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几乎是在门把手转动的一瞬间,那种被狮子追上的感觉消失了。

    “哦呀,小孩子?”

    “啊———————!”他们闭紧了眼,因为惯性猛地向前栽去。

    “诶呦呦,可小心点噢。”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苻伊抬起头,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他们。

    那是个很冷淡的女人,乍眼看去像是雪一样,纯白的短发,齐齐的落在肩上,穿着白大褂,连眉毛都是浅浅的灰白色。

    她抿了抿嘴,薄唇绷出了漂亮的形状,雾蓝色的虹膜让人不知道她在看向何方。

    她旁边站着一个黑衣服的男性,扎着低马尾,黑色的长发垂在背后,散落的发丝从额前垂下。他摸着下巴,看起来很意外,正是刚才开口说话的人。

    一黑一白,站在一起,形成了极强的对比。

    苻伊把库洛洛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飞坦立马从女人那弹了起来。

    手下的触感冰凉,苻伊抬起头,小心地开口道:“姐姐,请问……”

    女人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走向里面,倒是旁边那个男人又弯下腰,眨着弯弯的笑眼:“小朋友,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来这了哦?”

    苻伊一怔,迅速回过神来:“先生,请问你是医生吗?”

    “不是,”男人迅速回答道,黑色的眼睛里满是戏谑,他上下打量着他们,“你们想要看病吗?不如去教堂,出门左转就是了。”

    苻伊猛地捏紧了拳,飞坦脸一下子就阴了,眼里的煞气几乎要溢出来。

    正当他快要发作的时候,男人气势一转,直起身,很难说是怜悯还是在发笑,他露出极其微妙的神情:“进来吧,跟着奥罗拉,她会带你们过去。”

    他关上门,那个白发的女人又不知从哪出现了,冲他们点点头,又转身向里面走去。

    苻伊和飞坦对视了一眼,飞坦赶紧蹲下,想把库洛洛背起来赶上去,就在这时,一双手伸过来,轻轻地抱走了他。

    飞坦目光一凛,眯起眼警惕地看过去,苻伊悄悄扯了扯他的衣摆,现在不是同他们起争执的时候。

    奥罗拉同他们对上视线,浅色的睫毛扑扇了两下,她歪了歪头,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但并没什么成效。

    “我来吧,你们跟上就行。”她轻轻说道,声音就像冬日的新雪一样。

    他们跟着她,穿过一条走廊,地面的瓷砖冰冷又光滑,两侧柜子闪烁着无机质的金属光泽,里面放着银白色的手术器具,看得叫人牙酸。

    过了前面的几个手术室,再往里面走两步,柜子从金属变成了红木,里面的东西就没有那么常见了。

    玲琅满目的瓶瓶罐罐,容器里液体格外澄澈,浸泡着各种奇异的生物,远超出他们的认知。

    剔透的原石,每一个棱角都在折射着光芒,塞上软木塞的小巧玻璃瓶,里面盛着液体,闪烁着流光,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果实和干枯枝干,睁着眼睛的光滑蓝色胚胎,对上视线像是活着一样。

    最多的还是各种标本,长着翅膀的,有尾巴的,生鳞片的,割下来的器官上血丝和肌肉纹路都清晰可见,从心底涌上来反胃的感觉,开始痉挛,让人生理性的恶心。

    除去上面几层,里面还有很多木匣,顶上搁置着棕黑色的陶罐,里面似乎传来不易察觉的,足肢刺挠刮擦发出的声音。

    苻伊不自觉咽了一下口水,和飞坦稍稍走近了一点,为眼前所见感到心惊,明明只是一个走廊,却觉得有一个世纪般漫长。

    奥罗拉的鞋跟与冰冷的瓷砖碰撞的声音回荡在室内,啪嗒啪嗒的,非常有规律。

    苻伊心底不自觉的钻出来一个小小的声音,那声音在问道,她是不是不应该来到这里?

    她心下又摇了摇头,不行的……库洛洛那个状态撑不下去的。

    视线落在身上,苻伊稍稍侧过头,发现飞坦正看着她,见她回过神来,又撇过头去。

    脚步声停了。

    深灰色的金属门紧闭着,苻伊和飞坦站定在奥罗拉身后,她没有敲门,也没有说话,两秒后,打开了门。

    逆着光,一个瘦高的身影背对着他们,弯着腰在手术台前忙着,台上罩着蓝色的医用布,正有规律地起伏。

    “砰!”

    门猛地合上了,苻伊和飞坦一惊,僵硬了一瞬。奥罗拉把库洛洛放到另一旁的手术台上,随后戴上手套,从他手上接过器具,继续着他的工作。

    他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橡胶和皮肤摩擦发出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那人转过身来,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隐约看见那双眼睛里似乎有一圈金色的边缘。

    野兽一样冰冷的目光,被他注视仿佛像细小的虫子从脊柱爬上头皮,从里到外被看了个透彻。

    这个人,非常危险!

    苻伊不自觉想往后退半步,撞到了飞坦身上,他默不作声地扶了她一把,手心渗出的汗粘津津的。

    飞坦抓住她的手,在手心里悄悄写了几个字。

    「克雷默」

    苻伊想,原来就是这位。怪不得飞坦当时那么抗拒,确实是……令人发怵。

    克雷默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副细框金边眼镜戴上,抱着胳膊,靠在桌子边看着他们。

    他没有任何说话的意思,就那样看着。

    冰冷的镜片反射着手术灯光,苻伊硬着头皮开口:“先生,可以看一下我的朋友吗?他生病了,请帮帮我们!”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浅灰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半晌,他嗤笑一声:“我为什么要救他。”

    她心底一颤,拜托你可是医生——————这种话当然不能说。苻伊露出来一个微笑,抬起头继续道:“我会付诊金,不会赊账的。”

    “先生。”那个笑眯眯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他还在外面。”

    “啧,”克雷默不耐地皱了皱眉,“奥罗拉。”

    “在。”她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你和布莱克一起,让他赶紧滚蛋,身上那股尸臭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熏死人了。”

    “是。”奥罗拉干脆地放下手术刀,金属托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们俩过来。”

    苻伊怔愣地看着奥罗拉脱下她的白大褂,不知道从那掏出来把银色□□,上面的蔷薇花纹闪烁得刺眼。

    “你、们、俩。”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苻伊一个腿软,这才回过神来,两步蹿到他跟前,抬起头:“先生?”

    “你去那边,继续奥罗拉的工作。”他越过苻伊,看向她身后抱着胳膊的飞坦,又低下头:“你跟我过来。”

    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动。

    “那我的朋友呢,”苻伊抬起头轻轻说道,眼中满是坚持,一步都不退让,“先生?”

    飞坦向手术台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来,站在她旁边,盯着克雷默,面色不善。

    清澈的,明亮的黑眼睛,倔强极了。

    “嘁,”克雷默嗤了口气:“要求还挺多。”

    ”先生,”余光里,飞坦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她努力压着自己的声音,想让它们听起来没有那么颤抖,“如果你同意救我们的朋友,我们会照您说的做,也会支付诊金的。”

    无机质的,深灰色的眼睛看着他们,几乎没有眨眼过,冰冷的瞳仁中没有一丝情感。不知为什么,苻伊有一种想要瘫软在地上的冲动,浑身无法动弹。

    忽然,心悸的感觉消失了。

    “算了。”克雷默不耐道,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板,“说吧,诊金你们给的了多少。”

    长命锁、镯子、发簪,上面雕刻着精致的莲纹,嵌着润玉。

    “纯金。”克雷默坐在转椅上,拿起那把长命锁,对着光端详着。

    苻伊点点头:“全部是手工制成。”

    确实挺值钱的。

    他把东西放下,抬起头笃定道:“你还有没拿出来的。”

    苻伊背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掐起了指尖,盯着他的眉心:“这些是所有了,克雷默先生,请问诊金够了吗?”

    “撒谎,”克雷默慢吞吞地道,眼神直直戳向她,“不要试图欺骗我。”

    “没有了先生,这些是全部。”

    鬓角渗出细密的汗水,空气里似乎冷意弥漫开来,夹在着铁锈一样的血腥味,冻得人四肢冰凉。

    奥罗拉已经回来了,飞坦跟着她一起在手术台边上,悄悄侧目看向苻伊,她的手攥得指节发白,甚至在微微颤抖着。

    当真是憋屈死了,他抿紧了嘴,细长的金色眼睛几次三番向那边飘过去。

    “耳洞,”克雷默不耐道,“还要我继续说吗?”

    苻伊僵住了。

    “莫要分神。”

    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飞坦收回了视线,抬起眼皮看着奥罗拉,她仍然是干干净净的,和手下糜烂的血肉似乎没有任何关系。

    “她不会有事的,”奥罗拉想了想,又开口道:“先生很中意你们。”

    飞坦:……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苻伊把手伸进兜里,摸着圆润的坠子,温凉的玉石被摸得染上了体温,温暖极了。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这对耳坠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后,都是她最喜欢的那对。就连她死的时候,戴的也是这一对。

    没有时间了。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苻伊还是把它们拿了出来,轻轻放在桌子上。

    至此,克雷默的眉头才稍稍松开,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勾起那对耳坠,看它们在指尖摇晃,墨绿色的玉石在眼中留下虚影。

    苻伊低着头,一个字都没有说。

    “作为说谎的代价,这是我的了。”他随意道,“接下来,我们来聊聊你的朋友……”

    她这才抬起头来,黑水晶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怨吗?怨无力的自己,怨无法保护任何人的自己,怨自己什么都留不下来。苻伊抿紧了嘴,下嘴唇被咬的惨不忍睹。

    不够强大,没有能力,就只能任人抢夺吗……她心下笑了两声,还真是符合这里。

    苻伊闭紧了眼,深吸一口气,重新看着克雷默:“他体温有一个循环周期,大概是一个小时左右,最开始烧起来的时候找到了点对乙酰氨基酚,吃下去没有任何效果。”

    她想了想,补充道,“而且不是普通的疾病,嗯……不能确定到底有没有这样的病症,但是我们今天白天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带着鸦嘴面具的人,他留下了指印,在库洛洛的脖子上,现在是黑紫色,附近的血管也是这种颜色的,甚至还在蔓延。”

    她一股脑的把自己发现的所有全部都倒了出来,希望可以提供些有用信息。

    有用就怪了,克雷默感觉自己的脑袋隐隐作痛,果然是接了个大麻烦。

    “你们还真是运气不错,赶的挺巧。”克雷默顿了顿,瞥了她一眼,“我会救他的,不管是你……还是看在莉莉安娜的面子上。”

    一道惊雷劈过心底,莉莉安娜……是莉莉!

    她脸上一热,羞辱夹杂着愤怒,像火焰一样烧着。不管有没有诊金,她拿不拿东西出来,克雷默都不会任由库洛洛死去。

    就像是笑话一样。

    克雷默俯下身,灰色的头发从额前滑落,他搭上苻伊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好了,过去跟你的小朋友汇合吧,这边由我来接手,你可以放心了。”

    “看,他很担心你呢。”

    苻伊被罩在他的阴影里,克雷默垂下的银灰色头发有些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一抬头,透过镜片,对上那双无机质的眼睛,浅灰色的虹膜似乎有些发亮,她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他眼瞳的纹路,一条条纠缠在一起,向中心的瞳孔陷去。

    好近,满眼都是扎人的银灰色,越来越近,像是冰冷的金属一样。一点又一点,愤怒消了下去,她又麻木地侧过头,飞坦正回头看着她,注意到她的视线,细长的眉尾高高挑起,看起来想冲过来骂她一顿。

    “去吧。”他轻轻一推,将她向手术台那边推去,自己转身去探查库洛洛的情况。

    苻伊被他推得跌跌撞撞的,她好像还没缓过神来一样,大脑隐隐发麻,因为刚才激烈的情绪起伏而感到缺氧。

    她踉跄两步,又滞在原地。

    啧,这家伙没事吧。

    飞坦心下一急,苻伊这样子太不对劲了,像是失神了一样,眼里似乎连高光都暗淡了下去。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看见奥罗拉没有制止的意思,三两下扒拉掉手套,冲到苻伊身旁。

    “喂,喂!!”他焦急地扶助她的肩膀,晃了晃。

    苻伊被他摇得眼冒金星:“飞、飞坦!!!别晃了!”

    她像是突然醒了一样,惊讶道:“哇你眼睛能睁得这么大……诶呦!”

    “你个傻子!笨蛋!白痴!”飞坦狠狠踩了她一脚,气得青筋直蹦,亏他担心那半天!

    不过……他眯起眼,看着苻伊两眼直飙泪花的样子,松了口气,可算是回来了。飞坦伸出手,直直伸向她的额头,苻伊唰地一下闭紧了眼,准备接受脑瓜崩。

    痛感没有降临,头上被人轻轻拍了两下,她听见飞坦无奈的叹息,他应该气得不轻。

    嘴上不饶人的家伙,苻伊睁开眼,讨好地笑了两声:“我没事,放心吧。”

    “你的……”飞坦顿了一下,欲言又止,刚才那些应该是她以前的东西吧。

    “没事,”苻伊摇了摇头,明白他在说的什么,她笑道,“以后有机会还能再买。”

    飞坦看着她,指节攥得都发白了,他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撒谎也得说得可信点啊,让人不放心的家伙。他瞪了苻伊一眼,揪着她走向手术台。

    瞳孔骤然缩紧,苻伊拉住飞坦,站在了原地:“飞坦……”

    “什么事?”他也停了下来,不解地回过头。

    怪不得……这么浓的血腥味。

    手术台上的人眼里没有瞳孔,整个眼球翻得只剩下眼白,布满了红血丝。嘴巴张开,发出微弱的嗬嗬声,嘴角还残留着白沫。

    肚皮被破开,袒露在空气里,里面的内脏都还在蠕动,像是植物根须一样的东西缠着它们,勒出深深的痕迹,有的地方甚至已经破了再往外哗哗渗着血,血肉挤压发出滑腻的声音,腥臭味里还夹杂着一种甜味。

    深褐色的根须不断地分裂生长,侵占更多的空间。苻伊捂住了嘴,喉头涌上反胃的感觉,他体内那东西是活的!

    这人竟然还能活着……苻伊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从进门开始,她所有的注意力都用来说服克雷默去救库洛洛,竟然都没有发现这人的情况。

    飞坦反手拉住她,把她往自己身边扯了扯。他身上的肌肉绷得很紧,隐隐能看见鼓起的青筋,苻伊凝了凝神,走在了他前面。

    “来这边。”奥罗拉说道,她往边上挪了挪,又拿了两幅新的手套递给他们。

    苻伊默默地接过来戴上,橡胶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她又走近了些,浓郁的血腥味灌进肺里,挥之不去。

    “奥罗拉,去和我配药。”另一边,克雷默从库洛洛那里回过头叫道。

    “先生,那他……?”奥罗拉迟疑的看着克雷默。

    他把眼镜摘下,重新放回桌子上:“无所谓,想要的已经知道了。”

    “是。”她点点头,微微弯下腰,看着苻伊和飞坦,“你们负责把他缝上。”

    “啊?”飞坦眉尾挑的老高。

    “缝上?”苻伊问道。

    “嗯,肚子缝上就行。”她点点头,又补充道,“我一会就回来。”

    眼球咯吱咯吱地转了下来,猛地向他们盯过去。那人僵硬地转过头,麻木的眼睛像是回光返照一样亮了起来:“救救我……救我!”

    苻伊抿紧了嘴,别过了头,飞坦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什么都没有说。

    他突然挣扎了起来,发出尖锐的叫声,手术台附近的架子被他打翻,器具咣啷掉了下来,药瓶里面黄褐色的液体流了一地。

    苻伊眼疾手快地拉着飞坦迅速往后退了一步,翻倒的输液架还把她袖子扯下去一大块,带着胳膊也被划了个口。

    伤口不是很大,苻伊也没怎么注意,她扭头看着飞坦,他的脸色不是很好。

    “聒噪。”克雷默眉头一皱,快步走上前俯身捏住那人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

    所有的动静在一瞬间凝滞,就连空气都沉重了起来,喧嚣按下了暂停,苻伊感觉到一阵恶寒,像是被针扎一眼,尖锐又刺密不适让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团橡胶,被人拉长又压扁,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她侧过头,飞坦没比她好到哪里去,整个人像是受到惊吓的野兽,绷得死死的,浑身僵硬。

    很快,手术台上的人安静了下来。

    苻伊想了想,松开飞坦,她走到奥罗拉面前,轻声道:“请让我来吧。”

    雾蓝色的眼睛眨了眨,奥罗拉默不作声地把持针钳递给她。苻伊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手。

    不就是缝起来吗,她没缝过活人,但是死人还是缝过的。

    天际微微泛白的时候,诊所的门又一次被敲响了。

    苻伊迷迷瞪瞪睁开眼,发现自己和飞坦靠在一起,胳膊上的伤口也被人包扎好了,身上盖着一件长长的白色外套,他们在会客室的沙发里睡着了。

    “哟,你醒啦。”布莱克从桌上爬起来,理了理乱糟糟的黑发,顺手从一旁递了杯温水给她,起身去开门。

    “谢谢,布莱克先生。”水倒得很满,苻伊小心地接过来,小口啜饮着。飞坦被动静吵醒,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地侧过头,苻伊把水递给他,他咕咚咕咚两口就喝完了。

    “叫我布莱克就行。”另一头的布莱克不在意地挥挥手,打开了门,“让我瞧瞧是谁一大早就过来……”

    “早上好。”

    “哦呀,真是罕见,不过倒是意料之中了。”

    “莉莉安娜。”

    面前的女人深红色的头发在阳关下泛着金色,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布莱克,我来接我的小孩了。”

    莉莉侧了侧身,歪着头,笑眯眯地看进来。苻伊一下子就清醒了,她“噌”地从沙发上窜起来,直直地扑过去。

    “没事,没事了。”莉莉接住了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她向里面看了看,问道:“库洛洛呢?”

    “库洛洛在克雷默先生那里,他说病情已经稳住了。”苻悄悄松开她,老老实实地站好,多大人还这样,太丢人了。

    “是吗……”莉莉微微眯起了眼,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去和他聊聊,你先和飞坦一起在这等我吧。”

    “布莱克,麻烦你了。”

    他摆摆手,笑嘻嘻道:“哪里,用不着和咱客气,后面没准会经常见面呢。”

    苻伊和飞坦继续躺在沙发里,刚才莉莉把死皮赖脸跟在她后面想蹭着偷听的布莱克和在里面干活的奥罗拉全部撵了出来,现在他们几个正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

    一阵沉默中,奥罗拉左看看右看看,说道:“吃糖吗?”

    “吃!喂我!”

    抢着说话的是布莱克,他毫不客气地往奥罗拉那里挤了挤,得到了她嫌弃的眼神。

    “来。”

    苻伊抬起头,奥罗拉示意她伸出手,往她手心里放了几颗糖,接着又往飞坦手上放了几颗。

    奥罗拉,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吧……苻伊拆了一颗糖含进嘴里,甜滋滋的,她已经很久没吃过糖了。

    她小心地开口:“那个……奥罗拉姐姐?”

    奥罗拉看着她,点点头。

    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苻伊觉得她已经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一些了。

    “刚才布莱克先生说的以后可能会经常见……”

    “喂喂!我说的你为什么不问我!”一旁的布莱克开始叫唤了起来。

    “因为你看起来太不靠谱了。”飞坦也含了一颗糖,舌尖轻轻顶了一下,给它换了个位置。

    “呜哇———你们都欺负我!!!”他哀嚎了起来,完全没有大人的样子。

    “好久不见。”

    莉莉关上门,靠在门上,笑眯眯地看着转椅上的克雷默。他刚泡好咖啡,眼下挂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一看就是一宿没合眼。

    “你来了啊。”

    “你知道是谁的吧,解了它。”她拨弄着桌上的盆栽,流星街平时很难看到这样翠的绿色。

    “是可以,但是你能给我什么?”他懒惰地抬起眼,深灰色的眼睛像是冰冷的金属。

    “你想要什么呢?”

    克雷默没有直接回答,他喝了一口咖啡,似乎想要闲聊两句:“你这个孩子是从哪里找来的?”

    “我也不知道哦,她是库洛洛带回来的。”莉莉站起来,开始打量他柜子里的藏品,“几年没见,你的品味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心。”

    “彼此彼此,你的精神病不也还照旧吗?”克雷默放下杯子,斜眼看着她。

    “精分。”莉莉笑着说道。

    “精神病。”

    “精分。”

    算了……不和有病的人计较。克雷默捏了捏眉心,深呼吸几次平复升高的血压,开口道:“她的缝合技巧很专业,没个几年是练不出来的。”

    “而且,她身上有点不一样的‘气’,你也能看出来吧,莉莉安娜。”

    “怎么,惦记着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实验?”

    “嗯……也不是没可能,”克雷默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但是我觉得应该收两个徒弟了。”

    深蓝色的眼睛像是海底一样,莉莉眯起了眼,疑惑道:“精分还需要徒弟?那两个还不够吗?”

    “……别忘了你另一个孩子还在我这躺着呢。”克雷默好整以暇地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子。

    “嗳呀,你这么直接会让我有些困扰诶。”莉莉笑了笑,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不知名蝴蝶翅膀上的鳞粉在空中折射出斑斓的色彩,“让我想想……”

    她掐下了那一只翅膀,在指尖碾成粉末,萤蓝色的粉末吹散在空气里。

    天色明亮,流星街的人已经醒来了,打着哈欠推开门。苻伊和飞坦走在路上,她还有些恍惚,还没有从昨天的一切缓过来。

    莉莉留在诊所,克雷默说剩下的工序需要她来帮忙,让她和飞坦回去休息。

    苻伊瞪着个死鱼眼,心如死灰。

    是的,她和飞坦的命运在刚刚被定下来了,以后就是克雷默的徒弟了。

    她以前活了二十多年都还没正式上班,现在倒好,一周七天,加班还没工资,打工人全年无休是吧。

    原来常见面是这个意思,布莱克一定早就知道了。

    “呵,”声音沙哑,尾音微微上扬,飞坦忿忿地瞪了苻伊一眼,“我当时怎么跟你说来着,现在好,都掉坑里了!”

    苻伊硬着头皮开口狡辩:“情况紧急,至少还有糖吃……”

    “紧紧紧,紧你个头!”飞坦掐着她腰上的软肉,狠狠一拧,苻伊疼得嘴角咧得老大,当机就是一巴掌糊到他后脑勺,两个人扯在一起。

    路过的叔叔穿着松垮的背心,他打趣道:“喂,飞坦!不能欺负苻伊啊!”

    “就是就是!”一个清亮的声音笑嘻嘻地附和上,他金色的头发乱糟糟的,在阳光下柔和的近乎透明。

    苻伊一把推开飞坦,惊讶地喊道:“侠客!”

    “哟!”侠客挥挥手,从旁边的房顶沿着斜坡翻下来,“这么早就出来,库洛洛呢,在赖床吗?”

    苻伊把手揣进兜里,里面还有两颗没吃完的糖,她剥了一颗塞进侠客嘴里。

    “唔……好甜,是糖!从哪来的!”

    “飞坦,”苻伊回过头,冲他招招手,“走吧,去教堂蹭个早饭。”

    飞坦臭着张脸,回应了一个白眼,但还是走了过去。

    “喂喂……怎么了这是?”侠客挠了挠头,稀里糊涂地跟了上来,“怎么怪怪的?”

    苻伊和飞坦对视一眼,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惨死了我们两个。”

    “那你可以慢慢讲,”侠客双手背在脑后,随意道,“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苻伊抬起头,看着侠客走在前面和飞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好像和谁都能说得上话。

    她无奈地笑笑,是啊,至少他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克雷默……苻伊低下头沉思着,不知道她和飞坦是幸运还是不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目前看着克雷默对他们应该没有太大恶意。

    至少,至少库洛洛已经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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