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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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之陌睡的并不好。
做了很多梦，断断续续的，有高中，也有大学，有十五岁那年第一次见着路尧野时的缩影，也有近些日子的残缺片段。
真正清醒，是窗外有风，吹的窗户“哐当”一声响。
程之陌睁眼，下意识的先是往窗户口去看，见路尧野立在那，一下愣住。
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怎么还在这，跟个雕塑似的。
可能是察觉身后动静，路尧野回过头来，声音平静的问：“吵醒你了？”
“……没。”
“房子里太热，窗户开了一会。”
“哦。”
路尧野目光很沉，看了她一眼。
很难评价他这一眼的用意，深究不透，有些烦人。
沉默了半晌，程之陌问：“我记得你好像走了？”
“嗯。”他应了一声，又道：“又回来了。”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程之陌问的真诚，“落下什么东西了？”
闻言，路尧野朝她走近，停在床边，出其不意的问：“昨晚的事不记得了？”
“……”
昨晚？
程之陌脑子一团浆糊。
“昨晚，怎么了？”
路尧野微叹一声：“薛雅说你要跳楼。”
“什么？！”程之陌太过惊讶甚至喊破了音，“我为什么要跳楼？”
路尧野看上去似乎也对这个荒唐的结论有些许无奈，不答反问：“饿了吗？有没有哪里难受，喝完酒对胃不好，我给你点了粥，等会到。”
程之陌非常会抓重点——
“我喝酒了？！”
不提还好，一提记忆渐渐苏醒。
她并非醉的不省人事，还是记得一些片段的。
她好像抱着一个人撒泼打滚了，还揪着人家衣领死不撒手。
原来那不是梦。
她还记得梦里有个很熟悉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喊她的名字，说“别闹了”。
别闹了？
程之陌捂脸，这是都干了些啥呀！
路尧野没忍住，轻笑了一声：“想起来了？看来不用我帮你再回忆。”
程之陌这会想装死。
她僵着身子重新规规矩矩的躺下，装模作样的揉着太阳穴，含糊道：“我脑壳还有点疼，我再睡会。”
路尧野站在床前沉默了小会，开口：“粥记得喝，我得先走。”
程之陌睁眼：“你去哪？”
路尧野转身的动作顿住：“回北城。”
程之陌：“哦。”
说了半天，还是要走。
路尧野再没多做停留，转身，开门。
锁舌一声轻响，恢复寂静。
这人，走的倒是干脆。
程之陌睡不住，起身。不大一会，薛雅敲门，探进来一颗脑袋，四下张望，问：“那什么，大帅哥走了？”
程之陌将门开很大，无奈的看她：“你到底进不进来？”
薛雅讪笑：“这不怕耽误你们好事嘛。”
程之陌奇怪：“我们能有什么好事？”
薛雅一脸八卦：“没点进展？”
程之陌说：“我酒刚醒，他人就走了，你说有没有进展。”
“不应该呀！”
“怎么个不应该法？”程之陌问。
“大帅哥这么能忍？”薛雅不太能理解，“他们摄影组另外一个人可说了，大帅哥急着走是因为他妹妹生病了要手术，这节骨眼上都能为了你半途返回来，可见你在他心目中的位置绝对……”
“等等！”程之陌打断薛雅，问：“他妹妹生病了？”
“是啊，不然他为什么急着回去？”
程之陌一怔，当即从枕头下翻出手机，给路尧野打了个电话过去。
接通的很快，连声音，都透着浓浓的倦意，他昨晚可能整夜没合眼。
“你走了吗？”程之陌问。
“还没。”
“在哪？”
“楼下。”
程之陌来的时候带了一个行李箱，几套换洗的衣服，一点洗漱用品，收拾起来很快，几乎用不上几分钟，她飞快的浏览了一遍回北城的航班，幸好，还来得及。
“等等，我跟你一起。”
“什么？”路尧野像是没听清。
程之陌重复一遍：“我跟你一起回！”
然后不等路尧野做出回答，程之陌率先挂了电话。
她一边稀里糊涂的往行李箱塞东西，一边跟薛雅说话——
“替我跟赵成俊说一声，反正我待在这也没别的事了，我先回了。”
薛雅斜靠在门框，摇头：“没想到大四毕业，我才终于见识了你的另一面。”
程之陌抬头看她：“什么另一面？”
“也会慌乱，还这么不冷静。”
程之陌问她：“我在你心里的形象难不成是什么定海菩萨吗？”
薛雅倒是很认同：“差不多。”
程之陌不理她，将自己手机扔给她：“我这会顾不上，帮我定张回北城的票，支付密码是……”
“我来买。”
熟悉的声音响起，程之陌抬头，就见薛雅身后站着的路尧野。
他很自然从薛雅手中抽走手机，从APP界面看到她的身份证号，自顾自的输入自己手机，替她买了票。
程之陌怔了半晌：“你怎么又上来了？”
路尧野反问：“不是说要一起回？”
好吧。
程之陌一边往行李箱塞东西一边问：“筱筱怎么样了？”
“没事，急性阑尾炎，白城在，已经做完手术了。”
程之陌手中动作一滞，问：“是不是耽搁了？”
“没有。”路尧野说：“她没提前跟我说，做完手术才打的电话，什么时候回去都一样。”
箱子装的太满，有些鼓，拉链不好拉，路尧野很自然的绕过门口站着的薛雅，从程之陌手中将箱子拉过来，用了点力将拉链拉上，问她：“还有漏下什么东西没？”
“没了。”
“那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路尧野肩上背着一个书包，手里拉着程之陌的箱子。
程之陌跟在他身后，两手空空，转身朝薛雅挥了挥手。
薛雅纳闷，这还叫没有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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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这么久再见路筱筱多少让人有点诧异。
那个屁颠屁颠跟在路尧野身后的小孩一下子长成了大姑娘，亭亭玉立，高马尾，戴副眼镜。
可能是因为刚做完手术的原因，脸上没什么血色，只不过是随意往门口一瞥，在看到路尧野身后站着的程之陌时，一时忘记了移开眼睛。
每个人的生活都好像是以那年为分界线的。
有些欣喜，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仿佛那声熟络的“之陌姐姐”再也喊不出口了。
路尧野率先进门，不轻不重的落下一句：“不会叫人了？”
路筱筱朝他翻了个白眼，再次将视线转回程之陌身上，想不到别的称呼，于是还是开口喊了一声“之陌姐姐”。
程之陌问：“好点了吗？”
路筱筱点头：“小手术而已。”
路尧野听着了，口气非常不善的开口：“小手术也是手术，能耐了现在都能瞒着我了？”
路筱筱抬头瞪他：“你又不是华佗再世我告诉你有什么用，再说了，你不是不肯理我么？不理就不理，反正有白城哥在，要不要你无所谓！”
程之陌想收回之前那句，兄妹俩脾性并不像的说法。
这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可能是考虑到路筱筱刚做完手术的原因，路尧野难得没有跟她杠，简单交代了两句就去找白城了。
待路尧野没影了，路筱筱才问程之陌：“姐姐，你跟我哥在一起了？”
程之陌愣住，摆手：“没，还没。”
路筱筱皱眉，毫不留情的嫌弃：“他怎么这么怂！”
程之陌：“……”
程之陌问：“你刚说他不理你是什么意思，你们吵架啦？”
路筱筱“哼”了一声：“他已经好几年不理我了。”
好几年？
这个词用的……
“也不是完全不理。”路筱筱想了会又道：“电话没拉黑，微信也没删除，每个月总有那么一次互动机会，他转账，我收钱，确定对方还活着，除此以外，半点问候都没有。”
程之陌愣住，记忆里，路筱筱可是非常黏这个哥哥的。
而路尧野就更不用说了，怎么会……
“发生什么了？”程之陌问。
闻言，路筱筱抬头看了她一眼。
别有深意。
程之陌直觉不对，她坐在床边，直视着路筱筱，问：“筱筱，是不能与我说的事吗？”
“那倒没有。”路筱筱道：“只不过，我要是说了，他又得打我。”
他当然是指路尧野。
程之陌几乎脱口而出：“他怎么可能会打你？”
路筱筱沉默，抿了下嘴，自动略过这个话题，反问她：“之陌姐，你后来再见我哥的时候，有没有很想扇他一巴掌的冲动？”
程之陌想了想，挑眉：“说实话，有。”
路筱筱破天荒的笑了：“我每次见他，都有这冲动，不过要说动手，他先扇我巴掌的。”
某一瞬间，程之陌有些怀疑这句话的真假。
路尧野虽说算不上善类，但至少，应该还没到对女生动手的程度，尤其是路筱筱。
几年前，路筱筱还是个小屁孩，至于动巴掌？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那年，路尧野高中刚毕业，路筱筱还没上初中。
她瞒着路尧野退了学，死活不肯去学校，兄妹俩交涉数次无果，脾气一个比一个倔，路尧野忍无可忍，第一次对路筱筱动手。
自此，开始一个不理一个，这些年，连过年在一起过的次数都寥寥无几。
期初，路尧野每个月都会到她学校来一趟，借着给生活费的由头，确保她有在好好上学。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给完生活费后他就坐在她们学校的操场，一根接一根的抽烟，路筱筱看见过几次，毫无意外，兄妹俩又是一顿大吵。
再后来，就连给生活费这件事，不是由白城代劳就是微信转账。
一只手能数的过来的几次见面，两人都没什么好脸色。
不是赌气就是吵架，索性，还不如不见。
路筱筱气鼓鼓的问：“你说，我哥他是不是很过分？”
程之陌点头，看向路筱筱：“不过，退学这事是你不对。”
路筱筱垂头，不吭声。
程之陌问她：“为什么想退学？”
良久的沉默之后，路筱筱再次抬眼，就连眼眶，都是红的。
她哽咽着问：“之陌姐，你能……别把他丢下吗？”
程之陌一怔。
路筱筱沉默了许久，比任何一次都久。
“他肯定不会告诉你，当年高考刚结束的那个晚上，第一个进那个病房的，是你父母。”
程之陌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有几分分神，好半晌都没动，直到路筱筱的声音再次将她拉回现实——
“之陌姐？姐！”
“……啊？”程之陌骤然回神，“你说什么？”
路筱筱看着她，说：“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怪谁的意思，我只是……只是私心的，想给我哥讨个宽恕，之陌姐，他是真的在意你的。”
如果不是真的在意，当年不会那么狼狈。
狼狈到路筱筱甚至不敢再去想一遍。
很多人都说路尧野不是框子里的人，没有什么可以圈住他，却没有人知道，他也曾被黑夜袭来的自卑挫败折磨的遍体鳞伤。
路筱筱说了半天，程之陌似乎没有在听。
“之陌姐。”路筱筱晃她，问：“你有在听吗？”
程之陌迟钝的点头，出其不意的问了一句：“他们说了什么？”
路筱筱没明白：“什么？”
“我妈……还有我爸。”程之陌长出一口气，问：“他们说了什么？”
其实问与不问，意义不大。
程之陌都能猜得到。
程艇尚且还好，但聂澜……
女强人当惯了，她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头头是道，娓娓道来，一个脏字都没有，优雅的能把一个人说的一文不值。
路筱筱省去了很多，只是简单概括：“也没什么特别的，我爸欠的那些赌债，是你妈妈还的。”
程之陌感觉自己全身发凉，指尖扣着手心，生生扣出几条印来。
她还是想简单了。
其实路筱筱并没有替谁隐瞒什么，当年聂澜的确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不过就是一些“你俩不合适”又或是“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之类的，带了点苦口婆心的意思。
就连刚满十岁的路筱筱都听的出来，话里话外都是说你配不上我的女儿，求放过。
路筱筱知道，在那样一个环境下，任谁去看，这话都没问题。
可是……
可是路尧野，他原本比谁都要优秀。
要不是还要顾忌她。
所以那年路筱筱退学，她冲路尧野吼：“你供我读书的时候不过也十五岁，我今年都十一岁了，我也能养你！反正你学习比我好，脑子比我好，这破书要读也是你来读，我不读了！”
路尧野气不过，指着她：“好，我给你时间，你去找，看看哪个敢要你！”
路筱筱为了证明，开始没日没夜的找工作。
那些人只当这小孩闹脾气离家出走，安慰几句再没下文了。
直到某日……
一个刚开业没两天的地下黑网厅，老板见路筱筱在门前晃了好些日子，招她进去端水泡茶，对外只说这是自家妹妹。
网厅有夜班，里面大多都是不分白天黑夜沉迷游戏的中学生，路筱筱学着他们打游戏，混在一帮不三不四的男孩子中间，没两天就学了一身臭毛病。
那日，有个男孩子给路筱筱手里塞了一根烟，烟还没点着，就被破门而进的路尧野差点把对方手腕都给折断。
这还不够，连带着那家店老板都遭殃，路尧野闹了个天翻地覆，回到家，毫不犹豫就甩了路筱筱一巴掌。
那是他第一次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