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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白小合

    小时候,江冉仪家中有一个大书房,书房里有各种各样的杂书。那时的她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不热衷于社交,只喜欢宅在父亲的书房里看书。

    江冉仪的父亲江岩,是一位有名的编辑,很早之前就从事了文字相关的工作,手中管理多个有名的作家。

    而江冉仪的祖父,是有名的商人,母亲尚雅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受过高等教育,是大学老师。两家世代都是有钱人,也算是某种程度的门当户对。

    那日,是暑假期间,江冉仪像往常一样潜入江岩的书房,江岩知道江冉仪经常这样,所以他会把江冉仪喜欢看的书放在书架靠下的位置,方便她拿走。

    她对书架中书籍的摆放位置与陈列无比熟悉,所以她一眼就看出来书架中新增了一本书。

    ——第九排第九本。

    她感到好奇,将椅子般至书架前,小心翼翼地踩了上去,拿到了那本新增的书。

    将椅子归位后,她对手中的书仔细打量了起来。

    书名《痴人之爱》,作者是位日本人——谷崎润一郎。

    封面上写着奇怪的话——“爱到极致,当是疯狂。献祭般的绮丽之爱。”

    也就是这些奇怪的话引起了她的好奇,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了角落里,翻开了这本书。

    “下面我打算将我们这段世间罕见的夫妻关系,尽可能坦诚、如实地书写出来。这对于我自己是令人难忘的宝贵记录,对于诸位读者,想必也会具有某种参考意义......”

    那个下午,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虽然早熟,看过不少中外爱情名著,可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爱情。

    她的内心由好奇到震惊再到久久无法平静。

    原来,在心智未成熟前过早接触另类的文学作品,会因为文学滤镜沉浸于自我献祭。

    “男主人公河合让治收养了十五岁的女孩娜奥密,意图让她成为伟大的、了不起的女性。然而,后来的娜奥米虚荣自负、风流成性,于天真外表下暗藏心机。”

    “男主被其迷人外表蛊惑,不惜一切代价满足她的需求,甘愿接受娜奥密的各种条件。最后,发誓成为她的奴隶,任其摆布......”

    这是书封背面关于这本书的简介,也是九岁的江冉仪看完之后切切实实了解到的内容。

    猎人培养了自己的猎物,却没想到猎物最终成长为掌控他的猎人,这段关系,完全失控。

    她惊讶于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关系,同时也记住了这个作家的名字——谷崎润一郎。

    “我们夫妇的记录到此结束了。读它,觉得糊涂的人就请笑一笑吧,认为是个‘教训’的人,就请引以为戒吧。因为我自己爱恋娜奥密,所以别人怎么想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结尾的段落同样振聋发聩,让人警醒。

    江冉仪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会达到非你不可的那种痴迷,男主人公为什么不能及时止损,时刻自省。这是他自己亲手酿成的悲剧,或许只能甘之如饴。

    晚上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坐在餐桌前自在闲聊。

    江岩谈到自己最近读的几本书,尚雅称自己早就看过了,两人聊得格外投机。

    江冉仪也喜欢看书,往常这种话题,她总会欣然参与进来,可今日的她,沉默地吃着饭,一言不发。

    江岩心细如发,很快察觉到了江冉仪的不对,他温柔耐心地询问:“小冉是有什么心事啊?”

    江冉仪张了张口,正要回答之时却选择噤声,改为摇头否认。

    她很想说,可是她害怕被父母知道她看那样的书会说她,那样太过羞耻。

    尚雅笑了,“女孩子大了难免会有心事,小冉什么时候想说自然会说,无论小冉说什么,爸爸妈妈会认真听小冉讲的。”

    江冉仪点了点头。

    接着,江岩又讲到了他这些年一直资助的一个孩子,叫顾诺,今年十三岁了。

    江冉仪虽从未见过他,但对他并不陌生,因为她已经从江岩口中无数次听到过这个名字,以及赞不绝口的话语。

    “这个男孩子啊,父母走得早,家里条件也不是很好,但是刻苦努力,最重要的是,文章写得好,才气狂飙,真的很有灵气,这就叫老天爷赏饭吃,注定是吃这碗饭的人!”

    “目前是我手下重点培养的一个作者,别看他年龄小,将来,大有作为!”

    尚雅认可他的说法,“写作方面,天赋确实重要。”

    久而久之,江冉仪也对顾诺这个人也产生了好奇。

    江冉仪的家是一栋偏复古风格的别墅,附近有一个大型公园,只一个公园之隔,就将东西两侧划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简而言之,就是工薪阶层与富庶人家。

    吃晚饭后,一家人一起去公园散步。

    盛夏的天气一贯如此,闷热了一天,空气像是凝固住一般。

    只有在晚上,才会有阵阵凉风袭来,为酷暑的夏日带来丝丝凉意。

    尚雅和江岩沿着林荫小道,手挽手闲逛,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恩爱如初,着实让不少人羡慕。

    江冉仪识趣地走开,选择不当父母之间的电灯泡,她像往常一样,一个人自娱自乐,在公园里那道已经被废弃的铁轨上行走。

    她喜欢一个人在铁轨上行走,每当这个时候,她总会天马行空地思考很多事情,铁轨周边的路灯并不是很明亮,这反而造就了独特的氛围。

    走着走着,江冉仪与不远处的一个女孩子迎面相遇,女孩子看起来好像是和她差不多大的样子。

    江冉仪经常在小公园里走动,从未遇到过与她基本同龄的女孩子。她虽然有些腼腆,但还是选择了主动与她打招呼。

    她朝女孩招了招手:“你好啊。”

    女孩愣住了,突然就停住了脚步。

    看到女孩这样的反应,江冉仪也有些不知所措。

    但很快,女孩反应了过来,同样向江冉仪打招呼:“你好,我叫白小合。”

    待到白小合走至她跟前,路灯照耀下,江冉仪这才看清了她。同时,一个突兀的事实呈现在了她眼前。

    白小合的肚子......

    她轻轻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但事实证明,并没有。

    白小合长得很漂亮,鼻梁高挺,一双桃花眼楚楚动人,皮肤白净,明媚动人,完全是个青春美少女。

    但她的肚子......

    比一个西瓜还要大......

    江冉仪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她怀孕了,因为白小合看起来没多大,她第一反应是,她是不是在搞怪,把一个球塞进了衣服里。

    白小合也同样在打量她,从上至下。

    灯光下,白小合看清了江冉仪惊讶的神情。江冉仪双唇微张,瞳孔急剧收缩,眼里的神情与其说是惊讶其实更像是惊骇。

    后来时隔很多年,白小合依然记得此刻江冉仪的样子,九岁的江冉仪在铁轨旁的路灯下,看出她怀孕时,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她羡慕江冉仪能够反应这么大,她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位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女孩子第一次见到世界背面时露出的惊骇。

    江冉仪真好看,白小合觉得她有一张初生羊犊的脸。圆圆的杏眼中有着某种悲天悯人的情怀,面部轮廓柔和,温柔优雅。

    看到她鼓起肚皮的那一刻,江冉仪变成了一只沉默的羔羊。

    从未见过杀戮的羔羊第一次面对死于刀下的同类,第一次看见鲜血将纯白的羊毛染红,会惊吓到无法行走,忘记逃跑,不可思议。

    那天晚上,公园的废弃铁轨上,有两个女孩子在月光下长谈。

    江冉仪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她愿意听白小合讲述她那不为人知的经历。江冉仪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

    可江冉仪眼中的认真与共情无法让人忽视,终于有人愿意听她说话,白小合在不知不觉中敞开心扉,聊了好多好多。

    人世间有一些痛苦永远不能和解,白小合四岁时就被人贩子拐走,九年后再次回到家时,一切都变了。

    在她失踪的那些年里,父母生了新的孩子,一个弟弟。

    而她,怀上了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如今月份太大了,她根本做不了引产手术,父母看着他们大着肚子的十三岁女儿,一时间情绪复杂,根本不敢认。

    为了不让街坊邻居指指点点非议不止,他们平时也只是将她关进家里,白天不让她外出走动,只允许她在夜晚时悄悄出去散步,等到快临产时,再悄悄将她送进医院里。

    毕竟在大部分人眼中,十三岁女孩怀孕,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白小合从未想过,自己千辛万苦,差点丢了半条命才回到家,换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不过是从一个深渊踏入到另一个深渊而已。

    尤其是父亲对她说出那句话时——“他们强迫你时,你为什么不反抗,如果当时反抗了,也好过这样!”

    江冉仪的眼神,由震惊到害怕再到心疼,她看着白小合面无表情地将起因经过结果说明,那淡漠的神情,就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

    只不过,江冉仪并不知道,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白小合曾哭喊了无数遍,一直到最后,她只听得见自己一个人的声音,由反抗到心死再到麻木地接受,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还没等白小合讲完,江冉仪已然泣不成声,好似头天大的委屈藏于心头,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她的共情心与同理心,总是超乎常人。

    听到江冉仪愈来愈大的抽泣声,白小合诧异地看向她。

    白小合方才一直沉浸在自己曾经的故事里,完全没有发觉江冉仪是什么时候开始哭的,眼泪起初落下一滴,到最后豆大的泪珠不断滚落,止不住地哭泣,一发不可收拾。

    她还没有哭,江冉仪倒先哭了。

    “你哭什么呀?”白小合颤着声音问她。

    “我心疼你啊......”江冉仪哽咽着回答。

    白小合愣神地看向她,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赶忙为江冉仪擦眼泪,急切地问道:“你是为我哭的吗?”

    江冉仪点头。

    白小合紧紧地抱住她,直至江冉仪快要喘不过气来。她好像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在茫茫大漠里,寻觅到了绿洲。

    “你多大了?”平静下来后,白小合问她。

    “九岁。”

    “我十三了,我们差不多大。”白小合很开心。

    “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无比肯定的那种。

    江冉仪冲她笑了笑,点了点头。白小合长得好看,愿意和她说好多话,她当然愿意和她做朋友。

    但随即,白小合就立刻否定自己方才的说法。

    “不对,不是朋友,是最好最好的朋友,要一辈子在一起那种,是闺蜜!”

    江冉仪还是点头。

    白小合很开心,她拉起江冉仪的手,突然发现了她左手手腕上无比亮眼的手链。

    手链是蓝水晶做的,璀璨亮眼,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好美啊!”白小合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她是真的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手链。

    江冉仪毫不吝啬地展示给她看,“我也觉得很好看,这是今年生日我爸爸送给我的。”

    听到江冉仪的话后,白小合若有所思,随即她缓缓开口:“江江,你的手链我好喜欢,你能把它送给我吗?”

    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她,父母平时唤她“小冉”而不是“江江”。

    江冉仪有些犹豫,白小合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渴求。可是,这是爸爸送给她的,江冉仪自己也真的很喜欢......

    “把它送给我,好嘛~”白小合将尾音拖长,这样一来,充满了撒娇的意味。

    很快,江冉仪就责备自己太过自私,太过小气。方才白小合敞开心扉给她讲了那么多事,她有着那么悲惨的经历,白小合把她当成闺蜜,既然她喜欢,那就送给她好了。

    再说了,那只是一条手链而已......

    就这样想着,江冉仪将手链摘下,放入白小合的手心里,“小合,手链送给你,就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白小合开心地收下,然后看向她:“江江,你怎么那么好!”

    这一刻,是她与白小合友谊的开始,只有月亮见证着。

    如果命运能预知,如果一切能重来,江冉仪想告诉那个九岁的自己,在听完白小合的故事后,务必转身就走,不要为她流泪,不要说出“我心疼你”那句话,不要和她成为朋友。

    更不要......

    更不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轻易让给她。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让步,之后便无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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