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被大家闲聊的声音笼罩着，虽不刺耳但还是闹哄哄的。
向臻橙往第二纵列第三排走去，那边有个空位是留给她的。
空位旁是高一和她同班的一位女生，叫林羽佳。
虽然高一做了一整年同班同学，但两人之前的私交并不多。林羽佳在班级里一直很低调，几乎不太和其他同学做过多的交流。
可人在进入一个全新的环境时，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贴近相对更熟悉的人身边。
林羽佳的性格再怎么不主动，依然需要一份来源于熟悉的安定。
所以她昨晚就提前发微信和向臻橙商量，到了 6 班能不能她们俩坐在一起，相互做个伴。
向臻橙欣然答应。
不过对向臻橙来说，6 班可不是只有林羽佳一个熟人。
她刚在座位上坐定，左肩肩头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老同学，又见面啦！」
和向臻橙打招呼的，是一名叫顾甫的男生。他和向臻橙是初中同班同学，中考后两个人一起考进了绿野，但高一没分在同一个班。
「是啊，姑父，没想到我们又变成同班同学了。」向臻橙自然地叫着顾甫的外号。
「你听说了吗？我们班的班主任可是刘国伟。」
顾甫在初中的时候，就是班级里最擅长打探小道消息的人，几乎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八卦。隔了一年没同班，顾甫还是老样子没变，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分享他挖到的信息。
「刘国伟是谁？」
顾甫的话引起向臻橙的好奇，就连一直保持安静的林羽佳也略微凑近了身体。听众们展现出的反应，让顾甫更添了几分八卦的劲头。
「刘国伟是从隔壁市挖来的资深教师，据说他教数学都二十几年了，教得特好。不过学校也倒霉，前年刚把他挖来，才教了不到一个学年，查出来身体有问题，去年做手术养病休息了快一年，不然今年绿野的高考理科成绩肯定更牛。」
「理科？可是我们是文科班，他怎么来当我们班主任了？」
「听说是他自己争取的。学校本来担心他的身体，只让他做任课老师，可他执意想带班，学校就临时调了我们班给他带。」顾甫把身子往向臻橙的课桌边缘靠，半个身子更凑近她和林羽佳，好让自己的声音不被其他人的说话声掩盖。
向臻橙扯了扯嘴角，对这番话没什么情绪波动。
「这下我们班的数学成绩，估计要在文科段一骑绝尘喽！」顾甫显然心情很好，看起来他对这个传说中的数学名师非常期待。一直在旁默默倾听的林羽佳似乎受他影响，也轻微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老师来了。」
四散各处的同学仿佛得令的士兵，快速回归自己的座位。
宋南杉从前门往班里走，刚进门就看到有个男生原本靠在向臻橙的桌边，这会儿正往教室后面走去。
他定了一秒，眼神和向臻橙相汇。本想礼貌地浅笑一下，却发现对方回以的眼神好像并不太友善。
向臻橙自然是看到了宋南杉，也顺便想起了刚刚在走廊上看到的那一幕。
那个一直没看到正脸的女生并没有跟着宋南杉一起进教室，这却让向臻橙心里的厌恶更加重了几分。
无语。
看来他连其他班女生都不放过。
此刻的教室已经完全安静，所有人都坐好等待班主任的驾到。能在 5 秒之内把教室从炸开的油锅调成静音模式，好像是所有学生出厂配置里共有的功能设定。
片刻之后，一个中年男人走进班级，在讲台前停住。
他看起来和大部分人印象里的老教师形象并无二致。短袖衬衫+西装长裤+金色眼镜，一手拎着一个被磨到有些起球和卷边的无纺布袋子，另一手拿着表面掉漆严重的保温杯。
面对台下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投来的视线，他微微颔首扫视了一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大字：刘国伟。
向臻橙转头往顾甫的方向看去，正巧对上顾甫得意洋洋的眼神，无声地炫耀着他的情报能力。
「我叫刘国伟，从今天开始就是高二 6 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刘老师拿起保温杯，浅抿了一口。
「介绍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接下来我们还有两年时间可以慢慢互相了解。今天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主要还是想和大家聊聊关于学习的事。」
全班同学都端正坐姿，期待着刘老师接下来要说的话。
「正式进入高二，其实就等于一脚已经踏进高考的赛场。所以你们该收心收心、该努力就得努力。虽然你们是文科生，但文科也是有好处：学习门槛没那么高，肯用功提分速度还是很快的。只要最后高考分数考得够高，还是有一些好的学校和专业是可以供你们选择的。」
刘国伟放下手中的杯子，目光又紧盯前排的几个女生。
「咱们文科班，女同学的数量是会比较多一点。但我希望大家能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是学生。学生，就要以学业为重，不要花太多时间在外貌打扮上，知道了吗？」
被他眼神扫过的几个女同学，脸色唰一下就变了。
如果说，刚才顾甫提到刘国伟时，向臻橙内心还是毫无波澜的。那么此时刘国伟的这段发言，已经完全激起了向臻橙内心的不适。
她看了看身边的林羽佳，林羽佳果然也是一脸尴尬。
大家应该都感觉到了，刘国伟话语间充斥着的对文科生和女同学的偏见。班里坐着的每一个人，都被他不点名地攻击了一遍。
可惜，没有人敢反驳他。
也许是因为刘国伟说话时自带的那份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尚未成年的他们不敢盲目挑战权威。也许是因为今天只是第一次见面，谁都不想在正该留下好印象的时候，变成被枪打的那只出头鸟。
大家只能默默地，隐忍着情绪听着刘国伟在讲台上滔滔不绝。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刘国伟终于结束了他的个人演讲秀。他让前排的几个同学到讲台边，把领来的新教材一本本传下去，他自己则是拿出一份花名册研究了起来。
「邢晓天。」
「在，刘老师！」坐在第四排，一个个子不算很高、看起来也有些瘦弱的男生应声站起。
「你之前在 11 班是班长对吧？那这段时间你暂代一下咱们班的班长。」
没等邢晓天回答，刘国伟转头面向所有人，说：「你们都认认代理班长的脸，在正式选举班委之前，大家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晓天同学。」
全班齐刷刷看向邢晓天，过分聚集的目光弄得他有点窘迫。
「晓天同学平时会负责监督班级里是否有异常情况，大家如果在学习生活中有发现其他同学的不良行为，也可以随时跟晓天同学举报，由他统一向我汇报。」
这一句话，把本来有点蔫儿了的 6 班一下子给点炸了。
讲台下传来无数窃窃私语的声音，几乎每个声音都在以不可置信的语气重复着两个字：举报。
「安静！」刘国伟把手里的花名册往讲台桌面上一拍，教室里又瞬间恢复了安静。
但这份浮于表面的安静之下，有一股暗流正在涌动。
「我刚才说了，上了高二就等于一脚踏进高考的赛场，学习就是你们接下来 2 年里最重要的事。如果你们做不到自控，那我就让班里的同学相互监督，有什么问题吗？」
刘国伟的语气严肃得不带一丝温度，凌厉的眼神直接阻断了暗流的源头。
班级里只剩下黑板上方那座钟表秒针走字的声音。
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让向臻橙实在有点忍受不了了。眉心早已拧成一团麻花，呼吸也因为生气加重了好几分。
她内心正在上演一场天人交战，战斗的主题是：要不要站起来反对刘国伟。
一方面，今天大家才刚见面，她担心自己站起来反对之后，如果得不到同学们的支持，不仅没办法成功反抗，还会被刘国伟列入刺头黑名单；另一方面，她又实在接受不了刘国伟推行的这种内部举报制度，简直完全毁灭了她对于文科生活的美好憧憬。
口袋里突然震动了一下，向臻橙偷偷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是妈妈的消息，针对她刚刚对于不叫自己起床控诉的回复。
妈妈的回话很简单：
「这是你的生活，应该你自己掌握。」
短短几个字，像是给向臻橙注入了无穷的勇气。她没有回复，把手机往口袋里一丢，直直地站了起来。
「刘老师，我不认可你的做法！」
教室里，向臻橙的声音在回荡。
全班同学都向她投来了目光。其中大多数是惊诧，只有少数几个同学用眼神表达了支持。
「你不认可什么？」刘国伟并没有显露太多意外的情绪，只是淡然地拿起保温杯继续抿了几口。
「我…我认为你刚才的发言，带有很强的学科歧视和性别歧视。以及，你所谓的举报制度，我没有办法认同和接受。这不是为了我们学习好，这是在鼓励我们监视彼此、揭发彼此，最后会让我们班级变成一个没有信任、相互为敌的集体。」
因为紧张，向臻橙说到每句话的结尾几个字，音调都会有点走音。但她还是稳住心态，把自己的想法做了完整表达。
刘国伟打量了眼前的女孩，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向臻橙深吸一口气：「老师，我叫向臻橙。」
刘国伟拿起花名册，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他手上的这本花名册是按照高一期末成绩的排名列的，他想当然地认为这种不服管的学生，应该就属于成绩吊车尾的那群人里。
可从后往前看了好一会儿，居然都没找到这个名字。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翻到花名册的第一页，第一行赫然写着：向臻橙。
刚刚他在定临时班长人选的时候，扫过一眼这个名字。但看到是个女孩子，他就没有多看，直接选择了成绩第二名的邢晓天。
刘国伟掩盖住自己的尴尬，继续保持无表情的样子。
「向臻橙同学，我知道你们文科孩子说话都文绉绉的，喜欢扯一些虚无缥缈的概念，什么歧视啊制度啊。老师这么做，是为了让你们形成好的学习风气，这样高考的时候才能考出好成绩。」
向臻橙想争辩，话还没出口又被刘国伟截住。
「不然你问问其他同学，是不是也和你一样想，有没有人要站出来和你一起反对的？」
班里的同学个个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敢起身加入。
刘国伟语气里的威胁意味太重了，谁敢在开学第一天就得罪以后要一起相处两年的班主任呢？
看着无人响应的局面，刘国伟露出满意的微笑。
就在这时，有一只手高高举过所有人的头顶。
「老师，我也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