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哲保身

    抬头,房檐上迎风站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他身上的金甲还未卸去,腰间的佩剑顶端系着一个七扭八扭地流苏平安符。

    “衍哥哥?”她又惊又喜,即使时隔多年,乔瑛仍一眼认出眼前这人便是荣王——赵衍。

    “哟,还记着我呢?”赵衍淌着汗咧嘴笑着,轻轻松松从檐上跃下。“许久不见了,过的怎么样?来,让哥哥瞧瞧。”

    “虽然皇祖母和我提了一嘴,但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乔瑛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地走了过去。“不对啊,你回京不应该先去宫里复命吗?”

    “朝堂规矩太复杂,我懒得管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家近就想着顺路先来看看你。”赵衍拉过她,前前后后地看了遍。“不错啊,本来心里说你又被退婚了,我还担心你心情会不好,日渐消瘦,但瞧着你状态......还不错?”

    “废话,再怎么着也不能以弱示敌。”乔瑛扬了扬下巴,自夸地模样让赵衍笑的更为开怀了些。

    “可我到觉着这么多年你一直没变,始终像是当年春猎上的那个个头小小的小女孩,让人想要保护起来。”

    “小女孩......”乔瑛觉着这话说的特别逗,“估计我阿父阿母逗不再这么觉得了。何况就算是当年,我看起来明明也不想是需要被保护的样子好吧。”

    “这我怎么不知,虽然父皇当初有把相关事情尽可能掩盖过去,普罗大众可能不清楚,但当时我可是在场亲见过的。当时一发现你和五弟不见了,父皇就立即派出大半兵力,连夜搜山。最终隔了一夜才在后山腰的一个矮小的山洞里,发现了你们两个浑身沾满鲜血,紧紧相拥取暖的小孩。而在山洞外的不远处,横躺着一头被人用掌力活活打死的孤狼。”

    乔瑛嘴角忽地一僵,赵衍的话如同一把钥匙,另一些久远的片段倏地涌入脑海。她眨了眨眼,迅速将不自然的笑容掩了过去。“那你还想保护我?我可是八岁就能徒手打死头狼的人。”

    “你天赋异禀,身体素质异于常人,这我当然也知道。可是强者就不需要保护了吗?”

    赵衍长吁了口气,像是这个问题他已经思索了许久,只是才问出口。

    “其实我当时也小想不大明白,但如今长大了回想起来,五弟和你其实都一样。当时齐妃得宠,齐家又家大业大,五弟虽年幼但以是机敏过人,才能初显。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若他还活着,父皇一定会把皇位传给他的。可也是因为这份强,他才会在后来遭受灭顶之灾,连带着你也一同受到多年的牵连。”

    “嘘,隔墙有耳,慎言。”

    乔瑛连忙想上前捂住赵衍的嘴,却被他一时上头忿忿躲了开。

    “慎言什么?我又没胡编乱造。这本就是没有定论的事情,你认得五弟远在认得我之前,他当时才不过束发的年纪,就品行极好。齐国侯你也不是没见过,难道你也以为齐家谋逆?”

    见他双颊通红,乔瑛并非不能理解这份义愤填膺。

    只是她理解又有什么用呢?

    十年前,五皇子赵怜的生母齐妃的母家,圣上曾经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之一齐家,突然在领兵镇压叛乱时被乱兵策反谋逆。这消息放到现在,都是个不得了的大事,圣上龙颜大怒下令诛杀九族。

    当时她才八岁,尚且辨不得如此的大是大非。可就算退一万步而言,她辨的又如何呢?

    下决定的是皇上,皇上认定齐家谋逆,即使里面有弯绕曲折,但齐家就是谋逆了。

    她又皱眉想起上车前苏公公同她说的话——明哲保身。

    明哲保身,这话说着轻巧,不过区区四字,却是一些早已深陷泥潭之人难以求得的。

    宫里的东西大多都是精致小巧极了的,连棋盘和棋子都是用玉石做的。握在手里冰凉滑润,令人清明。

    “宋公子,”门口进来了个太监,他身后跟着的是个身着长衫的半老的中年男人。“皇上知您身子不好,特地命奴才请来了太医院最好的太医,江太医江恒来为您瞧瞧身子。”

    “嗯。”宋慈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后,又把玩着棋子,将视线落回自我博弈的棋局上。

    “那奴才先在外头候着了,有什么问题您再叫奴才。”

    “有劳李公公了。”

    “诶。”

    门随着李公公的离去关上了。偌大的房间只有宋慈和江太医两人。

    宫里的夜静,静的只能听见棋子相撞,和工具从医药箱里取出的声音。

    “久闻江太医负有帝都医仙的盛名,”还是宋慈打破了无声的僵局,抬了抬嘴角,继续朝江太医笑道:“宋某受咳疾所困多年,今日幸得江太医照看,想来他日离宫,定能得份良方回去。”

    “不敢当不敢当,都是玩笑话,医仙什么的名号,老夫是万万担当不起的。”闻言,江恒连连摆手,但随即又肯定道:“但医者仁心,老夫也定当努力为公子医治旧疾。公子,还请把左手拿出来。”

    宋慈笑着伸出手。

    这脉象不摸还好,一摸,江恒额间瞬时渗出丝丝细汗。

    世上竟还有如此诡异的脉象。

    像是经脉寸断后又复原,但本该疏通的地方又被堵住,本该堵住地方又被强力疏通,气血往其他方向分流,乱七八糟,毫无规律可言。

    他从医多年,这种脉象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一个死人,一个绝对不能说的死人。

    难道......

    不,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不该多想,也不该多言。

    江恒颇为焦虑地拧紧眉头,可脉象的主人却仿佛毫无察觉,正漫不经心地盯着棋。

    “江太医会下棋吗?”

    “啊?”倏然被问,他下意识地擦了擦汗如实答道:“老夫并不太会。”

    “没事,我也只是会个皮毛。瞧,我自己模仿着前朝棋手执耳的名局下了一把,结果却把我自己困住了,无处下子。”宋慈自嘲一笑,江恒也跟着干笑了两声。

    “也不怕被您笑话,老夫曾经每每在宫中给一位贵人诊平安脉的时候,都会被那位贵人抓过去讨论两把棋局,可老夫实在是老了脑子不灵光了,记不住,也学不会。终是半点也没学成。”

    “哦?”宋慈挑起眉,“还有这等往事?江太医方才的脸色如此难看,我还以为是因为看不惯我下的臭棋所致的呢。”

    闻言,江恒刚回暖的脸色又煞白了几分。他“老夫能力有限,无法为宋公子治疗旧疾,请公子赎罪。”

    “无法医治?”宋慈像是被气得冷笑了一声,“江太医恐怕是太紧张,把一些事给忘了才会如此,没关系,我这有一瓶药,您先拿过去验验。”

    宋慈从坏里掏出了一瓶描有素花的白瓷瓶,江恒颤颤从他手中接过,上面还留有余温,拔开塞子一嗅,熟悉的味道迎面而来。

    “这毒——你——”

    “江太医可得小心握好了,这药很难得的,要是洒了可就不好了。”宋慈微笑着握住江恒猛烈颤抖差点将水连同瓶子一同抖出去地手。“不过江太医如此慌张,可是想起了些什么?”

    “老、老夫不知道,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江恒!这么多年了,你究竟还要装傻充愣到什么时候。即使现在无人威胁,可你仍连认它,哪怕形容与之症状的勇气都没有吗?!”宋慈压着声音吼道。“齐妃对你有知遇之恩,当初,是她心疼你怀才不遇将你们一家老小接到帝都来住,你才能有今天。而你,明知道她死有蹊跷却一直保持沉默。江恒,江太医!你!究竟要沉默到什么时候?!”

    “老夫只是,只是想明哲保身而已,我......”

    江恒摇着头,一滴豆大的眼泪从眼眶掉落,划过他满是沟壑的面颊。

    说无愧于心是不可能的,十年来,他时常因此彻夜难眠,被梦魇所困。只要一闭眼,眼前就会浮现出齐妃冤死的样子。

    可他自幼学医,苦读拜师行善数十载,年近不惑却始终不被认可。他的一切都来的太不容易,好不容易功成名就,又如何能甘心一夕被毁啊?

    “明哲保身......呵.......谁又不想呢?”宋慈苦笑了一声,深呼了口气,“方才是晚辈一时情急唐突了,时候不早了,江太医还是调整调整心态回去休息吧。只是,”他又迟疑地顿了顿,深深地看了江恒一眼。“晚辈还是希望,江太医您能多想想。”

    “嗯。”江恒撑起老胳膊老腿,蹒跚着起身,出门时脸上仍怀有几分失魂落魄。

    夜,越来越深了,晚风吹开窗,一片落叶飘飘被吹至棋盘上,盖住了原先最为胶着的那块区域。烛火摇曳,如同战火左右吞噬着悲凉的人心。

    宋慈的视线由远及近,根根分明地睫毛垂盖住了那双如湖水般的眼睛。他紧握着那被拔去盖的白瓷瓶,反复摩擦着瓶身,终在露出一抹冷笑后,面无表情地将液体一口闷下。

    伴着鲜血与寂寞,宫里的夜,总归是孤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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