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笙再接到电话时，事情早已不是催婚那么简单了。

    除了纪媛和周成意知道她的备用号码，其他人都不知道。纪媛火急火燎地来找她时，顾延笙还以为是纪媛有什么事情激动到一定要见面说。但在听到顾阳晕倒送进急救室的消息后，顾延笙的脸色顿时暗淡了下来。她想都没想就奔向了市医院。

    急救室外，沈芊与顾言立着急地在门前踱来踱去。顾延笙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沈芊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开始啜泣。顾言立朝着她毫无波澜地望了一眼，便又收回急匆匆的视线。

    这让顾延笙在担忧的同时也染上了羞耻。父亲一向心脏不好，想必肯定是被她气倒的。而沈芊也只是握着她的手说：“一会说。”

    这三个字在冰冷，无声无息的病房前显得苍白却又锐利，顾延笙不禁打了个寒颤。

    ……

    “病人目前已无生命大碍，但具体情况还要根据后期治疗进展为主，如果病人不好好配合，那结果只可能更坏。”

    听着沈芊和顾言立与医生交流，顾延笙在那一瞬间如耳鸣般，听不到他们的任何声音。长而刺耳的滚轮声出现时，才划破她心中的迷茫无措。她的视线跟着顾阳苍白憔悴的脸一路到病房，她想，她不在的日子父亲居然瘦了这么多。

    趁顾阳还在睡觉，顾延笙终于从沈芊和顾言立口中得知顾阳的病情。她气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以不和我说！”眼泪大颗簌簌地流了下来。

    顾阳一次体检得到报告为癌症前中期，肿瘤不切除难以进行后续治疗，但切除却也有极大复发风险。顾阳也不知道到底藏了多久，还是沈芊一次看他偷偷吃药才发现的。

    顾阳除了药物治疗，坚决不去做其他治疗，沈芊与顾言立也无法劝说。那段时间正是顾延笙还在和他冷战期，他们早已无暇去管顾延笙知情与否回家与否的问题，像哄孩子一样每天劝说顾阳去医院。

    顾阳自幼最怕疼，体质却又不好总是生病，各种治疗之类在他童年乃至现在都有着阴影。何况他现在得的病更是看不到前面的路要走多远，手术的风险有多大。他总在家里说，等笙笙订婚结婚了我就放心了，我也到算圆满。结果却知道周骋是那样一个人，顾阳想想他这些天对女儿像是一个封建老顽固一样的作风，不禁自责不已，却又害怕将死时候也不知道女儿将来托付到哪个人手里。

    思前想去，却也拨不通顾延笙的电话。顾阳一连几夜都没好好入眠，一夜中感到腹痛难忍，送到医院时就是眼线这副景象。

    顾延笙的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流，攥着顾阳的一只手紧紧不放，顾言立见她这样也保持沉默，一家人便就这样，任病房内的针脚一圈一圈地跑着，任沮丧和泪水在心的漩涡里打转，等着那个固执的病人醒来。

    顾延笙在病床前就这样守了十几个小时后。顾阳才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看到顾延笙伏在自己的手边，顾阳不禁鼻子一酸，轻轻地抬起手抚摸着女儿的头。

    顾延笙感到动静后便立马起身，顾阳紧抓着她的手却什么也说不来。待心口的酸楚咽下后才虚弱地说：“笙笙，爸爸不为难你了。小时候爸爸和你妈妈总是告诉你，女孩子不结婚嫁人当然也可以，你就做你喜欢的就行。可爸爸年龄越大，就越担心你往后没有我们在的日子你该怎么好好照顾自己。我知道自己得了这种病，心里就更害怕了，怕我不能亲手把你送到给你幸福的人手中，怕你有一天成为别人的妻子却没有做我们女儿时幸福…”

    顾阳语重心长地说着，若是换作以前，顾延笙一定和他一句一句反驳，细细理论她自己也可以活的多么精彩。可现在她却不能再说什么，只是任泪水模糊着眼前的视线。她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假设过有一天至亲至爱生病会怎么样，她一直都在自己的路上，描绘着每一个将要到达的地方，收集着梦的邮票，却忘记自己身后的灯塔永远灯火通明，守塔的人放她通行，却害怕自己的光亮有一天照不到她想去的远方。

    顾言立进门后看到父女俩此情此景，丢下一句：“这么悲伤干嘛，你又不是没救了”和饭菜就走了。

    顾言立的话让空气中的悲伤戛然而止了一刹，顾延笙回了回神，红着眼睛也补了一句：“你说这么多干什么！你又不是快…”边说边哭个不停。

    顾阳微微笑了笑，摸摸顾延笙的头说：“爸爸只是觉得自己不对。你想做什么，就去吧。爸爸不能成为阻止你前进的人，那婚姻就更不行了。爸爸也是犯了老糊涂了，人啊，只能活一次，我的女儿将来是要当大设计师的，那就更不能随波逐流了。”顾阳和蔼地笑着。父女俩的眼睛很像，笑起来弯弯的，让人心生明媚，可此刻却有种明媚的忧伤。

    …

    顾延笙被沈芊和顾言立强行“赶”回家休息，明明睡的很晚，却在太阳刚出头时便起了床。拉开清晨的帘子，天空灰蒙蒙地映衬着她的心。还好父亲还在中期，便有着治疗的可能性，但他也依旧不愿意配合治疗，顾延笙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准备出国进修的计划也暂且推后，连同着一系列的工作。其他同事还能理解，但安抚好甲方属实是一件难事。于是顾延笙只能在工作室和医院两头跑，两星期后手头的棘手事才处理完，顾延笙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不少。

    纪媛打来电话时顾延笙条件反射地已经准备往工作室跑了，才发现是纪媛打来的。问候几句后打开手机，工作处理好了，生活却没有。她向下翻着这几天的未读消息，不是问候顾阳的就是安慰她的，翻到周成意时，顾延笙顿了顿，点开聊天框才发现周成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给她发了十几条信息。

    两周前：走的这么匆忙，是有什么急事吗？

    一周前：你还好吗？你父亲怎么样，听说他做手术了。

    五天前：我这里还有些你的东西，需要我帮你送过去吗？

    两天前：最近很忙吧，注意身体，等一切都好了再回复我也可以。

    ……

    顾延笙翻到了尽头，才想起来那天走的那样匆忙，自己的包，衣服等什么都没有拿。想来今天也不忙，病房内的顾阳也安稳地睡着。

    顾延笙便回复：“你下午有时间吗？”

    发出去还不到几秒，顾延笙便收到：“有。”

    下午顾延笙去周成意家收拾好东西后，周成意提出送她回家。顾延笙也顺口答应了。

    住在沿海的城市，周成意家没走多远便可以看到海。傍晚的海，落日余晖打在海面上照的波光粼粼，翻涌起的浪花拍打着海岸，有二三情侣牵着手在沙滩上散步，父母牵着小孩的手跑跑跳跳。

    周成意见她望着窗外发呆，便提出了下去散散步。

    傍晚的海风吹的微微凉，周成意见她稍稍颤了下肩膀，便脱下自己的外套绅士地披在她的身上。顾延笙客气地道了声谢谢。两人便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沙滩上漫着步，任冲来的浪花溅湿两人的裤脚和裙摆。他们待在一起时好像也没有说过太多话，从前周成意总是找话题怕她尴尬生疏，这次却没有。他怕哪个字说出后便后轻颤着她的心，只是这样就好了，晒晒快要落下的太阳，这样就好了，不说话，却知道彼此的情绪。

    周成意时不时地撇过去看她一眼便又收回视线。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早已经落下，海面上见不到任一抹红，顾延笙开口解释最近是太忙了才没有回消息。

    周成意顺着她的话说没关系。两人便又恢复沉寂。周成意看着她低下的头，轻轻提着沙滩上的小石子，微微笑着问她：“每天这么忙，累不累啊？”

    顾延笙说累。周成意看着她说：“如果累，那就停下来走一走吧，像这样。”

    顾延笙顿了一下，似是玩闹地回复他：“是和你这样一起走一走吧？”

    周成意笑了笑：“你愿意的话，那也可以。”

    气氛似乎缓和了不少，顾延笙便开始说着这些天都忙了什么，好似突然就站在了一个路口，也没有红绿灯自己也不知道朝哪走该什么时候停。

    周成意就这样听着她的吐槽，时不时地附和几句，顾延笙便开始吐槽起来那些难搞定的客户和废掉的合同。

    走着走着，顾言笙的脚步慢了下来，头也低了下去，周成意察觉到什么，转过身走过去停在她前面。他知道她偷偷哭了。

    顾延笙一瞬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感到委屈和难受，还有迷茫。

    她还在想在人家面前哭这么丢人可怎么办，周成意却向她又走近了一步，轻轻张开双臂说：“想哭就哭吧，没什么丢人的。”

    白色的衬衫和暗黑色的海，海风吹起他眉前的碎发，周成意的双臂好像已经在拥抱她了。

    顾延笙本来觉着丢人，可不知道为什么，抬头看着他微微的笑，便忍不住轻轻抱住他大哭了起来。周成意也抱住了。他不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任她把这些天的苦楚哭出来。

    周成意边轻拍着她的背边说：“明明委屈，却还要独当一面，如果太累了找不到方向，那就让自己停一停吧，好好睡一觉，盖好被子，第二天会依然阳光明媚的。”

    顾延笙的哭泣声渐渐停了下来，却没有放开他。她缓缓问道：“那你呢？”

    周成意问：“什么？”

    顾延笙淡淡地说道：“你好像也很忙，迷茫的时候，你会停下来吗？”

    周成意顿了下，只是笑笑，他想，她还是那个她，明明自己不开心却也要为别人考虑的她，那个自己不开心来天台，却安慰他的她。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海边的浪花一朵朵仍在翻腾着。

    …

    浪花好像越来越大了，是心动的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