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的电话装备并不完善，漏声很严重，有那么一刹那方副主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刚才秦主任的女儿是让她去吃粑粑吗？
可白榆那孩子不是向来都很乖巧听话吗？
“……”
秦正茵显然也没有料到有一天会被她自诩很听话的女儿给怼了。
顿时一张脸红了又黑黑了又绿，比开染色铺还要精彩三分。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方副主任干笑了一声：“秦主任还没有吃午饭？”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正茵觉得这女人绝对是在看自己的笑话，于是脸色又冷了三分：“我女儿单位有事情耽误了，我让她以工作为重。”
要不是亲耳听到，方副主任差点就信了这话：“我那里还有几块绿豆糕点，就是不太新鲜，秦主任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这就去拿过来。”
秦正茵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语气硬绷绷的：“不用了，我不饿。”
不吃拉倒。
方副主任也没那兴趣去热脸贴她的冷屁股，耸耸肩走了。
秦正茵坐在座位上越想越生气。
肚子传来饥饿的咕咕声，她想起秦心卉中午也没吃饭，连忙打个电话到她单位去。
秦心卉挂了电话，白皙精致的脸蛋立即露出委屈的神色。
能得到秦正茵的偏心，秦心卉自然生得不丑，甚至可以说生得极是秀美，肤白如雪，五官小巧而精致，像个瓷娃娃般。
最主要她跟秦正茵长得有五分的相似，比起白榆来，她俩更像亲母女。
同办公室的陈干事见状，不由问道：“心卉，你姑姑怎么说，你表妹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给你送饭？”
秦心卉欲言又止：“我姑姑说我表妹跟她吵架了，心情不好不想给我们送饭。”
陈干事一听这话就炸毛了：“心情不好就不送饭，这也太任性了！她不想送早说啊，弄到这个点食堂早就关门了，让你吃什么？”
秦心卉抿抿唇，善解人意一笑道：“柜子里有糕点，我随便吃点就行了，表妹她平时不是这样的人……”
陈干事一脸不赞成：“心卉你就是太善良了！被人欺负到头上还为对方说话，你表妹又不是第一次给你脸色看，我看她就是故意在刁难你！”
秦心卉闻言没再出声，头垂下去，长长的眼睫如同蝶翼轻轻颤动着。
从陈干事的角度看过去，秦心卉伤心的模样正好证实了她的话。
秦心卉可以忍下这口气，可她忍不了！
她一定要让其他人都知道秦心卉这表妹有多坏！
**
同在单位的白榆挂了电话，嘴角却是控制不住往上扬起来。
活了两辈子第一次怼她妈，她心下真是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跟三伏天吃了冰镇西瓜般。
虽然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回到十八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哪一天就突然离开，但她已经决定了，管它是异象还是梦，她总要肆意活一回。
因为不用给她妈和秦心卉送午饭多出了很多时间，这会儿办公室其他人还没有午休回来。
窗外绿意婆娑，午后的阳光洒进来，如在桌子上撒下一把金子，金黄一片。
在她左手的位置放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上面夹着一只英雄牌的钢笔，右边放着一个半新不旧的搪瓷缸子。
干净整洁，却有些简陋，如同她在妇联的处境。
当初解放军宣传部和妇联同时对外招人，不同的是，解放军宣传部招的是宣传干事，平时主要是协助出板报，以及其他需要宣传的事情。
她喜欢画画，也有几分绘画天分，便报名了宣传部的笔试，只是秦心卉也看上了这份工作，而宣传部那次只打算招一名干事。
于是她妈没经过她的同意就把她的名字给去掉，更是“为了她好”帮她报了妇联的面试，等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为了让她不闹事，她妈给她买了支英雄牌的钢笔作为补偿。
白榆看向安静躺在桌子上的钢笔，钢笔被擦得干干净净，锃亮如新。
她嘴角下意识自嘲一扬。
当时收到钢笔有多开心，后面发现秦心卉有两支同样牌子的钢笔时就有多打脸。
妇联干事林向雪走进办公室，看到的便是这幅画面：阳光如金水般洒在白榆脸上，把她的头发和眼睫都染成了金色，茶色的眼瞳迎着光，漂亮得仿佛猫眼般，带着细碎的光。
白榆听到动静看过来，便看到一脸震惊看着她的林向雪。
她记得这个小姑娘，热情开朗，家里条件很不错，因此在妇联里很吃得开，众人都很喜欢她。
除了她。
她上辈子很不喜欢像林向雪这种自来熟性格的人，现在想来，其实她是有些嫉妒林向雪的，因为上辈子的她直到死都没有过过一天随心所欲的日子。
而林向雪是林家三代唯一的女娃，真正的天之骄女，从来不需要委屈自己去讨好任何人。
不过说来她们之间并没有什么龌龊。
想到这，白榆扯起唇角：“林干事你来了。”
林向雪这下更震惊了，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白榆你受了什么刺激，你居然主动跟我打招呼？！”
不仅主动打招呼，还对她笑！
诡异！太诡异了！
白榆嘴角的笑容僵了下，只是不等她开口，林向雪又像发现新大陆般，跳过来围着白榆转来转去，蹦蹦跳跳的模样让白榆想到了小兔叽。
“白榆你的刘海夹起来了，怪不得我刚才进来时觉得你变漂亮了，你早就应该把刘海夹起来了，之前那样子真是丑死了！”
林向雪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话太直接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白榆没有因为她的话而生气：“我也觉得以前的刘海不好看，对了，我有件事情想麻烦你帮忙。”
“什么事情？”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可林向雪就是觉得眼前的白榆跟之前很不一样。
白榆把带过来的的确良连衣裙和小皮鞋从军挎包里拿出来，连着桌子上的那支英雄牌钢笔一起推过去道：“这些东西我用不上，你看看有没有人想要，价钱好说。”
林向雪认识的人多，由她去卖掉这些东西会比她容易多了。
其实一开始她是想扔掉江凯送的小皮鞋，后来想想才穿了几次，这样扔掉太浪费了，不如便宜点卖给有需要的人，她也能顺便赚些钱作为存款。
林向雪这次下巴都差点掉到地上：“你要卖掉这支钢笔，这不是你妈送给你的吗？”你可向来当成宝贝，连碰都不让其他人碰一下。
后面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可脸上的表情清清楚楚说明了这一点。
白榆点头：“我还有其他的笔可以用。”
她不想留着她妈当施舍一样丢给她的东西。
可这话听在林向雪耳里，以为她妈又给她买了新的钢笔，于是她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立即积极地帮白榆估算起东西的价格来。
“这连衣裙的款式很好看，可惜我骨架太大了，要不然我就跟你买了，这裙子我觉得能卖十三元……至于这小皮鞋被你穿过，但看上去也有九成新，商场卖十六元一双，要是卖十二元估计会有人要……钢笔商场卖二十一元左右，你用过一年多，出手十五元左右应该差不多。”
白榆从抽屉里拿出放钢笔的盒子，把钢笔放进去道：“就按照你说的价格，要是卖不出去，价格再低一些也无所谓。”
反正她不想留着这些东西来恶心自己。
办公室陆续有其他人过来，林向雪拿了东西回自己的位置，其他人注意到白榆的发型变了，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妇联的工作不忙，但很考验耐心。
下午的时候来了两三个女人，都是在家里被家暴的，来妇联寻求帮忙和支持。
只是她们所谓的帮忙和支持是让妇联的人去劝说她们老公，让他们以后不要再家暴，至于离婚，她们是连想都没有想过。
其实她们更多的是过来找个人诉诉苦，倒一倒她们肚子里的苦水。
白榆被迫喝了一下午的苦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被腌制成苦瓜了。
林向雪从外头进来，看到她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样子跟我妈叫我吃苦瓜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白榆揉了揉眉心：“我从小就害怕别人对着我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们。”
就是再来一次，她还是没办法喜欢这份工作，或许她得想想办法，看能不能给自己换个工作。
“就顺着她们的话劝啊，她们其实就是想找个人说说心里的苦。”
林向雪看着天真烂漫，却没想到在这方面看得很透彻，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四十元递过去：“东西都卖出去了。”
“这么快？”白榆知道她人缘好，只是没想到她的办事效率这么高，“真是谢谢你，下班后我请你去国营饭店吃饺子。”
林向雪想到国营饭店香喷喷的饺子，舔了舔嘴唇，随即又叹息道：“早知道你今天要请我吃饭，我就不答应我妈去相亲了！”
白榆看她馋嘴的样子，莞尔：“那我们再次再约。”
林向雪露出一口白牙：“好！我们再次再约！”
妇联其他人看到两人有说有笑的，都不由觉得好奇，这两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下班后白榆还是一个人去了国营饭店。
她点了一份韭菜饺子和一份红烧猪肉。
这年头东西的分量都十分足，一份饺子有足足二十个，个大馅多，把饺子皮挤得满满当当，一个个像肥嘟嘟的金元宝。
红烧肉炖得很软烂，肥肉晶莹剔透，汁水浓稠诱人，闻着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吃完撑得差点走不了路。
**
怼人一时爽，白榆中午的行为很快就遭到了清算。
一进门，她就看到她妈双手环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张脸比烧了十年的锅底还要黑。
白榆忍不住恍惚了下。
她妈有着秦家人特有的肤白貌美，身材高挑苗条，年轻那会儿她是文工团的一支花，如今生了三个孩子，依然漂亮得不像个四十来岁的女人。
小时候她很为有这么个漂亮的妈妈感到骄傲，也曾经为自己长得不像妈妈感到郁闷，还偷偷哭过好几回。
上辈子离婚之后，她就一个人离开了京城，想起来她已经有几年没见过她妈。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我让你现在就去跟卉卉道歉，就因为你，卉卉今天下午在单位晕倒了！”
想到秦心卉中午因没吃饭而晕倒，秦正茵心里一阵心疼，这会儿看到白榆死不悔改的模样，怒火蹭蹭往上涨。
“你从小样样不如卉卉就算了，可之前你好歹还算听话孝顺，可你看看你今天做了什么，故意不去送饭，还说出那样不堪入耳的话，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江家本来就嫌弃你不够漂亮大体，要是让他们知道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你肯定会被退婚！今天的事情我会暂时替你保密，但你必须保证一定不会再犯，还有你必须向卉卉道歉，否则你以后就别叫我妈！”
她妈是懂得要如何打击她的。
换作上辈子，听到这些话白榆肯定会很难过，可这会儿她很平静。
人一旦不在乎另一个人，便可刀枪不入。
想起中午怼她妈后的痛快感觉，她心痒痒的。
于是，为了再痛快一次，她凉凉扔出一句话，“我奶奶说她要过来京城。”
然后，秦正茵就像被掐住喉咙的鸡：“你……你说什么？”
白榆不加掩饰地笑了，猫眼般的双眸闪着细碎的光：“奶奶她看不惯我在家里被人欺负，所以准备过来京城教训某些欠揍的老娘皮和小娘皮，算算时间，这会儿她有可能已经在来京的火车上。”
秦·欠揍老娘皮·正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