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澜无声打量唐棠神情，想要从中觉察几分端倪，不知是她能力有限，还是唐棠碍于人前将自己隐藏的很好，那双眸子里，不见涌动的暗流。

    她偏头看向齐邵：“库房手稿比较多，陪我一块去取吧。”

    “行。”齐邵拨开唐棠横在他脖颈上的手，跟在羽澜身后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楼侧，羽澜眼尾扫过楼前空地，唐棠面无表情看着顾云飞，红唇起合，听不清谈话内容。

    大约，并不愉快。

    收回目光，羽澜默默摇头，缓步走往平房。

    女工都放假休息了，平房没开空调暖气，乍一开门，冷意扑面而来。

    齐邵打了个寒颤，“桌上所有手稿都搬上去吗？”

    “嗯。”羽澜低头整理手稿，缩在袖口的指尖冷到泛白。

    “行。”齐邵不由分说，随手将手稿堆在一起，速战速决，围在怀里就要出门。

    羽澜眨眨眼睛，她想给唐棠和顾云飞留足时间，顿了顿，缓声道：“我挑几份。”

    “楼上挑呗。”齐邵嘟囔着松开怀里堆出折痕的手稿，摊在她面前。

    羽澜摇头，指尖落在手稿上，未等细细观察，只听“吱呦”一声，屋门被打开，她应声抬头，唐棠推门而入，笑道：“你们取东西还关门？”

    齐邵大大咧咧接话：“冷呗。”

    唐棠“啧”了一声，走到羽澜身边，“楼上开着空调，你在平房冻着看稿。”

    羽澜往门口处张望，唐棠进门后只顺手带了一下门，这会被风吹开，冷风只往屋里钻，门前，空荡荡的，不见顾云飞人影。

    “他呢。”

    唐棠笑了笑，“他又不懂这些，咱们商量工作，他跟在这做什么。”

    羽澜眉尖蹙了一下，碍于齐邵在场，没再多说，低头将桌上手稿整理在一起，正要抱起 ，齐邵先一步取过，“我来吧。”

    他望向羽澜：“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走吧，上楼。”

    冻得打颤的齐邵，忙抱着手稿上楼，屋门没关，被风吹出动静。

    羽澜默默收拾桌面，听脚步声远去，抬首不见人影，偏头看向唐棠。

    “你们怎么了？之前不还好好的吗？”她没有窥探旁人隐私的习惯，向来只要她出口问过的话题，别人第一次不给出明确答案，她不会再多嘴问第二遍。

    然而今日，唐棠种种行迹，她不信唐棠对顾云飞没有感情。

    相反，倒像是不得不妥协于什么，忍着煎熬将人推得远远的。

    “他母亲又找过你？还是…”

    “哎呀，你…”唐棠还是端着笑，大有糊弄过去的意思，或许是羽澜注视的目光太过关切，她嘴角拉扯弧度慢慢抿平，最终化作一声苦笑：“和他母亲没什么关系。”

    羽澜注视她一会，“没有家庭因素，我想不到你拒绝的理由。”

    唐棠虽然家境一般，但父母恩爱，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二老宠的要紧，养成了她说一不二的性格。从来只有她看不上的人，若是看上了，哪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先让自己舒服了再说。

    “理由？我俩在一起那时才多大，十几岁，什么都不懂，莫名其妙在一起，稀里糊涂分开，这些年没见过，年轻那会的悸动早耗没了。”

    羽澜看着她，表情明显不信。

    唐棠说着说着，不经意抬眼对视，越来越低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自嘲一笑，短促的叹了口气，“算了，其实和你说了也没用。”

    “我小时候觉得，两个人只要都是真心，什么困难克服不了？别说他妈了，就算全世界都反对，我就要和他谈恋爱，谁能把我怎么样？”

    她嘲弄地“嗤”了一声，“现在一想，真傻逼啊。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的爱情感天动地，所有人都祝福。”

    她抬眼望向门外，目光虚焦，“我们从小生长环境不同，所有生活习惯、待人接物都会不同，不经常相处，这些不同可以被掩盖，或许，还能成为两人相互吸引点。但如果结婚，所有不同都会被无限放大。”

    哽咽的声音停住，她眼角闪着几滴不明显的泪花，使劲咽了口唾沫，再张口，声音只剩沙哑。

    “这些东西，远比双方父母的反对更加消磨爱意，澜澜，别劝我了，我为他赌过一次未来，输得很彻底，不想再赌了。”

    厂房屋门紧闭，屋内依旧冷的刺骨。

    唐棠长呼一口气，抬手按了下眼角，调整表情，故作放松的笑了笑：“上楼吧，这里真冷。”

    羽澜想了想，没再多说什么，抬手轻轻拍了拍她，两人慢步回楼上。

    进门后，唐棠借口去洗手间，羽澜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找到那个空白头像，消息框的几行字删删减减，犹豫半晌，点了发送。

    “澜姐？”齐邵开门替她推门，边走边观察她脸色：“我翻到了之前几届刺绣大赛的冠军作品，这几份手稿，和她们的作品相比，有些差距。”

    羽澜点头，从确定要举办大赛开始，她早就将冠军作品翻来覆去看了几个遍，正是因为感觉到差距太大，才将所有手稿整理回来，看看能不能从中找些思路。

    “评分是怎么评？创意分占比很大吗？”

    羽澜拢下耳边碎发，摩挲手稿，沉思：“暂时没沟通好，我想着占到一半。”

    举办刺绣大赛是为了推广作品，让更多的人了解到抽纱绣，如果赛上作品都是寻常可见的绣样，恐怕难以吸引大众目光，与她举办大赛的初衷不符。

    绣品精美，绣样新奇，才能赚来更多的视线。

    “或者，百分之六十左右。”

    齐邵建议：“其实外面抽纱绣的花样不多，到时候把创意分定低一点，澜姐，你的作品不难入选。”

    羽澜蹙了蹙眉尖，没接话。

    “搞黑幕？”唐棠补妆回来，笑道：“你看你澜姐像是会为自己搞这东西的人吗？”

    齐邵挠挠后脑勺，嘿嘿一笑：“我就随口一说。”

    羽澜“嗯”了一声。

    三人不再开口，将所有手稿分类。

    羽澜低头摩挲着自己许久以来的画作，试图刺激灵感。

    她必须构思出一副能将自己手中独特抽纱绣法发挥到极致的图稿。

    暖阳透光窗子洒进来，落了满地余晖，办公室只有纸张翻页的“沙沙”声。

    唐棠突然出声，“这个光线真不错。”

    羽澜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她手里的那份手稿，是自己几年前的画作，纸张已略微泛黄，在被折射的暖阳光线下，竟有几分晶莹之色。

    “如果做成布料，感觉事半功倍啊。”唐棠感叹。

    齐邵撇了撇嘴，弱弱道：“怪我晚生了几千年，不然高低得问后羿借个太阳送给你。”

    “滚蛋。”唐棠白他一眼，“拍照！”

    “太阳光的布料，你是真敢想啊。”齐邵嘴上嫌弃，很利落的拍了照片。

    唐棠碰碰走神的羽澜，“澜澜，你说，这种布料不会有吗？”

    “有。”羽澜点头，印象中似乎是在哪里见过轻透布料上的晶莹。

    “没见识了吧？赶紧问问厂家。”唐棠趾高气昂吩咐齐邵。

    齐邵低头发消息。

    羽澜瞥了一眼，偏头和唐棠商量。

    近期没有精品的订单，稍微细致一点的绣品，后面手艺好一点的女工慢慢做可以应付得过来，她想着将重心放在大赛上。

    唐棠自然满口答应。

    吃过午饭，齐邵为难的举过手机，“联系了十几个厂家，只有这一家说有，我看照片上，布料的光泽感好像不一样。”

    “我看看。”唐棠拔过手机，惊呼：“差的也太远了吧，这个光色一看就老气，完全不一样啊，厂家是不是眼神不好？”

    羽澜凝眉瞧了一眼，垂下眼睫，淡声：“看还能不能联系到其他厂家。”

    “这个布料很难找吗？”唐棠难以理解，戳着手机图片自言自语。

    齐邵：“天啊，你都想把太阳裹圆了给澜姐绣作品上了。你觉得很简单？这放在玄幻剧里，至少得死个千八百遍才能到手。”

    “让你干个活怎么这么费劲呢，我自己找！”说着，唐棠打开某宝，五分钟后，丢给齐邵，“要你干什么用的，找。”

    齐邵笑着接过。

    两人凑在手机前，一致对外，吐槽商家。

    一摞手稿看到底，羽澜揉揉眼睛，单肘撑在桌上，抬眸打量面前笑闹的两人。

    一个随性，一个刻意。

    午后的室外尚有暖意，三人又坐一会，各自回去。

    羽澜送唐棠到门口，突然道：“抛开这些，其实你想和他在一起吧。”

    唐棠脚步停住，顿了一下，回身看向羽澜，故意笑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抛开事实不谈。”

    羽澜观她神色，淡淡摇头，换了话题：“公司的事就麻烦你了。”

    “咱俩这关系，你说这个是不是太见外？”唐棠只是笑。

    羽澜不再多言，开车前往尚云。

    唐棠的反应，足以证明她心中猜测。

    手机收到消息。

    【我一个小时后回去。】

    尚云门口的标志性广告牌入目，羽澜下车，仰目看顶层，神情恍惚。

    一次比一次轻车熟路。

    缓缓摇头，甩开那些胡思乱想，迈步进门。

    “羽小姐。”见她进门，前台脸上不见惊讶，快步上前想要为她按亮电梯。

    “不用，我在楼下等。”羽澜制止，尚奕辰不在，她不想自己去25楼。

    前台回头，笑道：“尚总交代过，请您直接上去。”

    想到初次见面，羽澜默默咬下嘴角，明知故问：“尚总在吗？”

    “没有。”

    羽澜正要开口，前台继续道：“不过尚总半小时前让秘书部姐姐下来通知我，等您来了，直接请您去25楼。”

    拒绝的话卡在喉咙，她垂下眼睫，谢过前台，走进电梯。

    红色数字不断闪烁，透明黑色反光镜面上，嫣红唇角略起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