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露

    侍女哭得一抽一抽的,捂着身上的痛处,勉强站起来。

    方如逸不去理她,盯住何龄道:“其三,何姑娘应该知道,带一个不懂事的下人出门,是早晚会打主人家的脸面。三年前,因为你御下不严,差点害我被桃粉噎死。

    没想到,这都过了好几载了,你的侍女仍旧如此。看来这御下的功夫,你是半点没通透,很应该回山南继续反省才是。”

    “你!你这个贱蹄子,满口胡说八道些什么!”

    何龄怒气翻涌,举高了手似乎要扇一扇她,可方如逸却没有半点要躲开的意思,双眼直视着她,毫不畏惧。

    就在这时,一把未出鞘的匕首突然抵住何龄的手腕,用力一推,何龄登时后退几步,捂着手腕,飞快望向匕首伸出的方向,只一眼,神色便露出些慌张。

    方如逸侧头一看,来人竟是杜迁。

    他把匕首收回腰间,对何龄随意拱了拱手:“何姑娘还请自重,这里是工部官衙,莫要因为一点小事,在官老爷们面前,坏了你们何家的名声。”

    何龄眉头紧蹙,上下打量着他:“你,你是杜侍郎的公子?”

    杜迁眉梢一扬,背过手点头道:“原来何姑娘认得我,既如此,姑娘应该也知道,我二兄如今在工部任职,说起来,铁冶招单会的事,还是他一手操办的。”

    他没再说下去,可在场之人都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得罪他,就是得罪工部,就是断了自己在京都的铁冶生意。

    在场的都是精明人,谁会去做这没脑子的蠢事。

    这般道理,何龄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她咬着牙,忍下这口气,走到一旁独自站着。

    方如逸轻抚了两回衣袖,对杜迁福了福:“没想到杜公子今日竟然也在此处,我同这位何姑娘素来不大对付,让你见笑了。”

    杜迁伸手将请她到一旁,小声道:“方姑娘,我进京的日子虽然短,但也听说过你的事。何家仗着有钱,背靠梁王,多少跋扈些。不过你放心,这里是官衙,容不得她随意放肆。”

    他顿了顿,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在这里,绝不会让她欺负你的。”

    方如逸一怔,她没想到杜迁会忽然说出这般剖白之语。片刻后,她才定下神来,浅浅笑道:“杜公子有侠义之心,我实在感激。不知杜公子今日缘何来此?”

    “我是来找二兄的,等他放了衙,要一同去城外办事。”

    方如逸点了点头,没再细问下去,抬头见周遭的坊主们都伸着头,往自己和杜迁这边使劲地瞧。她忙退后几步,正要说两句避嫌的话,正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名差役捏着一张单子,大剌剌走出来,目光随意在院中一扫:“都到了?”

    众坊主们连忙上前行礼,方如逸也跟着一道拜了拜。

    差役抖开单子:“你们交上来的熟铁,老爷们都已经瞧过了,能合上军中标规的,只有徐家、王家、何家,再有一个方家的私铁坊。”

    他收起单子,拔高声调:“这四家的坊主往前站站,其他人都回去罢!”

    方如逸心中大喜,赶紧上前,跟着另外三人一同道了句“多谢老爷青眼”。

    差役望着下面站着两名女子,语气突然柔和起来:“敢问哪位是方将军的女儿?”

    “是我。”方如逸福了福。

    差役忙奔下来还礼,笑得脸上开了花:“都说方将军的女儿沉稳聪慧,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姑娘家的铁坊是得了陛下青眼的,怪不得炼出的熟铁,同军中标规半点不差!”

    方如逸明白,此人多半是知道方家在陛下面前得脸,这才忙不迭地来奉承。

    她笑着客气了两句,余光撇见站在一旁的何龄,见她的脸色青白不定,实在难看,心思一动,道:“我是头一回做铁冶生意,熟铁如何炼制,是半点也不懂的,多亏坊中的师傅们得力,这才有机会能和官府做上生意。”

    没等差役开口,何龄咬着牙端出一张笑脸,上前道:“妹妹真是客气了,今日能拿下军中供铁单子的,哪个心里不知标规?何必故作姿态,满口谦让?再说了,能和官府做上生意,那可是长长久久的利钱,也不知妹妹心里有多欢喜呢。”

    方如逸随口道:“倒也不是故意谦让,满京皆知,我方家的私铁坊前段时日遭了贼,幸得陛下体恤,多般照拂,我这才勉勉强强把铁坊开起来。

    如今来争这军中供铁的单子,也是盼着能为国朝出些绵薄之力,不愿白费陛下关切我方家的一番苦心。至于姐姐说的什么赚钱的话,我是从来没有想过的。”

    差役满脸讨好:“正是正是!方将军和少将军都在边关领兵,方姑娘在京都给咱们军中供铁,那也是为国朝和父兄出力啊!这样的报国心,真是少见!”

    何龄气得语塞,想反驳又不敢,只得扯着丝帕走到一旁。

    差役笑眯眯地捧出供铁的单子,请方如逸先画了押,等其余三人也按好了手印,才把对牌发给他们。

    “十日之内,务必供百斤熟铁到城北神机营,这是咱官府头一回向私铁坊买铁,你们都得小心着点,别偷工减料,若是不合标规,那就是坐牢的大罪!”

    四人连声应是,等差役进了正堂,才捧着对牌,欢喜地往外走。

    方如逸拜别杜迁,带着余照飞快出了官衙,故意等在何龄的马车前,又给毛大树使了个眼色,让他把马车赶过来。

    见何龄扶着侍女慢慢往外走,方如逸背对着她,嗤笑一声:“照儿,你可知什么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余照原本有些困惑,不知自家姑娘为何立在何龄的马车前,眼下方如逸话一出口,她立即明白过来,忙大声道:“姑娘,奴婢听闻这是句说人害了相思,却思而不得的话。”

    “你近日读了几部书,倒也聪慧起来了。”方如逸侧过身去。“可我瞧着,有些人便是把书册子都翻烂了,只怕也弄不懂这句话里的深意。”

    何龄走到她面前,翻了个白眼:“方姑娘真是好大的官威,刚才在里面教训我还不够,这会居然要我的马车前阴阳怪气。你那正三品的父亲,就是这样教你礼节的?”

    方如逸回身一笑:“不敢,我只是觉得有些人太蠢了些,这掌中宝都要被人抢走了,还在这里同我置气。”

    “你有话就说,何必藏着掖着!”何龄死死扯着帕子,怒气快要从眼中喷出。

    方如逸四下望了望,见周遭无人,上前两步,小声道:“何姐姐这段时日一直在忙熟铁的事,不曾去过梁王府吧?”

    “你,你怎么知道?”何龄脸色一变。

    “姐姐,你的梁王爷都快要被陈家女抢走了,怎么还有心思问我是如何知道的?”

    何龄双手颤抖:“陈家女……你是说陈织吟?”

    方如逸笑而不语,何龄又道:“这不可能!陈家不愿意跟王爷结亲,怎么会放任女儿登梁王府的门?你一是在骗我!”

    “是真是假,姐姐找个机会瞧瞧去,不就知道了?”方如逸神色淡然。“我也是无意中才得知此事,左右我与王爷是无缘了,可姐姐你却不同。你等了这许多年,熬走了我,又熬走了我嫂嫂,难道甘愿被陈家女渔翁得利?”

    何龄急促地呼吸着,双腿有些站不住,抖着手去抓侍女,却被方如逸一把搀住:

    “何姐姐,我知道,你瞧不上我,但我们如今都在京中住着,又做着生意。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实在不想与姐姐斗来斗去,所以今日才特特把消息透给你,还请姐姐将来莫要再揪着我不放了。

    否则,我大可以等那陈家女进了梁王府的门,坐上王妃的高位,再关起门来看你笑话。何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何龄半晌无言,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一下推开她的手:“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就是真话!”

    方如逸理了理衣袖:“刚才我也说了,若姐姐不信,只管去梁王府瞧一瞧。那陈家女是遮住了面才来的,见不得光,姐姐府上好手众多,想拿住机会看一看面巾下的真容,又有何难?”

    何龄狠狠瞪了她几眼,帕子一甩,顷刻上了马车。

    “回府!”

    听她在车厢里气得大喊,方如逸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让开一些,道了句“姐姐慢走”,立在那里等何龄的马车消失在街口,才缓缓上了自家的车。

    余照关好车门,摸着心口道:“姑娘在外头素来是装弱装小的,怎么今日如此大胆,对何龄冷嘲热讽不说,还当着她的面把梁王的事就这么说出来了,难道姑娘不怕何龄将来寻仇报复么?”

    方如逸靠在软垫上:“本来我也不知她今日会来,想着找个什么借口,约出来谈。可你也说过,我每回请她出来,都让她吃了瘪。何龄再蠢,只怕也已经长了记性,不好骗了。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遇上了,那就干脆把事情办了。”

    “可是姑娘,奴婢瞧着,何龄气得不轻,不知她会不会记仇。”

    方如逸笑得淡然:“我同她早就撕破脸了,就算没有这回,她也会想方设法摆弄我。今日我可是故意拿官商有别压她一头的,就是为了激出她的气来。

    她奈何不了我,这份怒气,自然要发到别人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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