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闺怨夫

    李清吾回过神来,“你今晚去展会干嘛,真是因为你母亲?”

    王舜放下手里被湿发沾上潮气的毛巾,跳过她的问题,说:“明天我要去你们研究所一趟,到时候一起过去?”

    “你去那里干嘛?收购我们博物院吗?”李清吾拿了桌上的小猫镇纸把玩,略带戏谑地问他。

    只得到王舜三个字回答:“借个人。”

    李清吾回到自己房间,立刻注册了一个小号。

    转发点赞和评论还在涨。

    花钱?当然花了钱买通稿。不然谁会免费替你宣传,媒体资源是要付费的。

    她在热评第一下面假装若无其事的提了一嘴:

    三省吾身:【有谁还没看过小姐姐前晚的直播吗,非常精彩刺激。】

    果然,几分钟后底下整整齐齐排了几百条:

    沙漠一只雕:【道上的规矩是什么?!不说直播名,一婚傅慎行。】

    三省吾身;【ID好像是:23475879,大家可以移步抖抖去看小姐姐了。】

    她躺在床上顺便刷了一会儿微博,看了看其他评论。

    崾冇誃堅強ォ澉懐念過去oK?:【咋穿的跟个村姑一样土。】

    三省吾身:【就她穿成这样,现在她去你村里,你也是挪不开眼。】

    李清吾打完字就把手机一扔,走到桌旁,赢来的石刻俑正气宇轩昂地立在灯下。

    她弯腰凝视,此俑用整块大理石雕成,精雕细琢,彩绘涂金,生动自然,堪称盛唐石雕艺术的佳品。再上手一摸,转折拐角处的痕迹颇深,力道不小,遒劲得很,整体线条自然流畅。平心而论,修复得不算差。她见过比这个更令人啼笑皆非的修复败笔多了去。

    了却一桩心事,李清吾当晚入睡很快,并且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

    王舜一觉醒来先看隔壁那位起床没有,门关着,李清吾还没起。

    他早早地去洗漱,换好衣服拿好手机,下楼去买早饭,吃一份端一份,隔壁门还关着。

    王舜把家里的地拖了,脏衣篓里的衣服洗了,忍不住趴到李清吾的房间门口,里面依旧毫无动静,他推开门发现屋里没人。

    王舜打了电话,也没有人接。便四处搜索,楼顶的天台,楼下小区里里外外,还去敲了隔壁邻居家的门,哪儿都没有李清吾的影子。

    王舜在器物修复研究室的玻璃墙外,面无表情地站了好一会儿。

    在工作室内,摆放着许多专业仪器和工具,显微镜、色度仪、切片机、恒温恒湿保险柜、新风系统,以及几大柜的试剂瓶罐和挂满一墙的刀剪扳锤钳……工作区间窗户使用防紫外线隔音玻璃,几个修复师正伏案工作,当然,还有李清吾。

    他挪动目光,看见李清吾身旁立着一个男孩儿,他们拿着一个古色古香的罐子在讨论什么,你一言我一语,李清吾说的那男孩儿知道,那男孩儿说的李清吾也知道。

    不知谁小声讨论了几句:“窗户外面那男的是谁啊,长得真俊俏。”

    “好像站了有一会儿了。”

    “刚刚还是院长陪着过来的。”

    “哇,看来有点东西啊。”

    李清吾这才抬起头,往玻璃窗外的走廊看去。本来研究所的灯光一向柔和,看谁都慈眉善目,但大家都是来来回回走动的,就一个身影停在原地,半天没挪地方。

    灯光泼洒王舜半身,瞳孔亮成茶水色,盛在眼里,好似青花瓷碗装着龙井,随时可以溢出水来。李清吾竟从其中读出一抹哀伤。颈修长,正颔首敛目注视她手里的鸭蛋罐。

    李清吾吓一跳,王舜怎么跑这儿来了?! 还有刚刚那眼神,活脱脱像被渣男欺骗了感情的深闺怨夫!

    李清吾赶忙把锉刀放下,大步走向那抹身影,绕到对方背后,假装讲解员:“咸鸭蛋茧罐,在古代战场上可以监听敌人行进的声音,在《梦溪笔谈》中也记载这个茧形罐有虚能纳声之妙用。喜欢吗?我仿一个送你,可以拿来装酒。”

    王舜没想到这个言而无信的骗子会这么落落大方地过来打招呼,他也确实在原地站久了,于是往别处走,可李清吾跟着他。

    “你看这些设备和工具,我们的修复研究室是不是有点像医疗实验室,很多人将我们称为艺术品‘医生’。”李清吾颇有些骄傲。

    王舜并不接她的话头,不紧不慢地穿过曲折的走廊。

    路过工作人员信息栏,他瞄了眼,别人都是西装革履,一副精英派的笑容,就李清吾咧着嘴,露着大牙,笑得可乐呵了。

    真傻!王舜忍不住在心里诽议。

    李清吾仍然跟着,看不懂人脸色似的:“你看那个泥绘雪江待渡笔筒,像不像家里面摆的?”

    王舜没吭声,沿着灰色外墙拐了几个弯,经过几扇门后,斜着进入院长办公室,李清吾也进。

    王舜往沙发上一坐,李清吾也落座。

    “姑父,我需要找你借个人去我那,帮我修个东西。” 王舜把外套搭在沙发上,脸色稍霁,开门见山道。

    傅园此刻正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李清吾赢回来的描金石刻俑,起头问他:“要借多久?”

    “一个星期吧。”王舜说完用手指了指李清吾,“就她吧。”

    傅园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逡巡了几趟,无奈地乐了:“怎么眼睛这么毒,单位这么多人,一挑就挑了个最好的?”

    李清吾听见自己领导这么夸自己,脸刷一下就红了,王舜也不过多解释。

    “行吧,我到时候给你师父说一声,给你批一个星期的假。你可得给他好好地展示我们研究所的实力。”傅园难得地开起玩笑来。

    王舜跟着李清吾走了,绕过影壁踏入一方大千世界——秣陵古玩市场。

    傅园原本是让李清吾带王舜逛逛隔壁的地宫博物院,李清吾擅自主张把人领到了这里。

    满目琳琅,满地宝贝,真假先不论,一眼望去各式各样的好看,叫人目不暇接。人和器物一样,多又杂,李清吾踩着紧窄的路开始逛,稀罕这个着迷那个,把王舜忘到脑后。

    李清吾也顾不得其他,每个摊位都仔细瞧,蹲久了还被人踹屁股,起身后搜寻一圈,见王舜在不远处看手串。她过去旁观,觉得这些葫芦和手串真难看,扭脸望望,竟不少摊位都在卖手串。

    老板努力夸赞自己的手串,紫檀,油性大,金星漂亮……李清吾把玩着,说:“十个手串七个假,我看你这珠子质感不行,过三天就得崩。”

    谁知李清吾挑完刺儿,王舜竟然乖乖掏钱,把那几串全买了。

    他们逛了很久,从头至尾没有错漏,最后在小卖部外面吃冰棍儿,桌上摊着那些买回的手串。

    李清吾拿起一条,闻闻皱眉:“你刚刚拿起的拳头大的红宝石,一年了还在那个摊位上摆着呢。灭霸都搁这里进货。”

    王舜苟同:“确实。”

    “刚刚还有个大姨在那里当托儿。”

    “古董局中局!”

    王舜被领着转悠,停在一处摊位前还发着怔,他看见各式孤品玩意儿,一时有点花眼。李清吾让他挑一个,他随手挑个青海玉

    李清吾蹙眉:“你戴?”

    “我送给傅园戴。”他说。

    李清吾赶忙夺下放回去:“我送你,你送我的院长,借花献佛还明着告诉我,我用不用再谢谢你?”

    她说完挥开王舜的手,亲自挑选,筛掉瑕疵货和赝品后一眼确定,提溜起一条琥珀坠子。“就这个。”她把坠子扔给对方,付完钱就走人。

    回去的路上将要日落,王舜在李清吾小电驴的后座看坠子,捏着绳,手忽高忽低寻找最好的光源。对上远方的晚霞,琥珀打着转儿,把千万年形成的美丽展露无遗。

    他说:“谢谢阿吾。”

    李清吾使命蹬着脚踏子,没说不客气。

    王舜又问:“为什么选这个送我?”

    “颜色好看。”李清吾这次答了,却没说另半句像你的眼睛。

    李清吾捡到王舜,是去年的事情。本以为只是一场短暂的救赎,不存在任何绮念。

    李清吾今晚没什么安排,打算直播,没任何通知,乍一开播,不到五分钟人气就上了百万,等她刷了一会儿网页回来,人气已经破百多万了,弹幕刷的飞快,李清吾微微眯着眼看了会儿,大半都是喷自己的。

    弹幕一顿,瞬间刷的更快了。

    喷子1:【什么时候开始带货?】

    李清吾回:【带什么货?你这个蠢货吗?】

    喷子2;【修文物的出来招摇不太好吧。】

    李清吾:【我出来叫招摇,你出来叫什么?叫生化危机?】

    喷子3;【你能跟我谈恋爱吗?我看上了你的职业。】

    李清吾: 【哦?是吗?家里没有镜子总有泡尿吧!】

    喷子4;【这修复技术不行啊,把这个文物都修歪了。】

    李清吾:【哦?修歪了?有你的三观歪吗?】

    喷子5;【搞文物修复的居然没钱就来直播圈钱,可怕。】

    李清吾:【你说话也太不严谨了,什么叫没钱了就来圈,我有钱也来圈。】

    直播间里,弹幕重重叠叠已经满屏了,最后只剩下一条。

    【你说你们惹她干嘛呀?还是安安静静看她修文物吧。】

    李清吾索性开了直播助手,关闭了弹幕。

    直播间里修复的文物都是她从古玩城里批发来的赝品。

    “我们现在在对竹简表面进行清洗,还原墨痕。”李清吾一边侃侃而谈,一边把竹简放在蒸馏水里浸泡。

    她用软毛笔轻轻除去上面的泥垢污物,“被封存在地下二三千年,简牍出土后,会瞬间氧化,变黑,没有经验的人通常会误以为是一堆腐土。”

    结束了简牍脱水的最后一步,李清吾淡淡道:“今天就播到这儿吧,大家晚安喽。”

    说罢关了直播,摘了耳机。

    第二天一大早,李清吾就跟着王舜来到他的个人修复室。王舜瞄了眼她的装束,黑色休闲运动装,一看就是诚心来干活的。

    王舜说:“跟我过来录入人脸,发张证件照给我,等一下我会把你的照片导进去。”

    李清吾有些意外这间修复室的安保等级,居然是人脸识别系统。

    走完流程进进修复室,看到玻璃柜里的青铜神鸟,李清吾瞬间怔住了,脸一下子变得像窗户纸似的煞白,五官都差点走了位置:“这是……”

    三天前的秣陵市。

    盛夏的街上站不住人,热气与聒噪掺杂着,叫人心烦意乱。研究所倒是凉快,烟灰色砂岩旧楼掩在疯长茂盛的梧桐树下,墙面几乎看不到,拱形高门,落地长窗,能看见一列列方格玻璃橱窗壁龛,透出历史的厚重感。

    办公室的空调机由早转到晚,女同事和年纪大的同事都受不了冷风,只有二十几岁火气旺盛的小伙子安坐在对着出风口的座位。

    “小李,听说你想搞直播?”宫主任忽然问,“给你师父打申请了吗?”

    李清吾刚刚大学毕业那一年,赶上老一辈的修复师退休热潮,文物修复人才出现严重断层。

    宫主任明年也要退了,资历最老,到了这把岁数也不能再往上蹦一蹦了,因此最能混日子。

    “昨天刚刚提的,我师父现在还没空搭理我。”

    答话的是李清吾,一个据说是天生要当文物医生的人。身着白大褂的她,此刻头也不抬地坐在角落,伏案清洗一个青铜面具的眼形器,只把背影留给橱窗外的过路人。

    她大学刚刚毕业,开场即巅峰,22岁正式入编,任职于地宫博物院文保院器物修复研究所。

    文博圈主要还是沿袭传统的“师带徒”技艺传承模式。

    李清吾幸运地师承地宫博物院副院长白九江,成为一名文物修复师。

    白先生的青铜器修复,那是国内外闻名,首屈一指。白九江15岁学徒,“古铜张”的第三代传人,绝对算得上研究所里搞青铜文物修复的第一批元老。

    宫主任坐在电脑前,抖了抖报纸:“你大学修的专业跟这也不挨着,直播不太好弄吧。” 她这么一问也不过是好奇现在年轻人都在玩些什么,顺带想消磨掉临下班的三十来分钟。

    她的话瞬间让李清吾回想起不久前的首次试播,实在有些一言难尽,便颔首不语,默默接下安慰。

    昨晚,互联网上有个新的不起眼的直播间。

    【抖抖直播平台,你想看我修什么直播间】

    【直播间人数:3】

    【收礼热度:0】

    【人气榜:第198947位】

    李清吾给自己支了张桌子,台面上摆着锉刀、钳子、抛光机、手电钻、电烙铁、金属磨具……

    网上形形色色的直播间很多,像李清吾这样的新人主播没有什么流量。

    九只鸟儿:【师傅,你这咸鸭蛋茧罐不像是商周的吧,像是上周的,还掉色呢!】

    九只鸟儿:【哟,师傅,您手上这东西不错啊!卖了的话,下半辈子不愁吃穿了!】

    九只鸟儿:【你介是博物馆同款啊,你介很有判头啊。】

    九只鸟儿:【我皮肤屏障有点受损可以修复吗,亲?】

    九只鸟儿:【□□、痘坑痘印、双眼皮修复接不接?】

    九只鸟儿:【乏味,太乏味了!】

    九只鸟儿:【主播就是个毫无感情的文物修理机器。】

    九只鸟儿:【能不能改成色情擦边直播间,我有一个兄弟爱看!】

    零零散散的弹幕全是恶评。

    白九江本想出来替徒弟辩白几句,奈何年过半百的她手速根本没有对方快。

    李清吾倒是不生气,就在那里安安静静专注地修复着咸鸭蛋茧罐。万事开头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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