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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人死之后竟然还能有灵魂存在。

    被同学打骨折进了医院后,我一直在昏迷。能够模糊听到父母催促的、悲泣的声音。更多时候,我只是感觉到晕着白光的黑。

    醒过来之后,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街道的布置很土,不像是城市的建筑,大多数都是平房,也有自建的砖房。田野的风穿过我的时候,引起我灵魂的一阵颤栗,这时我路过一片向日葵。

    黄色的、明亮的花朵里,有一个奔跑着的男孩。我看到他光着脚丫,脚底板沾着泥土,我走过去,等待他穿过我,就像一阵风。他站住了,仰着头看我。

    “你是——?”这么问着,对我报以不施加感情的纯粹目光。

    “忘记了。”我说。

    小孩子,我向来不太会打发他们,因为他们总会莫名其妙凑上来,跟你讲一些无休无止的话。他却只是哦了一声,转过去找人玩皮球。

    我坐在旁边带着泥土和灰尘的折叠凳上。托腮看着他们从下午玩到晚上,向日葵田的脑袋慢慢耷拉下来,日光昏黄了、消沉了,天上的星星开始显露出来。

    无数颗连在一起的、璀璨的光点,就像地外文明即将降临一样挨近,我虽然忘记自己是谁,却记得我见过的星星从来不会这样接近。

    他抱着皮球走过来,手心和脚背都沾着泥浆,我看着他,觉得自己很透明。

    “他们都走了。”他说。我知道,这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我看了他们一下午,就算他和其他小孩子在一起,他也显得格外寂寞。竭力跟上他们,又被小孩子们不加遮掩地甩开。

    “嗯。”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陌生的乡下地方,对于一生都在城里的我来说新鲜又有吸引力,本来该是这样的。只是我似乎失去了对所有事情的兴趣,就连自己是谁都不太有印象了。

    “你还不回家吗?”他拍了拍手里的皮球,沾在泥土里就失去弹性,陷进泥巴里,他也不去捡,就这么站着等着我的回答。

    “忘记了。”我说,又觉得这样说的似是而非,于是我仰头看天上的群星,企图从那里找出回家的路,终归还是失败了。“回家的路——忘记了。”我补充着,权当与小孩子的一场一时兴起的对话,不指望他为我做些什么。

    没人能看到我,他能看到我。小孩打球打了一个下午,皮球和麦穗穿过我的身体,我不觉得受伤,只觉得战栗。我一定有哪里不对劲,如今的我只有灵魂存在,而他能看到我。

    没想到,他要我跟他去他家里。普通的、破旧的小小砖房,牛棚里养了牛、羊棚里养了羊,还有小孩睡的小小地窖,在城里被称为半地下,他就睡在这样的没漆墙的毛坯房里,父母睡在进门的炕上,炕旁边是烧火起锅的炉灶。我要庆幸还好我不需要吃饭,也就无需上厕所,我看到他们的厕所是木头搭的茅厕。

    我不需要睡眠,他们早早就关了灯,八点左右,全村都睡了,只有偶尔的动物的哼声,也慢慢湮没在一片漆黑中。

    他没有睡衣,还是穿着那身脏兮兮的小背心和粉色的、也许是他姐姐穿小了给他的短裤,对着我说晚安。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坐在他的书桌前,幽灵的夜视能力很强,我看他的书桌、一看就是自己削的木头,边缘凹凸不平,只有桌面因为经年累月的使用被磨得黑亮,上面摊着竖开的田字格和一只只有大拇指那么短的铅笔。

    那一定就是他的名字,田字格的封面不翼而飞,他就用内页当封面,格子里靠左,字对于这个年纪来说写的很优秀,他的名字不符合这个村子、这个环境,他叫第五寻。

    我记得,第五是个姓来着,放在他这样的乡野小孩身上,总觉得像冷笑话一样。

    尽管我不需要睡眠,我还是怀念睡觉的感觉。闭着眼睛不知道多久后,我找到能把自己封闭起来、如同活着的人一样的状态,睡眠。趴在桌子上,感觉自己飘到很远的地方,于是我听到仪器的滴滴声,年长者说话的声音,再努力凑近去听他们说话的内容……我醒了。

    农村,天一亮鸡就叫起来,一只开了头全村的鸡都颤着喉咙叫,穿透了小小的砖房。我被吵醒了,揉揉眼睛坐起来的时候,看到第五寻穿好了衣服,站在我面前递给我一碗饭。

    我仍然能触碰东西,只是这现象在旁人看来也许是灵异事件。饭,我是能吃的,只是不知道吃完之后跑去了哪里,我没有解决生理需求的苦恼,自然也就不需要进食。但是味蕾可以感受到一阵刺激,传递到我的大脑,告知它这顿饭的味道。

    触觉、听觉、嗅觉,死去之后仍有五感,让我感觉到活着的喜悦。我迫切地需要这种感觉来证明自己仍然活着,只不过被卷入一场无解的梦境,有人说梦里是闻不到味道的,而我闻到地窖里的霉味,潮湿泥土特有的味道,米饭的味道。

    我接过米饭,对他说谢谢。他笑也不笑一下,和坐在凳子上的我一样高,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处面无表情地打量我。小孩总是有好奇心的,他却什么都不问,真是奇怪的孩子。等到我吃完饭,他才向门外走去,见我不跟着,他在门口停下来、回头,有些低沉地说。

    “要迟到了。”

    “……什么?”我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于是只得问了一声。

    他侧过身给我展示他的书包,好瘪,又破旧,上面印着米老鼠,已经看不出书包本身的、纯净的蓝色了,确认我看到之后,他说:“跟我一起去。”

    他把我当成他的背后灵了。第五寻,他知道别人看不到我,在打球的时候、也看到皮球穿过的本该空无一物的、我的灵魂。他知道我是死的,却还是接受了我。小孩子,难道没有鬼魂的观念吗?这么讶异着,我却没办法、只得走上前去,也许我在这里的使命就是保护这个看起来很脆弱很孤独的乡下男孩。

    爬上设在地窖的梯子,他没关门,等我上来。上面的屋子更亮堂,透过模糊的窗户,能看到外面的泥土和大片田地。他爸妈早就出了门,锅炉里放着热乎的馒头和米饭,没有菜。他拿了两个馒头用一块灰蒙蒙的布包着,放进书包里。

    天蒙蒙亮,太阳才升起来,公鸡打过一遍鸣的时候,我们就去上学了。印象里我是还在上学的学生,只不过上的是高中。我问他他上了几年级,他用食指竖起来告诉我,哦,原来他刚上一年级。

    走二十来分钟,脚踩进被露水弄的湿湿的泥巴地,第五寻在前面走,我不太想跟他去,就保持十几米的距离远远地看着他。路边有很多小黄花,在我们那里叫蒲公英,在乡下叫婆婆丁,他摘了一只狗尾巴草,把两边的叶子捋掉,用嘴叼着草茎,非常乐在其中。

    草丛里有蜜蜂和不知名的大虫子,长着翅膀,身子是通红的,我从没见过这种虫子,又没有问第五寻的兴趣。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学校,回头望过去,能看到细长的、蜿蜒的土路,被草遮住了来时的路。

    学校是平房,用围栏围起来,有十几个屋子,甚至还刷了白漆,一看就气派。蛮有点曹哲轩写的草房子的意思。第五寻走到教室的时候,从没有窗户的房子里传来了隐隐的读书声。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

    第五寻走进门的时候,老师看了他一眼。老师是个地中海的老头,竟然还穿着民国时候那样的中山装,留着山羊胡子,那身衣服已经变得破损打着补丁了,他竟然还拿着板尺,一端磨的发亮,用檀木做的,香味已经在这样的乡村生活中消散了。

    老师打了个手势,他们念书的声音都停了下来。教室里就七八个小孩子,一排三四个人,坐在连起来的板凳上,第五寻瑟缩着跟老师道歉,老师用手指捻了捻他的山羊胡子,对他勾勾手。

    我觉着这老师可能要用那块看起来像醒木一样的东西打他。我没法感觉到疼痛,只能接触到自己触摸的物品,其他人试图找到我的时候,我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样失去了实体。

    我不会让这个好心的小孩被打,于是在第五寻伸出手心的时候,我把自己的大手放在他的手上面,我的身体和老师的身体重叠,一起看着他。灵魂里发出古怪的悲鸣,让我从头发丝开始发麻,只是这种感觉也许比疼痛更好。

    板尺打在我的手背上,发出木头拍打皮肤的响亮声音。第五寻抬头看着我,我第一次看到他笑了,才觉得他也是个可爱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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