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霖挂了电话，满脑子都是那句云淡风轻的“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他突然很想问她，用了快五年都不算重要吗？
他转头，身旁的人已经闭上了眼，不知道是对他无语了还是真的难受得紧，于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将空调打高了些，想了想还是俯身去探安全带替她系上。
很近，但总归她不会有什么反应。
祁霖自暴自弃地坐好，短短几秒内就收敛好情绪，自己系好安全带后发动车子，按导航规划好的路线前进，浑然不知副驾驶上坐着的人的睫毛一直在颤抖。
黑色宾利平稳停在楼下的时候，蒋佳词已然假戏真睡。祁霖下车走到另一侧打开车门，“啪嗒”替她解了安全带，思忖片刻还是开口轻声叫她，“蒋佳词。”
没有反应。
推一推手肘，“蒋佳词，到家了。”
“噢——”她这才悠悠转醒，眯着眼睛去找她的包，下车又差点一脚踩空，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是不大清醒，实际上凭她的酒量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
“算了，我送你上去。”进电梯后他又若无其事地问，“你住几楼？”
蒋佳词靠着电梯慢悠悠地答，“十八呀。跟我一样，永远十八。”
祁霖的嘴角悄悄牵起，他当然知道她住在十八楼。她毕业后刚搬进来那会儿，周末在家写剧本写得痛苦，给他发了一堆发疯文学，最后一条：“我现在特别想从这十八楼跳下去一了百了。Goodbye world。”
他回：“别这样。”
“我知道，跳楼太痛了是不是。”她还发了个小女孩扁着嘴眼泪汪汪的表情包。
“从十八楼的高度跳下去，血得溅好几米高。为了那些你喜欢的桂花树，别这么做。”
这个贱他忍不住犯了，然后喜提被拉黑三天。
电梯“叮”地打断了思绪，祁霖将又快要睡着的人扶出电梯，还没问是哪一户，就看到左手边那户贴着的对联：“文曲星上身键盘敲不停 财神爷下凡钱包装不下”。
他弯了弯嘴角，带着人径直走过去，按着她的手指解锁。
门开了。
考虑到大晚上进喝醉的独居女孩家不太礼貌，祁霖拉开门把人送到玄关就打算离开，正要跟那已经走不了直线的醉鬼道别，哪成想她又被自己蹬下来的鞋子绊了一跤，眼看着就要朝着鞋柜倒去。
他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一时不备被她扯了过去，混乱间手掌支在了鞋柜边缘，原本隔着礼貌社交距离的两人骤然就变成了——
他“鞋柜咚”蒋佳词。
被他圈住的女孩有些懵逼地眨眨眼。他一低头便是她柔软的发顶，淡淡的铃兰香被醇烈的酒味裹挟着环绕他，女孩浅淡的鼻息触碰到他解开一颗扣子的脖颈。
祁霖的喉结微动，想要说一声抱歉退开，却听到怀里的人说，“这不对。”
三个字让他浑身僵硬。
他确实逾矩了。
蒋佳词浑然不觉祁霖的异样，也不知是因为他正出神还是醉酒的人力气都特别大，她拽着正往后退的祁霖转了半圈，二人位置瞬间颠倒。
她歪头回想今晚在酒吧目睹的情状，一只手钻进他敞开的西装外套，小手很努力地想握住他的腰，另一只手伸直了往后探却始终没摸到实际上离指尖尚有一段距离的墙，动作活像醉鬼在路边打车。
祁霖已然被几秒内的风水流转吸走了魂，只是低头呆呆地看着她，心脏却仿佛马上就要原地爆炸。
他见她懊恼地皱眉，“靠，照搬不靠谱啊。”然后下一秒又重整旗鼓把手按在了鞋柜边缘，小狗一般地用脑袋蹭他的脖子，压低声音撒娇，“姐姐，我很乖的。”
莫名其妙被泥塑的祁霖：……什么玩意儿。
然后她退出演示模式，往后退了两步撞上了墙，得意地朝他挑眉。
“快说，你是不是被我迷倒了。”
祁霖：…………
蒋佳词勾过放在玄关柜子上的小本子塞给他，“呐，第一手资料。学着点儿，小弟弟。”然后头也不回晃晃悠悠地飘进房间，“砰”地摔到床上，不作声了。
祁霖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一会儿如坠冰窖，一会儿热望似火，最后啼笑皆非，过山车都没这么刺激。
他被这个醉得完全失了理智的人折磨得够呛。
蒋佳词租的房子不大，一眼看光了还有剩。他站在玄关看那个扑倒在床上已经安静如鸡的身影，抬手捏了捏眉心，自己都没发现嘴角还挂着笑。
手中的帆布皮笔记本手感很好，他听话地翻开“学习”，龙飞凤舞的观察笔记和略显潦草的火柴人示意图映入眼帘。
他捏着纸张一角耐性地翻，从“掐腰”“搂脖子”“亲喉结”学习到“姐姐，我很乖的”，从“动作描写”看到“神态描写”最后停在“经典语录”，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眉宇间的淡漠尽数化开。
难怪，这人没吃过猪肉，只能去观察猪跑了。
记了这么些看着就很不靠谱的东西，还妄图给他做示范。
他合上笔记本，同那支缺了笔盖的钢笔一起好生放在柜子上，胸中积攒了一路的烦闷不翼而飞。
没关系，她觉得不重要的东西，他会让它变得重要。
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所谓万家灯火只余下零星几点，暗沉如墨的夜空月明星稀。祁霖站在车旁，难以抑制地抬头找到那扇漆黑的窗，却觉得一颗习惯坠落的心被暖黄色灯光轻轻托起。
他突然想起好久之前摘抄过的词句。
“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暖日明霞光烂。”*
蒋佳词是被正午的太阳刺醒的。醒来的一瞬间发觉比睁眼碰上强光更难忍受的是头痛。掌心拍了拍太阳穴，她皱起一张脸，张嘴埋怨的却是另一个人，“靠，祁霖这个狗，但凡帮我拉下窗帘呢。”
祁霖。
关键词触发。
蒋佳词酒品的确一般，但几乎从不断片。她只需稍稍回忆，脑海里便划过许多画面和声音。什么她强行壁咚祁霖啦，什么脑袋蹭脖子啦，还有什么“学着点儿，弟弟”，4k画面，杜比音效，一清二楚。
她跪在床上往前一倒状似鸵鸟埋沙。
这还不如断片呢。
现在好了，头更痛了。
她巴不得忘了昨晚发生的事，可架不住有人偏要提醒。
蒋佳词受不了身上的味儿，仔仔细细洗了个澡，换了床单被套才想起来该给自己投喂维持生命体征餐了。
她不会做饭，打开外卖软件找到最新订单，刚要点击“再来一单”，门铃就响了。
“外卖！”紧接着是放置东西的声音。
蒋佳词疑惑，过了一会儿才拖着身子去开门。她家门口地垫上印着三块区域，快递、外卖、施舍。低头一看，外卖那一块儿上真的放着一个深绿色的包装袋。
她蹲下查看贴在上面的单子，收货人写的是蒋小姐，里头是醒酒汤，还有几盒广式茶点。
蒋佳词笑着把外卖提进屋，拜托，收货人她从来都是写马东锡的好不好。
而另一边的祁霖收到了蒋佳词的微信，一上午忐忑的心绪随着消息的弹出消弭，反应过来后他靠上办公椅摇头苦笑。
他也没想到自己能做出这种事。那碗醒酒汤一半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另一半则存了点刻意提醒的意思，生怕对方没心没肺，彻底想不起昨晚，然后顺带把自己也忘了。
想来那人也不知道他这边是如何百转千回，如此纠结也只得他一个人受着。心理不平衡了，语气上便不饶人，“你喝醉了喜欢拉着别人演示你学来的恋爱套路？”完全忽视掉对方装乖的感谢和让他忘掉昨晚糗事的暗示。
蒋佳词捂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这醒酒汤还真是一点用都没有呢。她咬牙切齿地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祁霖！你是不是看不懂人话！”
祁霖莞尔，“什么人话？是‘掐腰’还是‘搂脖子’？还是‘姐姐，我很乖的’？”
他声音低低的，说起这些词来颇有些让人难为情，末尾语调微扬，像狗尾巴草轻轻挠过耳朵。蒋佳词听得脚趾蜷缩，回应他的声音闷闷的，“您可真会以别人的痛苦为乐哈。”
祁霖长腿舒展，神色轻松，“痛苦？我记得你昨天挺得意的？”
她挑着眉对祁霖说的霸总语录飘进脑海，蒋佳词被自己油到抓狂，对着那头让自己回忆起来的始作俑者吼道，“Shut up!!!”
很少被挂电话的祁霖见把人彻底惹恼了，收起捉弄语气，一本正经地给她发消息滑跪，“我错了，别拉黑我。”
“但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我还是想说，你记的那些东西看起来不太靠谱。我劝你还是想别的办法。”
蒋佳词很烦。好像真的被祁霖说中了。
从下午开始，她坐得如同老僧入定，对照着黄时雨的大纲爆肝到清晨。
开始之前她仔细读了一遍大纲，越看越觉得离谱，好家伙，真是够狗血的。
简单概括一下就是，被前男友背叛、封心锁爱许久的女主不愿意接受父母安排的相亲，跑到酒吧喝得酩酊大醉，然后一不小心跟男主擦枪走火。醒来后她落荒而逃，却在被父母押送至相亲现场时发现，原来在酒吧遇到的就是自己的相亲对象！
出于各种原因，她决定和男主结婚。婚后男主对她万分包容，还帮她打脸劈腿的前男友，她也渐渐在日常相处中爱上了男主。后来，女主以为男主喜欢上了恶毒女配，闹着要离婚，却在机缘巧合下得知男主爱了自己十年……
确实超出了她的知识范围。不过昨晚去了趟酒吧，正好试试那些看着就“不太靠谱”的东西能不能用上。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大不了再重写。笔记本放哪儿了来着？
她跑到玄关，目光落到笔头裹着几层纸巾的钢笔，微微一愣。
祁霖昨天好像说很重要？
没精力深想，蒋佳词又跑到电脑前坐下，把笔记本从动作到神态再到语录细细翻过一遍，然后挑些勉强能用的开始发散思维，慢慢写进剧本里。
写完第一集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蒋佳词费力地伸伸懒腰，瞄了眼时间，才凌晨五点。这个时间还清醒着的，大概只有她那远在不列颠读研的闺蜜了。
“顾顾，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帮我看看我刚写的剧本？”
得了肯定回复后，她忐忑地把文档发过去，“你只需要告诉我，吸不吸引人，或者男女主互动能不能让你觉得心动就好。不要委婉，我可以！我很坚强！”
十五分钟后。
“不吸引我，不心动。”
……确实是很直接呢。
然后对面发来了安慰表情包，还给她加油鼓劲，让她别肝了早点休息。
二人互道晚安，蒋佳词想了想还是发了一份给关系比较好的同事，希望得到一些专业的评价。
心里有事，觉也睡不安生。蒋佳词半梦半醒躺了一阵，听到消息提示音便睁开眼睛。捞起手机看了一眼，才九点，陈梦婕应该是刚醒就回了消息。
她比第一次还要忐忑十倍的心情点开对话框。
然后从看着就很用心、几乎占满了两屏幕的回复中，提取出了和顾以澜一样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