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眠(1)

    她去浴室里将椸架搬到炉子边,让火气烘一烘衣物上的湿气,解开包着头发的巾帕,让头发垂在肩上。

    顾修远给她递过去一杯热茶,自然地走到她身后,拿起她刚刚解下的帕子,作势要给她擦头发。

    她盯着他的手,侧身避开:“让它自然干就行了。”

    顾修远一脸无辜,举起双手给她看:“我搬完炉子后洗了手的。”

    “山里湿气重,你这样会着凉的,着了凉就会生病,就不能去国史院。”顾修远耐心劝她,已经有点哄的意味,“我手劲大,很快就好了。”

    他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仿佛给她擦头发是一件极美的差事,她突然有点心软,身子重新坐正,垂下眼眸,低头看着桌面。

    顾修远领会到她的意思,把帕子盖到她头上,一缕一缕地从发顶擦到发尾,他虽说自己手劲大,但动作轻柔,薛竹隐缓缓阖眼,闭目眼神。

    见她的头发已经八成干,顾修远停下手,拿着帕子往浴室走,声音有点干涩:“我沐浴去了。”

    薛竹隐急急起身:“等等,我放才忘记倒浴桶里的水了。”

    顾修远停住,回头笑道:“得亏你没有倒掉,不然我还得再烧水。”

    “你这是……”她斟酌着开口,“要用我洗过的水沐浴?”

    这也……太那个了吧……

    “不然我用凉井水沐浴吗?”顾修远眼神促狭,“还是你在浴桶里撒尿了所以不好意思?”

    薛竹隐瞪他:“怎可如此粗鄙?”

    “你在浴桶里出恭了所以不好意思吗?”顾修远从善如流,特意咬重“出恭”二字,笑道,“真是怪了,谈起房事来面不改色的薛大人竟然羞于谈拉撒这样日常的事。”

    薛竹隐气恼,推他的肩进浴室:“你不是要沐浴吗?快去!”

    等顾修远进去以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反正浴桶里的水已经凉了,那用井水沐浴不也是一样的吗?

    她倚在门口,听到浴室内哗哗的水声,想到刚刚她在里边,他就是这样在外面吓她,跺脚佯装脚步声,恶狠狠地说:“你最好洗快点,不然我就要进来了!”

    顾修远把为她擦过发的帕子盖在脸上,深吸一口,鼻端满是她的发香。

    刚刚为她擦发,看到她低头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真想一口咬下去。

    他双臂懒懒地搭在浴桶边缘,听到门外薛竹隐不成威胁的话,信手把帕子丢进水里,笑道:“夫人若是想进来共浴,我必不拦着。”

    顾修远果然还是那个顾修远,薛竹隐想,刚刚误解他生出的一点点内疚至此荡然无存。要是她对太子说这种话……

    呃,她才不会对林穆言说这种话,况且太子决不需要和顾修远作比较。

    薛竹隐这一日路途奔波累极,很快就入睡了,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有什么东西砸到额头上,凉凉的。

    她立马清醒,点燃灯烛看,原来是一大滴水。

    抬头看屋顶,屋顶不知何时漏雨了,形成一个极细的小水柱,源源不断地往下滴水,在被褥上洇开一大片,还祸及薛竹隐所躺之处。

    晚上那只美味的烤兔子使她生出一点享福的心,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统统都抛到脑后。

    付了钱还要遭受雨淋,她实在忍不了,毫不犹豫跳下床去敲顾修远的门。

    顾修远睡眼惺忪,发尾半湿,身上的袍子松松垮垮,系带也没好好系上,露出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他打了个哈欠,手靠在门边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薛竹隐皱眉,不自然地别开眼神,指了指小房间:“屋子漏雨,我跟你换一下,你去那边,我在这睡。”

    “为什么?不是你自己选了那个房间的吗?”顾修远露出惊诧之意。

    “凭我付了钱。”银子在身,她理直气壮,大不了加钱就是。

    “我今日还给你做晚饭……”顾修远一脸的不可思议,一脸的痛心疾首,“你竟然让我去睡那漏雨的屋子。

    他语气软了几分:“打个商量,我也睡这行不行?我就睡地上!”

    逼着别人睡漏雨的屋子确非君子所为,看在他语气恳切的份上,薛竹隐点点头,勉强答应了这个要求。

    顾修远一溜小跑,把她房里的被褥抱出来,把被褥铺在窗子边的地板上:“我睡这个湿了的,你去床上睡就好。”

    薛竹隐点头,趿拉着鞋子进屋,被窝里还有他的余温,她一时有些不自在。

    顾修远熄了灯烛,一时间陷入安静,雨点打在茅草屋顶上,叮咚作响,顺着窗沿流下,犹如小溪淙淙。

    还是温暖干燥的被窝好啊,又松又软又暖和,直劝得她眼皮打架,她舒服地闭上眼,准备安睡。

    黑暗中传来顾修远的咳嗽声,薛竹隐猛地从半寐中惊醒。

    他起先似乎还有所克制,后来越咳越厉害,像是要把肝脏都咳出来了。

    一丝凉风悄悄钻入屋内,薛竹隐拢拢被子,翻了个身:“你是不是忘记关窗了。”

    “我关了,只是这窗子有点坏了,关不严实。”顾修远说话的声音带了一丝鼻音,“不用管我,大不了得风寒而已。”

    她听着有些于心不忍,生怕他着凉发起高烧,毕竟今晚是他帮了自己。他要是不给自己开门,这会儿她还不知道在哪淋雨呢。

    她失去的只是一个安睡的夜晚,但顾修远可是会得风寒啊,万一再传染给她……

    “你很难受吗?”薛竹隐顿了顿,说道,“要不你还是上来吧,咱们挤一挤。”

    “你不是不想和我一起睡吗,还是算了吧。”顾修远的声音越说越小,听起来虚弱极了。

    薛竹隐有些尴尬,没想到顾修远还拿她之前的说辞来堵她,她坐起来,艰难开口:“没有……”

    违心的话实在很难说出口,她又很快改口:“也不是没有,今日情况特殊,我担心你着凉了……”

    顾修远抱着枕头起来,小跑着跳到床上:“既然夫人这么担心我,那我就只能遵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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