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月中旬,刚协调商铺的事端、置办货物时,分明是大好晴天,转眼阴雨纷纷,牛毛细雨不大,粘稠湿润,来得猝不及防,撑伞多余,不撑又润了满脸。

    古街小巷处的商河茶舍挤满了平民百姓,是以往热闹的两三倍不止,人一多就吵闹不停,不知是谁带起的话头,无不例外争吵着一个话题。

    “都说孟家千金是下嫁的,可孟家也不比当年强盛,而赵家大郎牺牲,尸首全无,孟家竟是帮都不帮,只留一个柔弱的女人处理葬礼。倘若赵大郎没死,又有贵人相助,必得了圣人青眼,平步飞升也是迟早的事,可惜啊。”年轻儒生言辞激昂,就想着踩在长板凳跳起来。

    “此言不虚,孟家千金心高气傲,及笄有一年,拒过不少说媒,纵使是天仙之姿,也有人老珠黄的一天。谁曾料她转眼嫁给了一匹武夫赵大郎,断了多少人的情思,又有谁知道,可怜那年轻丈夫英年早逝,说走就走的,一堆破烂事全扔给他媳妇了。”说书客折扇拍在掌心,摇头晃脑。

    “你们别光可怜那孟家女啊,她依旧光鲜亮丽的,说不定还能再嫁个有权势的丈夫,到时候你们再羡慕都来不及。”

    “说的好像你见过天仙似的,她孟朱玉也配。”旁人倒是不服了。

    “我不曾见过,嘿嘿,倒是见过一回孟家女的画像,可真真美得不似凡人,瞧着跟那位女子相似……”折扇遥遥一指,对准着角落淡然饮茶的女子。此女眉眼低垂,长睫敛去眼底冷漠,五官浓艳标致,美得锐利又刺人,一袭素白丧服惹眼又脆弱,光是远远一瞥,都感觉有天地相隔的疏远感。

    “这不正是孟家千金么?”有人小小惊呼,看出女子衣着不凡,猜出身份。

    “她就是死去赵大郎的新妇?”旁人附和,目光嫉妒又惊艳。

    被许多人观望了,早已适应无礼目光的孟朱玉低头饮了口温热茶水。雨絮飘渺,时而吹打屋檐,坐在对面的浣纱愤愤撑开油纸伞,瞪着那些说闲话之人道:“小姐,马车到了,咱们赶紧回府吧,不在外头多呆了。您说说,铺子进货困难了需要您打理,赵府无一人肯帮衬,外头还有这么多人以为您招摇过市,各自说着闲话,也不怕烂了舌根!”

    孟朱玉抬眼一看,雨势渐弱,正好赵府赶来的马车停靠对街,她一点头,和浣纱撑伞远去。

    看客们遗憾的目光不得不收回,闲言碎语更甚了。

    孟朱玉自小锦衣玉食,也未曾操劳过什么事,嫁给赵月升之后,她是一刻也不停歇。特别是丈夫战死后,更是忙的脚不沾地,乃至是下葬,都没完整跟一个流程。

    早在书信断了一个月时她就忧心忡忡,即便她跟赵月升才相识第二回就嫁了,便知他心性执拗,不立战功便不归家。

    赵老太太忧心,她便认真打理赵家商铺,想为他们分心。算账也不难,清算营收支出耐着性子总会算出来,就是要和不同的老狐狸打交道,让她颇为力不从心。

    货物遭人截断,客人上门无理取闹,加上赵家人的无形逼迫,处处让她退无可退。

    却不知今日为何心口惴惴不安,疑似什么大事发生了,料想是雨的影响,她也不愿多想。

    “小姐小心!”

    她正分神着,迎面撞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跛脚乞丐,她由浣纱搀扶着也没什么事,倒是乞丐直接坐在水坑里,浑身湿透。

    “对不起,对不起!”乞丐慌忙点头,赶紧一瘸一拐跑去躲雨去了。

    孟朱玉上了马车,忽而想到日行善事也好让心头有些安慰,她回头吩咐浣纱:“把伞给他吧,再给点碎银。”

    “小姐,您总是这般好心。”浣纱没好气,她也知道自家小姐疑虑什么,不再有异议,把伞递给了乞丐,冒着雨匆匆跑回来,嘴里碎碎念道,“分明是个腿残了饭都吃不起的乞丐,我却觉得他身量高大,也练过武一声不吭的气势怪吓人的。”

    孟朱玉扭过头,撩起车帘,看到角落的那名乞丐手里紧紧攥着伞柄,也不打开遮雨,沉沉的目光看着这边方向,意味不明。

    浣纱又在埋怨多变的天气,小嘴碎碎念道,让孟朱玉开始昏昏欲睡。

    赵日盈看着精贵的马车远去,扯了扯嘴角。

    看来赵月升的死给孟朱玉打击很大,平素不出门不爱社交的孟家千金都出来办事了。

    马车停在赵府外,孟朱玉由小侍女搀扶下车,看到厚沉的朱红大门紧掩,悬在心头的不安始终散不去。

    浣纱道:“真奇怪,平日里看门的二愣子跑哪去了,总不是又吃坏肚子了,即便如此,哪能两个都不在。”

    孟朱玉闻言,脚步匆匆迈进侧门。

    厅堂门扉大敞着,隐隐约约有女人凄厉的哭声传来,走得近了,渗人的哭号声如怨鬼索命,声线绵长不止。那是赵老太太的哭声,往常不小心碎了一个慈瓶,她都心疼哭闹半日。

    孟朱玉沉默走近,看到赵老太太抱着赵月升的遗物痛苦不已。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赵家女眷围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妇人,男丁只站在旁边垂头不语。

    仍记得半个月前听闻丈夫噩耗,孟朱玉只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偌大赵府还需要她支撑,而赵老太却一病不起,时至今日才好转一些。

    “咳,朱玉,出来一下,二叔跟你说会话。”黑袍男人看不下老人的独角戏,说道。

    孟朱玉端方有礼一颔首,随着高瘦男人走出去。

    低垂的屋檐落着残雨,一男一女相对而立,男人语重心长。

    “朱玉啊,二叔给老太太算过命了,说她时运不济,再难享儿孙之福,又时常会犯老毛病,再严重一些,随时大病一场随老爷子而去。”

    中年男人手指不停盘着玉核桃,孟朱玉的目光落在其上,声音清越温婉,“二叔有话直说便是。”

    二叔心头烦躁不安地舔了下唇,随之三叔赵怀安跟出来,放肆的目光打量在孟朱玉羸弱却窈窕的身体,他不怀好意道:“朱玉今年刚过十七,风华正好,可想过改嫁?”

    孟朱玉始终没有抬头,也不与他对视,温和的嗓音平淡陈述:“朱玉一日是赵月升的妻,就只是他的妻,更不会有他刚死就改嫁的念头。二叔,你还未说母亲怎么了。”

    男人捏紧核桃的手一顿,垂下腰侧,他和弟弟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底的算计与讥讽。

    二叔道:“也没什么,就是让老道士看了风水,说朱玉的大宅子风水宝地,适合老太太养病。咳,可宅子是专门给你和月升的新房,不想搬的话就算了选择权在你。”

    “母亲的身体重要,何况大郎不在,这么大的宅子对我而言太空旷了。我可以搬到西侧的琉璃轩,僻静养人,也适合出街办事。”孟朱玉抬起一双盈盈水眸,似炎夏的风吹过平静湖面带来一抹清凉,看的二叔的心不自觉也平静,可思绪却被阴暗的念头撩拨的蠢蠢欲动。

    “朱玉说的是,你就是太懂事了,总不会让人担忧,可惜了月升……哎,二叔忙着染坊帮不上什么忙。”

    “葬礼一事还是二叔和三叔操持,也让我能够分心处理商铺,所以二叔不必自责,你们对我的好都记在心上,必不会亏待赵家。”孟家知书达礼的三千金垂下纤长脖颈,眉宇流露脆弱和倦怠,更惹人心疼怜爱。她似乎是劳累得不行,站得笔直的身子晃了一下,但她的眼神坚定而淡漠,刺的三叔想搀扶她的手给缩了回去。

    二叔眼神警告三叔不要乱来,对孟朱玉寒暄几句,就让她回去歇着。

    孟朱玉已有半个月没怎么好好休息,也不敢坐着,一坐就犯困,起身时还眼前发黑头晕目眩,喝了汤药才好一些。

    浣纱心疼不已,一听要搬出主宅,她却似松了口气:“总算能让小姐自己清静点了,那三老爷的眼神都要吃人了,看着就知不怀好意。他怎么敢觊觎晚辈的,真不要脸。”

    主宅搬迁,把孟朱玉的东西都迁去有段时间不住人的琉璃轩,那本是养花弄草的乘凉之地,充当过一回客房,住人也不难。是她喜欢的僻静,距离街道更近,她从不看什么风水相术,环境适宜了就能住下。

    难得一阵清闲,她忍不住回想起赵月升。她对赵家大郎的感情并不深厚,前几年被他所救,直到后来踏青回不来,才又有缘分和他撞在一起。

    第二次见面,赵月升为人有礼谦和,不同他人一见到孟朱玉就让她无所适从,他的目光从不直接挂在她脸上,举止有分寸。

    直到她被家里人催婚,就立马想到了赵月升。嫁给谁都是嫁,不如嫁给一个曾经救过自己的人,还了人情,也舒心。

    只好像赵月升记不得她了。婚前有礼,婚后依旧平淡,没有过分之举,却不像新婚夫妇。

    孟朱玉遗憾这样的人说没就没得实在猝不及防,也下定决心代他照顾好孤母,接管好赵家,不说发扬光大,也不能放任其没落下去。

    赵氏家族的商铺通常是做金银首饰,次之米铺成衣铺都有涉猎,商都为瞿州最为繁华的城镇,赵家不算小门小户,也称不得是名门世家。

    如在京城扎根的孟家,就是名门望族,自孟朱玉违抗父命下了瞿州,就很少回娘家了,也只和大哥通通书信报平安。

    自古女子出嫁,向来如泼出去的水再无收回的可能,孟朱玉嫁给赵月升,也有利用之心。赵月升今年二十又五,仕途并不算顺遂,勉强官居四品兵部侍中,不高不低,是攀附四皇子党才得以入朝为官。

    四皇子党派也是孟家政敌,孟朱玉这一嫁,也是跟家里人断了关系才出来的,哪怕今后流浪他乡,也是咎由自取。

    她不想受父母命嫁给不爱之人,哪怕对方再富贵荣华,也高攀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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