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感觉是……”陆襄有自知之明,自己是木讷不是木头,一个人对你是什么意思她哪里感受不到?
在陆襄看来,霍长旌这个年纪就是赶上叛逆期,起了对长辈约束自己的反抗心理。不过这也是她自己的猜测,遂止住了话语。
“是什么?”傅澄之等着陆襄的下文,见她沉默自己又悠悠开口,“你看看你,生得明艳动人身姿婀娜,霍长旌现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知好色则慕少艾,我觉得这个美人计也不失是个好......”
车外传来一声清亮的嗓音,又听到栖霞惊讶的话语声,“世子也是回府?”
霍长旌平淡地嗯了一声,骑着马默默跟在车旁,马蹄清脆的落地声近在咫尺。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这马车的隔音好不好?
傅澄之做贼心虚地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看着陆襄不安地用口型问:“他没听到吧?”
陆襄听着这清晰的马蹄声,不忍心伤害傅澄之,只好耸肩骗她说:“应该......听不见吧。”
霍长旌从靖恭坊出来看了眼天色,估摸着她们也该回去了,就候在回永兴坊街旁的槐树下。
等了约一柱香时间,果然听见马蹄声夹杂着车舆上铜铃的叮当响声。他抬眼看向街尾,认出是家中的马车才握着缰绳慢悠悠地跟着车旁,刚靠近车舆就听见傅澄之在背地里嚼舌根。
霍长旌不满地朝着车厢甩了一记眼刀子,她现在还做起长舌妇编排人了,给他又增添了一条厌恶的理由。
东市离永兴坊不远,没多久路程就到了卫国公府。
侍女搬出脚凳扶着陆襄先下了马车,傅澄之坐在车里脚步踌躇,有意拖了又拖,在栖霞的催促下,只好硬着头皮扶着她的手下车。
下了车她就提着裙角脚下生风,垂着头不想跟霍长旌打照面,一心想着走为上计。
只可惜,霍长旌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走着,和行舟堵在她前面。她往右他便往右,她往左他也往左,始终挡在她面前堵了去路。
他绝对听到了。
傅澄之心中吐槽,是她高估了霍长旌,没想到一个道德沦丧的反派他少年时居然这么幼稚!
她抿着嘴嫌弃地看着霍长旌秀颀的背影直摇头,没料到他却倏然回首,视线交汇,将她的鄙视尽收眼底。
霍长旌斜睨了她一眼,继续慢条斯里地走着,傅澄之没法子,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眼前少年的背影与她在监测画面看到的青年重叠,一个是为报家仇引敌屠城,沾满鲜血混身阴戾,一个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恣意飞扬。
傅澄之收回目光心中动容,脑中浮起前几天在府中转悠时路过霍家家祠的画面。
她碰巧路过便好奇地往里张望,只一眼就让她深受震撼。
堂内上端悬着一面古朴厚重的牌匾,刻着“国之柱石”四个大字,居中的供台摆满了灵位牌,两旁的长明灯忽明忽暗,映照着一室英魂忠义一生的最后归宿。
傅澄之怀抱敬畏之心走进祠堂,肃然地跪在蒲团上给列位霍家先辈磕了个头,胸腔毅然升起誓要把这位少年拉回正道的决心。
满门忠魂的英烈世家绝不能出那般残害百姓滥杀无辜的子孙。
况且霍长旌作为傅澄之职业生涯最关键的任务,所以他绝对不能be!
*
更深人静,夜风吹散浮云,皎皎月光透过纱窗倾洒了一地银霜,屋内没有点灯,却也能看清一应陈设。
傅澄之悄然无声地下床,从枕头底下摸出今日在东市香料店里避开栖霞陆襄偷偷买到的安神香。
她像只猫儿一样垫起脚尖轻无声地走到墙边的青花缠枝香炉前,把安神香偷偷撒了进去。然后悄然走到隔间观察了一会儿宿云,见她酣然沉睡,才放心地披上斗篷走出房间。
夜色如水,明月当空,庭院幽静沉寂,重重楼阁掩隐在幢幢树影间。廊檐下的灯笼泛着淡淡的黄光,拉出一道道斜影并排映在墙上。
傅澄之默默地加快脚步,往园中的荷花池走去。
水榭中灯火通明,裴淮卿已经醉意上头,他这人平日里沉稳内敛,一旦喝醉了就像打开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拉着你从人生哲理谈到市井风情。
“长旌,你今日......干得漂亮!”裴淮卿双颊绯红,醉眼迷离,他重重拍了拍霍长旌的肩头,情绪很激动。“李庭那厮,就是个花架子,中看不中用。书,念得比我差,马球,又不如你打得好。该,气死他。”
霍长旌看着裴淮卿絮絮叨叨的样子不禁摇头失笑,他招手吩咐从舟:“扶三郎下去休息吧。”
“我......不休息,还没喝够呢。”裴淮卿往桌上的酒盏菜肴扫了一眼,遗憾地叹息,“这会儿要是有东福楼的箸头春就好了,那肉嫩鲜香,风味绝佳。”
从舟笑着哄裴淮卿:“这不巧了嘛!裴郎君,我恰好从东福楼带了箸头春回来,我们过去那接着喝。”
裴淮卿双眼发亮,两步走到桌前双手各提起一个酒坛子,兴冲冲地对从舟道:“赶紧带我过去。”
从舟笑应了声是,便搀着他离去。
裴淮卿是门下省侍郎裴松柏之子,今日在府上设宴邀请一众世交好友,酒过几巡,这种淡然寡味的雅宴让几个纨绔公子深感乏味无趣。
席间不知谁提议了一句去打马球,在场的都是少年,玩心最重的年纪,大家纷纷赞同,立刻策马前去靖恭坊。
当朝宰相的长子李庭向来与霍长旌不合,他们自然分在两个阵营。
已有几分醉意的李庭见霍长旌轻轻松松连赢几场,博得阵阵喝彩,一时怒火攻心,不顾比赛还在进行,策马疾驰直奔霍长旌而来。
见他来势汹汹,霍长旌不屑地勾勾嘴角,也策马向着李庭冲去。
相逢在即,李庭高举球仗,霍长旌却突然勒紧缰绳,立马起仰,马蹄在李庭眼前腾空扬起,惊得李庭一个措手不及掉下马来。
马球赛不欢而散。
入夜后,裴淮卿揞压不住心底的快意,又上卫国公府来找霍长旌接着喝酒,这一喝就到了深夜。
霍长旌也有丝微醺,白皙的脸庞微微泛红,他扶着栏杆吹了会儿夜风,愈感头昏。
以裴淮卿酒后喋喋不休的能耐,从舟一时半刻是回不来了。霍长旌也乏了,便随意躺在水榭的靠椅上小憩。
傅澄之来到园子的时候酒席已经散场,她蹲在池边的大石后,探出半张脸小心警惕地环顾四周,园中万籁俱寂,只有虫鸣声盈盈入耳,一颗悬着的心这才安定下来。
她解开身上的斗篷,衣裙单薄,被风这么吹着都倍感冰凉刺骨,更别提下了水后是如何一番滋味。
苦心人,天不负。
宝剑锋从磨砺出。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给自己做完思想工作才鼓足勇气,傅澄之咬紧牙关决然地走入池中。
如想象中一样,池水果然冰寒彻骨,她像极了跌进冰窖里,全身被寒气层层包裹住,无孔不入地渗进皮肤。
傅澄之被冻得脑仁痛,心想游一游动动手脚会不会好点?她颤颤发抖地张开双臂,艰难地游了起来。
好不容易游到池中央时,发现手脚冻得发麻发僵,再游下去绝对有一命呜呼的可能。
不行,她得回岸边了。
就在这时一阵风拂过水面,傅澄之忍不住打了喷嚏,尽管她已经掩住嘴巴,但声音还是没完全收住,细微的声响像涟漪在这沉静的庭院里被荡漾开。
霍长旌倏然睁眼,扶额坐起,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这深更半夜哪来的女子声音?
像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傅澄之打了第二个喷嚏。
霍长旌顷刻清醒,他站起身来环视四周,水榭和长廊挂了灯笼根本藏不住人,周围被夜幕的浓墨染得模糊不清,无法细辨。
傅澄之正往岸边游去,双手拨动水面时发出潺潺声响,霍长旌捕捉到池中的动静,扶着栏杆探头察看。
月光朦胧,他似乎瞥见池中的身影,厉声喝道:“什么人?”
傅澄之在水中听到霍长旌的声音,心中猛颤如遭雷劈。真他娘的倒霉!她使出浑身解数,游得更快了。
四周黑漆漆的,只要到了岸边,她随便找个阴暗的角落一藏霍长旌未必能抓到她。况且从水榭到岸边的距离,足够她上岸藏起来。
傅澄之咬牙奋力往前游,没想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水花翻腾的声响,霍长旌竟也跳进池中,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霍长旌估计也想到了这一层,傅澄之气得咬牙骂了一句“鸡贼”,她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霍长旌则精力充沛游刃有余。
终于到了岸边,傅澄之已是筋疲力尽,逃脱无望,她破罐破摔地瘫坐在地上喘着大气,身体止不住瑟瑟发抖。
霍长旌周身氤氲着水汽,衣物湿透止不住地往下淌水,他背着月光而站,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傅澄之。
傅澄之抬头也看着面前的人,见霍长旌一副盛气凌人的嘴脸,她气急败坏地撇过头,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