多年绘画，她太清楚自己一直走限定的道路，能到达何处，可那一眼就望到头的生活，能做的也就是赚碎银几两罢了。
她跟三位室友说了留日喀则学唐卡的想法，小姑娘们都被吓到了，她们是大城市里富养出来的小姑娘，来日喀则旅游采风可以，真生活在没有大城市便利的一切南藏，简直难以想象。
三人见姜青瓷态度坚决，倒不好再劝，支持让姜青瓷先试试，万一坚持不下去再回京市。
“青儿，你来这里几年了，快六年了吧？”索南措算算时间，他也没想到城里小姑娘真能吃苦，硬是把唐卡绘画给啃下来了。
“是的，六年了。”
二十一岁的姜青瓷决心拜索南措为师，她白天晚上去索南措工作的地方蹲守，索南措都不松口。
他不相信大城市水灵灵的小姑娘，愿意在这高寒之地定居，从事唐卡绘画这般枯燥的事，他这辈子教的人不算少，真正能熬下来的没几个。
好多都中途再去读书、工作、有的重回牧场，反正就是不愿再回来画唐卡了。
其中也有天赋极高的人，忍不了寂寞的苦，也放弃了。
姜青瓷自知索南措的顾虑，便一天天都呆在唐卡工作室打杂，索南措潜心制画时，帮他处理其他事情。
期间，索南措也找过姜青瓷，提出让她回京市，姜青瓷不为所动，反倒是索南措先退了一步，可以先教姜青瓷制作唐卡，只教第一道工序，这道工序能熬出来，索南措就收姜青瓷为徒。
唐卡制作，工序繁杂，姜青瓷见过多次了，首先要把白色的棉布绷好，这是制作唐卡最关键的一步，绷太紧，会影响后面的工序；绷太松，也影响后续画画。
她力气不够，绷棉布都练习了大半年时间，练到手感、力度都掌握匀称，用了大半年时间。
索南措说话算话，当即就收了姜青瓷为徒，又开始教她制作唐卡的后续步骤。
棉布绷好了，要刷牛皮胶，一层一层刷，直到牛皮胶晒干后再刷白颜色。
再用石头一直打磨，最后用吃饭的碗口继续打磨，让粗糙的棉布变得光滑，便于作画。
这是制作唐卡的前期步骤，入行得先练半年，等过了这两道关口，师父才能正式教唐卡绘画。
唐卡绘画讲究的是一个清静与定心，看似枯燥无味的前期准备工作，都是唐卡对绘画人最基本的要求。
到构图，上色，勾线，拆金，最后的工序开眼，必须唐卡师父手把手教，等师父觉得徒弟手艺到家，就可以单独制作唐卡了。
姜青瓷用三年时间，成了出师的徒弟，学唐卡那几年，因姜母反对，断了她的经济来源，她都住在索南措师父家里。
白天学唐卡，晚上做些网上兼职，攒钱买矿物材料，唐卡制作极其烧钱，主要唐卡颜色来源于天然矿物颜料，比如朱砂、松石，珍珠，玛瑙，珊瑚，孔雀石等等。
后来，手里有了点钱，就租下了两层楼高的木质楼，一层用来做唐卡画室，姜青瓷自己就住上边。
她在那边呆得时间不长，主要还是在索南措的唐卡画室里工作，平常工作室接些定制唐卡业务，修复唐卡古画，修复唐卡石像等等。
“降初还在工作室吗？
“他在达西镇修复唐卡石像，明天大概就回来了”。索南措指着面前大幅开裂的唐卡，“可惜了，这是100多年的作品了。”
索南措画了一辈子唐卡，不仅习得一手绘制的好手艺，修复唐卡自然不再话下。
他只忧心忡忡愿意来学的人越来越少了，”这些年，除开转行的徒弟，一直在坚持的也只有你了。”
“师父，咱们慢慢来，我会让唐卡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