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班同学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是一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男生。双目清澈，五官秀气，但脸上却没有太多的表情。
有的同学认出了说话的人——年级绩优榜的常客，宋南杉。
还没等刘国伟发问，宋南杉就从座位上站起身，补了一句：「我叫宋南杉，我猜我应该在花名册第一页吧。」
短短一句话，直接揭穿了刘国伟刚才努力掩饰的真相。
向臻橙转头看了看宋南杉，内心错杂。
心中有一部分忍不住抱怨着为什么偏偏是他，另一部分却还是不由地生出了一丝感激之情。
此时此刻，他的挺身而出的确给了自己很大的支持。
「我叫安筱语，我也反对。」
6 班同学们又集体把头转向教室的另一角，跟在草原上为了随时防御天敌出现而不断转头观察的猫鼬一样。
这次站起来的，是一个女生。因为坐在前排，向臻橙并不能看清女孩的脸，只对她一头乌黑微卷的头发印象深刻。
刘国伟额前沁出薄薄一层汗，显得额头一片亮晶晶的。
他没想到在他心里软弱怕事的文科班，居然在开学第一天就有人敢冒头出来反对他，还一冒就冒了 3 个。
现在最迫切的，是压制住这几个人的气势。否则加入他们的人只会越来越多，那他的脸面就会被这些孩子踩在脚底。
「够了！」一声怒吼，让教室再次回归死寂。「刚开学，你们就想造反吗？！」
刘国伟走到安筱语的课桌前，用手指对着她的脸，大声训斥道：「人家两个优等生提出反对，你一个班级排名 20 几名的也接茬，你的分数有资格让你接茬吗？」
向臻橙气得就想开口回怼，林羽佳却伸出手拽了拽她的衣角。
刘国伟没有停止他的咄咄逼人，只是这下把矛头对准了全班。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所有的行为都是对你们的学习和成长负责，我有权制定这个班级的规则。不同意不遵守的，自己去找年级主任申请换班吧。」
说完他觉得还不够解气，又补了一句：
「如果你们继续这么闹下去，就算申请了换班，我看别的班主任也不敢收你们。特别是那种又爱闹事学习又不咋地的同学。」说到最后，刘国伟特地加重了咬字。
班里其他人早就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
向臻橙一直盯着那个女孩的背影，内心祈祷这个女孩不要被刘国伟的话打击自尊。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班长组织几个同学收拾下教室卫生，其他人该回家回家，明天上课谁都别给我迟到。」刘国伟匆匆收拾好讲台上所有的东西，准备离开。
脚步刚走到班级门口，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对着教室后排喊了一句：
「宋南杉，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
班级里的人早已散去。
邢晓天没有留任何同学下来，一个人打扫着教室的卫生。
他拿起黑板擦，把黑板上刘国伟留下的三个大字快速擦净。
其余的好像也没太多活儿要干了，毕竟大家就是上午报个道，不至于把教室弄得多脏。
他一边把几张歪掉的桌椅摆整齐，一边偷偷看向教室里还留着的向臻橙和安筱语。
刘国伟的身影刚从教室前门消失，向臻橙就马上走到安筱语的身边，想第一时间确认安筱语的情况。
看到安筱语表情自然，脸上也没有任何要哭的迹象，她顿时安心不少。
「刚才谢谢你。」
「谢什么，我也是觉得不合理才反对的。」安筱语的态度很不以为然。
「但刘老师后面说的那些话……」
「切，我根本没往心里去。他越用成绩压我，说明他越心虚。」
向臻橙被安筱语的坦然感染，不禁笑了出来。
她开始有点喜欢这个女生了。
「那正式认识一下吧，我是向臻橙。」
「我叫安筱语。我知道你，之前在绩优榜上看过你的照片。」
向臻橙不好意思地捋了一下头发。
她的成绩一直挺好，但因为在绿野高中这个理科整体更强势的学习环境下，她相对更优秀的文科分数并不能保证次次都进入 Top 10 的行列。不过有几次她还是进了年级绩优榜的，安筱语应该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她。
两个女孩颇有点一见如故的意思，话匣子打开了就再没关上。
默默整理完教室的邢晓天本想借机和她们聊一聊，可无奈始终没找到能插话的破口。待了一会，就悻悻地背着书包离开了。
那之后，两个人又聊了好一会儿，才不舍地结束对话。
离开教室之前，她们俩认真地交换了微信，约好晚点继续在线上讨论如何反抗刘国伟的非人制度。
刚走出教室，向臻橙就瞧见宋南杉的身影从走廊的另一头远远地向她们这边走来。
她一把拽过安筱语的手臂，继续和她聊着天。安筱语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她就专心地盯着安筱语看。
这样应该就不需要和宋南杉打招呼了吧。
宋南杉快步走来，从向臻橙的右边与她们擦肩而过。没有对视也没有说话，只有两个人的袖口轻轻摩擦了一下。
向臻橙正暗自庆幸就这样躲过去了，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个男声：
「向臻橙，安筱语。」
向臻橙想假装没听见，继续往前走，但安筱语却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无奈，向臻橙也只能跟着停下脚步。
「我们三个今天应该算公开结盟了吧，难道我们不应该一起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对抗刘老师吗？」
「对喔，我们差点把宋南杉忘了。」安筱语戳了一下向臻橙的手臂，提醒她。
向臻橙只是对安筱语露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笑，并不想接话。
「要不我们先加个微信？」
宋南杉说罢就掏出手机走上前来，屏幕已经点开了扫码的界面。
他微笑着盯着向臻橙的眼睛，眼神似乎在示意她赶紧拿出手机，完成扫码加好友的操作。
「我，我手机没电了。」向臻橙的右手赶紧伸进口袋里，摸索着手机边缘，确认手机仍旧处于静音状态。
安筱语觉得有点奇怪。
刚刚在教室里和向臻橙互加好友的时候，明明看到她的手机还有一半多的电，怎么这会儿就没电了？
但她也没当场戳穿，只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调出了微信二维码。
「你先加我吧，晚点我再把你推给她。」
「行。」宋南杉答复得很爽快。
「滴」地一声，扫码完成。
安筱语眼睛盯着屏幕，好像在给宋南杉的微信添加备注和分组。手指没停的同时，嘴上也没停：「那就先这样，我们先走了。」
向臻橙如释重负，跟着安筱语快步离开。
一直走到楼梯口，安筱语才出声：「怎么回事啊，你手机刚刚不是还有电吗？」
看着安筱语一脸带着探究的表情，向臻橙一时不知从何解释起。
好在老天爷助她一臂之力，她的手机正好在此刻震动起来。向臻橙拿出来一看，银幕上显示是她妈妈来电。
安筱语看到向臻橙「起死回生」的手机，更加疑心地看着她，似乎要她立刻解释清楚这薛定谔的手机电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筱语，我现在有事得先走。有机会我一定和你解释，好吗？先走咯，拜拜。」
向臻橙说完，就急急忙忙往楼梯下跑，顺便接通了电话。
只留下安筱语在原地一头雾水。
——
和妈妈吃完午餐，向臻橙独自坐上了回家的计程车。
本来向臻橙的妈妈是想开车送她回去的。奈何几个工作电话一直催促，只好让女儿自行回家。
午餐期间，妈妈问起第一天报道的情况，向臻橙只是含糊地回答了一下。
其实她平时和妈妈之间的沟通，一直都是很公开透明的。因为妈妈一向开明的态度，让她们母女之间很少有秘密，相处起来更像是姐妹朋友。
但不知为何，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向臻橙暂时不想和妈妈多说。
她坐在计程车后排，看着窗外的风景在快速向后倒退。耳朵里塞着的耳机，正在播放着音乐软件的今日推荐歌单。
一声微信的消息提示音，掩盖了原本耳机里的音乐声。
向臻橙点开微信，发现首页最下方并排出现了 2 个红点：一个是提示有新消息，一个是提示有新的好友邀请。
新消息来自一个还没有取名的群聊，是安筱语拉的。群里只有三个人——向臻橙、安筱语、宋南杉。
消息不多，就 2 条。一条是安筱语刚拉完群发的：
「群拉好啦，我们以后就在这里讨论吧～」
下一条是宋南杉的回复，言简意赅：「好。」
向臻橙没有回。她点开群聊右上角的三个点，看了一会儿。
安筱语的微信头像是一个可爱的卡通形象。虽然向臻橙不确定具体是出自哪部日漫，但看风格肯定是少女漫没跑。
宋南杉的微信头像则完全是另外一种画风。乍一看是纯黑的，放大之后才看清楚，图片上是一片黑色夜空中有几点闪耀的星光。
她从群聊页面退出，又点开了联系人上的那个红点。
新的好友申请，来自一个她不久前才看过的黑色头像。好友申请里没有附带任何的留言，就像那个星空头像一样。
浩瀚且沉默。
向臻橙没有点击同意，而是直接熄灭了手机屏幕，把脑袋往车窗玻璃上贴。
耳机里的音乐还在播放，一个低沉的男声在用她听不懂的语言死命叫嚣着。看来今天的歌单算法并没有把握好主人的口味，给她推荐了一首她并不会喜欢的重金属摇滚。
可向臻橙没有马上点击下一曲。
不喜欢的歌也许还可以一秒切掉，讨厌的人事物却无法迅速切出自己的生活。
刘国伟是如此，宋南杉是如此，令人发指的班级制度也是如此。
甚至更加令人心生烦躁的，是为了反抗刘国伟和班级制度，她被迫得和宋南杉站在同一阵线。
计程车里很安静，只有偶尔响起打转向灯的声音。
向臻橙的思绪又飘忽回了今天早些时候。
她承认，当刘国伟正得意于自己的孤立无援时，那个突然站出来说「我也反对」的宋南杉，对她而言就像在攻打最终大 boss 濒临溃败时，及时带着补给出现的靠谱队友。
可再早之前，他在自己的心里，明明就是一个利用自己的外貌和成绩，在走廊上自然撩妹的浪荡子。
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究竟哪个更接近宋南杉的真实面目？
还是说，也许他并不能被简单地归为二者其一？
头疼。
脑中的思绪犹如被猫逗弄后纠缠在一起的毛线球，始终理不出一个清晰的线头。
向臻橙只能先选择短暂逃避。
一切等明天再说吧。
只希望来自刘国伟的那场风暴，不会一下子就吹得那么骤、那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