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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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跑不动了!”

    程之陌有上气没下气的蹲在路边,扎着的马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长发垂下来,跟刚从鸡窝里掏出来似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背过身连连摆手:“追不上来了吧?我真的跑不动了,再跑就得吐血。”

    几缕头发遮在她眼睛痒的紧,实在是没力气抬手,于是鼓着腮帮子长长吹了一口气。

    再一抬眼,与路尧野偏过来的视线撞上。

    暗色里,程之陌看到他喉结微微上下一动。

    明明憋着无数话,却又好似在半秒内统统咽了下去。

    紧跟在后面的,是面红耳赤的陈彦荣,在离路尧野和程之陌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哐当”一下坐在地上不动了。

    喘了半天,才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始往外蹦话——

    “快、快看、看,她、好像、不对劲!”

    说的是路筱筱。

    软软一坨,跟没骨头似的靠在陈彦荣身上。

    路尧野一个箭步冲过去,喊:“筱筱,路筱筱!”

    怀中人动了一下,呢喃着应了一声,厚重的眼皮往上抬了抬,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

    “怎么了这是?”程之陌蹲着身问。

    “我发誓,那些人绝对没动着她。”陈彦荣一副任你们处置的颓废样,“你就是拧了我脖子我也没办法了。”

    路尧野抬手在她额头上试了一下,说:“发烧了。”

    路筱筱打小身体就弱,感冒发烧对她来讲通常都是一场大病,尤其这些日子被他这么养的更加的弱不禁风。

    一场小感冒来势汹汹。

    路尧野利落的将人翻上来背在自己背上,转身对着陈彦荣:“往前走一点点就能打到车,那帮人应该追不到这来,就算追上来了,他们人多眼杂,趁着天黑,你就算躲都能躲过去,还有……”

    他话音一顿,扭头看向程之陌,似乎有些麻烦:“你……”

    程之陌眼睛一眨,抢先问:“家里有退烧药吗?”

    路尧野略一蹙眉,没立即回答。

    他没备过什么药品,唯一一点还是程之陌上次给的,当时被路筱筱强行给自己灌过几顿,不知道还有没有剩,就算有,当时搬家的时候估计也没带过来。

    程之陌当机立断:“我跟你走!”

    抬头对上路尧野垂下来的视线,程之陌不由得一紧张。

    “我、我记得前面就有一家医药店,你背着筱筱不方便,我还能帮上一点忙,再说了,万一跟魏斌他们碰上了,就陈彦荣这样的,打架我还得护着他,还不如跟着你。”

    陈彦荣张了张嘴,想为自己狡辩一二,又想起刚刚程之陌动手时的那虎样,发现人家说的也有道理。

    于是连忙闭了嘴,跟着点了点头,表示对这个提议的强烈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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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间破旧昏暗的矮平房,藏在一片密密麻麻的低高层建筑下,一眼看过去会让人误以为是哪家仓库。

    路尧野掏钥匙开锁,程之陌拎着一个药袋子就跟他隔了一两公分的距离。

    随着一把生锈的锁“咔嚓”一声落下,一股发霉的潮湿味扑面而来。

    也许是过于窘迫,路尧野往前迈的脚一顿,偏过头看身后人。

    他似乎生了当场就要赶她走的冲动。

    程之陌抬头与他对视,假装见多识广。

    “怎么突然停下了,快点,筱筱还发着烧呢!”

    路尧野倒是没立即动。

    程之陌再不看他,自顾自的将人往旁边一推,然后弯腰从他胳膊肘下钻了进去。

    不知道灯的开关在哪,程之陌局促的没敢动,路尧野站在她身后,许是挨的近了些,温度烫人。

    紧接着,脚步微动,“啪”的一声,昏暗的光线洒下来——

    入眼所及,只有一张铁板床,一张木头桌子,角落扔着两个黑色的背包,包的拉链没拉,里面是几件旧衣服,除此以外,再无别的。

    不像是住人的地。

    程之陌第一个念头,兄妹俩是怎么睡觉的?

    那张床,撑死也只能躺的下路筱筱一个人。

    她在心里大概丈量了一下,路尧野这样的身高躺上去连腿都伸不直。

    转眼,路尧野已经径直越过她,将背上的路筱筱放在了床上,然后,略微往下倾身,问:“感觉怎么样?”

    “有点热。”路筱筱不安的翻了个身,呢喃:“想喝水。”

    程之陌正四下寻找有没有水壶之类的东西,下一秒,路尧野已经一把抓过桌角的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将人往起来拽了拽,咕噜咕噜灌了一通。

    然后背着身朝程之陌伸手,说:“药。”

    程之陌一愣,连忙上前,将药袋子递了上去。

    路尧野咔咔咔三下五除二的扣了几颗药出来,一大把塞进路筱筱嘴里,又是咕噜咕噜一通矿泉水灌下去。

    路筱筱要是噎死,路尧野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责任。

    大概是喝了药的缘故,路筱筱睡的很快,不大一会就呼吸均匀。

    路尧野这才转头,看向程之陌。

    忽然安静下来的气氛莫名诡异,程之陌一愣,实在是没有待在人家家里的理由。

    “那、那我,先走了?”

    路尧野起身:“我送你。”

    “不用。”程之陌道:“你看着筱筱。”

    “她睡着了,不会有事。”

    “……好吧。”

    程之陌转身,余角瞥到一处,忽然一愣。

    就紧挨着门框边,立着一个枕头,枕头旁边,还扔着一小块垫子,垫子旁堆着条毯子,有人睡过的痕迹。

    枕头跟毯子为什么要放在门口?

    联想那张非常窄小只够睡得下路筱筱一人的床板。

    心头猛然一紧。

    那一瞬间,不再是那种无关痛痒的惊讶又或是好奇,而是带刀带剑剐蹭的痛觉,沿着四肢百骸,疯狂涌来。

    “怎么了?”路尧野走到她跟前,出声问。

    “没什么。”程之陌连忙将视线从门口挪开,急忙转移注意力,她抬头瞥见他额角早已干了的一点血迹,问:“就是突然想起来,你这,不用处理吗?”

    “不用。”

    简单两个字落下,路尧野已经出了门。

    程之陌紧跟其后,当头被一阵狂风吹的嘴角一抽。

    路尧野穿的很单薄,冷风一袭,她看到他不自觉的紧了紧衣角,勾勒出精瘦的腰身。

    后脑勺炸起的几根头发极不乖张,一如他这个人。

    程之陌小跑追上他,问:“你们为什么要搬家?”

    “房租太高,邻居不友好,房东很为难,都是理由。”路尧野转过身,目光抵着她,“你觉得哪个好就信哪个。”

    程之陌看着她,问:“那你跟筱筱怎么生活,就靠你每天晚上在烧烤摊挣的那点吗?你爸妈……”

    这话问出来非常不合时宜,程之陌适时闭了嘴。

    倒是路尧野,好似并不怎么避讳——

    “你想问我他俩难道就没留下一分钱供我们挥霍?”

    “……”

    “留了。”路尧野自顾自道,“不多,都用来打官司了。”

    而毫无疑问,那场官司最后输的彻底。

    这也是为什么,那晚,他会如此失控的冲到聂澜跟前。

    没人知道,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倾尽所有。

    “对不起。”程之陌沙哑出声。

    闻言,路尧野忽然就笑了。

    他笑起来的模样不多见,依旧是一副邪到没边的劲。

    程之陌呼吸突然重了一下,在路尧野冲她笑的这几十秒,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绵长。

    好半晌,他才嗤笑一声:“用你说个什么对不起!”

    吊儿郎当,跟个没心的怪物一般。

    程之陌当然可以装傻,将这些一带而过,但她做不到。

    对路尧野,一开始只是好奇。

    他似乎是个藏有万千秘密的人,与她之前遇到的那些人,都不同。

    她迫于剖开他的真实面,想一探究竟。

    可眼下却忽然觉得,未免太残忍了些。

    如果包裹伤口还能让他偶尔这么笑一笑的话,那便永远就这么藏着吧。

    路尧野看着她欲言又止,经过一系列的挣扎说服之后,又归于平静。

    “还想问什么,别憋着。”他道。

    一句话,瞬间击垮她好不容易砌起来的壁垒。

    黑色的潮水涌上来,不断的溺水、失重、再溺水……

    仿佛在那一刻,她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能完成自救。

    “你睡哪?”程之陌脱口问。

    一颗石头像是落了地,可再抬眼看路尧野投过来的眸色时,那块石头又好似在落地的同时砸到了脚。

    沉默、沉默、始终如一的沉默。

    或许路尧野很少有这么长时间段的沉默,让程之陌忽然意识到此时此刻她必须得先说点什么。

    “如果觉得难回答那就……”

    “你不是看到了。”他忽然出声。

    程之陌一怔:“看到什么?”

    “我睡在哪,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那堆在墙角的枕头毛毯,还没来得及清理人睡过的痕迹的地方。

    事实得到验证,但她并不开心。

    她费尽心力将这个人剖开了冰山一角,却发现里面血迹斑斑。

    程之陌声音有些颤,问:“为什么?”

    “安全感。”路尧野道:“人想要的安全感各不同,路筱筱的安全感是在睡觉的时候有人守着她,否则,她会睡不安稳。”

    程之陌追着问:“那你的安全感呢?”

    路尧野的视线再一次偏下来,良久,才出声:“我的安全感?我的安全感是离……”

    “之陌?”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巷子尽头响起。

    带着一股不可置信。

    程之陌一怔,扭过头,半晌才敢出声:“妈?”

    聂澜一开始只是觉得那个背影像,她只是试探性的这么一问……

    可当那个披头散发大半夜还在外面闲逛的人当真回答她的时候,瞬间就不淡定了。

    聂澜大步跨过来,问:“你怎么回事?”

    程之陌抬手挡脸:“不要紧的。”

    “什么不要紧!”聂澜拉高了调子,“头发跟鸡窝里逃出来似的,还有你这脸,什么东西抓的?”

    “没那么严重,就打架不小心……”

    “你打架?!”

    聂澜平复半刻,这才看到程之陌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阴沉,深邃,同时看不透。

    聂澜职业特殊,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有人将自私狭隘刻在脸上,有人面上温柔和善,实则狼子野心。

    可唯有路尧野,是个特例。

    他那双眼睛,看久了莫名让人心里发慌。

    “不是,不是跟他打。”程之陌怕聂澜误会,连忙解释,“是我们班另外一个同学受欺负,我们见……见义勇为来着。”

    “就你这样的,还见义勇为?”聂澜将视线从路尧野身上撤回,“走,跟我回家!”

    程之陌小心的扭头瞥了路尧野一眼,口型比划:“那我走了?”

    聂澜厉声:“之陌!”

    “……哦。”

    程之陌小跑追上聂澜,她的车就停在前面不远。

    “妈……”

    “你跟路尧野,很熟?”聂澜忽然问。

    “不太熟。”程之陌斟酌合适的词语形容他们俩之间的目前关系,“就是同班同学,外加偶尔碰到,恰巧又有人闹事,闹事的那个人我们还都认得。”

    经程之陌口说出来,满是巧合。

    聂澜何等聪明,自然不信,她怀疑的望了她一眼,倒是没想着要深究。

    “之陌,我不想干涉你的交友,按理来说,你这个年纪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力。”聂澜沉思数秒,最终还是开口,“但是这个路尧野,他不行。”

    “为什么?”程之陌问。

    “因为你是我女儿。”聂澜道:“做妈妈的,不奢望孩子能有多出息,将来能飞多高,我只希望你,能平平淡淡,健健康康的过下去。”

    程之陌反驳:“那又跟路尧野有什么关系?”

    聂澜看了她一眼,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你们都对他有误解。”程之陌本能的想替他说两句话:“也许他看着不像传统意义上家长眼里的好孩子,也许你们都觉得他迟早有一天会做出什么不合理之事,那是因为从来就没有人站在他的立场上想过,但凡条件换一换,没人能比他做的更好。”

    他才多大?明明自己还是个小孩,却要学着大人,去照顾另一个小孩。

    他已经做的非常好了。

    也许一开始聂澜只是出于职业本能的多想了一点,但程之陌这番话,几乎是让她的多想验了证。

    她想过有一天孩子会长大,有自己的见解,在某些事上会有分歧产生。

    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分歧会发生在评价路尧野身上。

    “对一个人保持好奇没错,但之陌你要记得,好奇心总有用尽的时候,有些事沾染太多,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程之陌对聂澜这句话保留意见。

    她很清楚的是,她对路尧野,从一开始或许就不止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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