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灯红酒绿的酒吧内,舞池里年轻的身体随着明亮绚丽的灯光肆意扭动,狂欢的鼓点重重地撞击着人们的耳膜。

    蒋佳词趴在吧台上,腿支着高脚凳转啊转,手里握着支钢笔在帆布皮小本子上写写画画。

    就刚刚,她看到十点钟方向的卡座里,一个禁欲系帅哥灌了一杯酒后一把拉过面露愠色的女孩,把她压在沙发靠上亲。五官精致的女孩起先十分抗拒,不一会儿莹白的手臂便环上了对方的脖子。

    经典的小情侣吵架戏码。蒋佳词把两人的动作分解成一长串动词,甚至用上了小学生画工在旁边画了两个肢体交缠的火柴人,叹气,“恋爱啊,真不好谈。”

    然而,对她而言,写别人谈恋爱,更是难上加难。

    高考结束,闲到发霉的蒋佳词随手做了个测试,做完130道题目后,她仔细阅读测试报告,“人际关系”这一栏上写着:

    “该组包括正常关系和依恋特质。其特质与典型的寻找伴侣、约会、求爱和性亲密行为相关。其亲密特征涵盖了广泛的社会标准,即通过性来创造和保持亲密关系。不喜欢这个标准的人通常是无性的。”

    人际关系部分一共十分,蒋佳词得了0.5。

    简言之,她应该是无性恋。与异性恋、同性恋是反义词的无性恋。

    她又去搜索“无法喜欢上任何人在科学上被称为什么”,结果显示“爱无能”,还贴心地附上“治疗该心理疾病的方法”。

    那个下午,十八岁的蒋佳词坦然接受了这件事,不管是无性恋还是爱无能,总归她就是没法喜欢上任何一个人。成年后一直独身一人的每一天都印证了这一结论。

    而这也是她中文系出身,毕业前已出版两本小说,入职影视公司却不从参与任何感情线创作的原因。

    不是她不愿意,只是她做不到。

    上周,创意总监程薇似乎对她忍耐到了期限,一改往日的行事风格,在选题会上把她拽进了一个现代言情网剧的项目组,盯着她的那双眼睛仿佛在说:“蒋佳词,你的新手保护期到了。”

    她自然是认命地接受,打工人能有什么选择呢?爆肝三天,从狗睡着坐到公鸡打鸣,从大纲写到人物小传,终于踩着最后期限交到了程薇的手上。

    未料程薇翻了几页便丢到一边,一双锐利的眼睛睨着她,语气里暗含嘲讽,“蒋佳词,你谈过恋爱吗?感情线写得比我家的水泥钢板还硬,你写得下去观众都看不下去。”

    程薇在工作群里发了个文件,似乎连给她一个眼神都懒得,“你们几个交的大纲我都看过了,只有黄时雨写的还不错,目前暂定这个,由她来担任主编剧。都是同一批进来的新人,我想你需要反思一下为什么别人成长得比你快。”

    蒋佳词张了张嘴,没说话。

    “考虑到你们经验都不是很足,我会找个老编剧带带你们。三个月时间,我要看到完整剧本,到时候你们五个里表现最差的会被劝退。公司不养闲人。”

    “闲人”蒋佳词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到了尽头,放眼望去只有绝望。

    “我真的要完蛋了,”下班后她对电话那头的闺蜜哭诉,“大魔王一直看我不顺眼,现在都下最后通牒了。让我写感情线不如杀了我!我看我还是赶紧投简历去吧我。”

    “你会主动放弃吗?你想输给那个黄时雨?”

    “当然不想……”

    两人同期入职,虽然之前一直在不同项目组没什么交集,但蒋佳词一直觉得黄时雨对自己不大友善。今天又被程薇一通拉踩,心里不太服气。

    电话那头的女声轻笑,“那要怎么办呢?你要不要试试去采风什么的,观察一下别人是怎么谈恋爱的,学习一下。”

    顾以澜给出的建议是观察法——去情侣关系开始、发展与结束的高发地,诸如酒吧、电影院、网红旅游点之类的场所,做一个细致的观察者和记录者。

    蒋佳词下意识怀疑理工女建议的有效性,但身体却很诚实,夜幕降临后便不知不觉进了家酒吧,还不忘带上自己常用的笔记本。

    一坐就是两小时。

    也许是她独身枯坐太久,一身T恤牛仔裤与酒吧太过格格不入,一张素净的脸未施粉黛,让她看起来像掉入陷阱的猎物,时不时有人前来搭讪。

    蒋佳词记下“用嘴传递扑克牌”“故意松口”的时候,听到左后方一道故作深沉的声音:“妹妹,第一次来吗?他们家的Tequila Sunrise很不错,我请你喝一杯?”

    已经是今晚的第三个了。

    蒋佳词转转手里的钢笔,连头都没回,“不好意思,很忙。”直接把对方忽略了个彻底,端起左手边的饮料浅啜一口继续埋头苦思。

    嗯……在酒吧这种声色犬马的场所,再玩些感官刺激拉满的小游戏,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吊桥效应”?不过既然是场景引发的心跳加速让人误以为是对方令自己心动,如此开始一段感情是否显得有些站不住脚呢……?

    墨蓝色的钢笔直直地划过纸面。得,今晚颗粒无收。

    蒋佳词长叹一口气,“啪”地合起自己的帆布皮小本子,端起没喝完的饮料一饮而尽,苦酒入喉心作痛,她算是体会到了。

    等等,她点的好像不是酒啊??

    她咂摸了一下口腔内残留的醇香,觉得唇齿间的味道有些陌生,从吧台抓过高脚杯仔细打量,杯底残存的液体像晴空下的碧海,泛着危险的颜色。

    不是,哪个狗崽子把她饮料换了?

    蒋佳词吓得人都清醒了三分,“蹭”地从高脚凳上跳下来,也不知道是起身太猛大脑供血不足还是喝的不知名酒太烈,身子晃了一下差点没站住。

    她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耳边吵闹的音乐声骤然远去,脑内原本清晰的思路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团让人心悸的迷雾,连眼前酒柜上规矩陈列着的各色酒瓶都不甚清晰起来。

    什么酒啊,上头这么快的吗?!

    她纤细的手腕支着吧台,突然就被一只男人的手环住,对方指腹暧昧地摩挲细嫩的皮肤,“小姐,需要帮忙吗?”

    是方才跟她搭讪的男人,也不知秉承着什么心态在她旁边蹲守了多久。

    手腕传来的触感让蒋佳词越发想吐,她用力向外扯了扯却是徒劳,只能忍着眩晕冷声道,“放手。”

    她显然低估了对方的无耻。粗粝的手顺着小臂一路向上,“别呀,周五晚上不就是放纵的时候么?咱们去蹦一下?”

    蒋佳词勉强集中精神,视线下移看清了面前杵着的两条腿,蓄了力突然往他小腿骨上狠狠踹了一脚,男人果然痛得下意识后退半步松开了自己,“草,你有病啊!”

    她冷眼看着对方金鸡独立双手捂着小腿吸气,样子滑稽又狼狈,只恨自己今天没有穿一双高跟鞋一脚送走他的子孙后代。她转身要把散落在吧台上的东西扫进敞开的包里,完全没注意到背后痛得龇牙咧嘴的男人卷土重来,一把钳住她的肩膀便要动粗。

    纸笔落地,钢笔帽不知弹到了哪个角落里,蒋佳词只来得及抬臂闭上眼睛。

    一片喧嚣中,她似是听到了拳头落在身上的声音,但是没觉得落在了自己身上。晕晕乎乎放下手臂的时候,蒋佳词看到一个身着深灰色西装的颀长背影。他将人拽到了两米外,背对着她看不清做了什么,引得周遭惊呼一片。

    待他转过身朝她走来,面容在昏暗绚丽的灯光下忽明忽暗。

    一双狭长的眼睛明亮深邃,睫毛垂下的阴影在灯光明灭中摇曳,鼻梁挺括,整张脸线条分明且流畅。那是一副完美契合出色标准的好皮囊,可他剑眉蹙起,目光凌厉,气场冷淡到让人不敢靠近。

    蒋佳词头晕得厉害,努力在一团浆糊中搜索他的名字,不甚确定地开口叫他,“……祁霖?”

    他在她面前站定,神情已经恢复如常。面前男人清冷的面庞和记忆中稚嫩几分的脸慢慢重叠。

    蒋佳词感觉自己心跳过速。

    警惕吊桥效应。

    她看起来像喝懵了,那双桃花眼雾蒙蒙地盯着他,让祁霖想起几年前暴雨如注的傍晚。

    心思漂移了一会儿,意识回笼时他开口倒是镇定,“蒋佳词,好久不见。”

    蒋佳词一时不知该如何与这位老同学寒暄。要说熟吧,这是他们近五年来第一次见面;要说不熟吧,这两年他俩隔三差五在微信互怼来着……葱白手指按了按太阳穴,真是头疼,生理和心理上都是。

    祁霖看她实在难受,也不打算在这儿同她叙旧,俯身替她拿过单肩包,“我送你回家吧。”

    “你……你方便吗?”他穿得这么正式,应该是有正事吧?

    “没大事,谈好了。”祁霖抬头,视线与前方看热闹的某人交会,对方顿时了然,大方地朝他摆摆手。见蒋佳词差点撞翻了高脚凳,他堪称是彬彬有礼地扶住她的手臂,“走吧。”

    “哦……”蒋佳词迷迷糊糊地跟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抽开手去,“宝贝,我的宝贝。”

    祁霖脚步一顿,僵着身子视线追过去才知道,她口中的“宝贝”是刚刚掉落在地上的笔记本。

    他赶忙拉住作势要蹲下去的身影,“我来。”他怕醉鬼一蹲下去就失去重心,然后彻底躺倒在地上睡死过去。“你乖乖站着别动。”

    祁霖曲腿去拾那本帆布皮笔记本,目光触到旁边笔帽不知所踪的钢笔时,眉心狠狠一跳。

    素来平静无波的眼底霎时涌现出万千复杂情绪,他都没发觉自己碰到钢笔的手指有些颤抖。

    她竟然……

    祁霖抬头想去探寻蒋佳词的表情,身旁的人晃晃悠悠但努力站得笔直,他嘴角轻轻上翘,与她迷蒙的视线对上的一瞬又低眸,掩去稍不注意就漫出来的心绪。

    大理石地砖坚硬,笔头都摔分叉了。四周也没有笔盖的踪迹。

    把人扶上车在导航输入地址后,祁霖拨了通电话。

    “徐,帮我在酒吧找个东西。”他低头看着蒋佳词手里的小本子,里面夹着他刚刚用纸巾包好笔头的钢笔,“是一个墨蓝色的钢笔盖,应该就在吧台附近的地上。”

    这会儿工夫酒劲已经彻底上来,蒋佳词难受得脸都憋成了粉色,恍惚间听清他在说什么,勉强撑开眼睛劝阻,“算了,又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电话那头也疑惑,“钢笔盖?很重要吗?”

    祁霖垂下眼睫,声音微哑,“嗯,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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