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望月湖的西侧出发沿着山崖一路往下，穿过半山腰的瀑布后再往东走，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榉树林，作为狩猎场来说面积过于拘谨，但作为射箭术的练习场地却恰如其分。澄月寻得此地如获至宝。

    地方虽说是自己找的，方法却是怀石长老提出的。

    “在射箭时，澄月巫师缺乏收放自如的感觉，这种感觉在靶子上难以获得，要想将它牢牢抓在手里就得去外面，走进充满不确定的世界，以确定的箭对准不确定的目标，由此提升身体与弓箭的默契。”怀石长老说及此事时脸上漾起一抹对未知的憧憬。

    澄月原本对此一知半解，但几日的练习下来，确实感觉手腕和手臂松弛多了。想来，她已经逐渐融入到自然的世界中，并以此滋养自己的身体。

    这片榉树林生活着许多色彩斑斓的飞鸟，还有为数不多的小体型的兽。它们大多怕人，一靠近便会飞快地逃走，但这恰恰增加了澄月想要拉开弓的欲望。

    这天，澄月像往常一样去榉树林练习射箭。刚进入林子不久，就发现一只躲在草丛边的灰毛野兔。想着自己真幸运，二话不说拉开弓朝兔子射了一箭。未料想那箭完全偏离预想的轨道，一头栽进了远处的草丛里。

    她用眼睛丈量一番，按照箭的轨迹踏入草丛翻找，然而一无所获。遂跳出草丛，于外部再次确认落箭的位置。

    此时，视线中的草丛突然开始不安地摆动，被挤开的野草在分界处形成一条空隙，笔直地向着澄月延长开来。但草长得又密又深，唯看见动静看不见制造动静的本体。澄月只好静观其变。

    草丛中的什么到达与土地的边界时，所有动作戛然而止，连同耳边的虫鸣也突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澄月望着面前的草丛陷入沉思。

    不会是蛇之类滑溜溜的东西吧？

    澄月不由得后退一步。

    万籁俱静之时，唰的一声，原本遗失的箭原封不动从草丛中扔了出来。

    “什么东西躲在里面，快出来。”

    草丛遂摆动了几下，而后，一个白乎乎的毛球一跃而出。

    “呐呐”小妖兽朝澄月开心的摆了摆头。

    “怎么是你？”澄月大吃一惊，而后担心的问“敢跑来紫月之巅，不要命了？”

    她抬起头向四周搜索了一番，而后视线落回小妖兽身上。

    “你自己来的？”她问。

    “呐”

    “你如何来到此地的？”澄月捡起箭，顺势蹲在地上与小妖□□谈。

    一经发问，小妖兽突然激动起来，做出闪躲摔倒等剧烈动作，像是在演示自己近期的遭遇。看上去吃了许多苦才到达这里。

    “可你为何要来紫月之巅？这里不是你应该出现的地方，对你来说危险得很。”

    它点了点头。

    但澄月不明白其中含义。

    “你来这里，不会是想投靠我吧？”澄月试探着问。

    小妖兽突然缩成一团，眼中慢慢泛起泪光，仿佛伤心的往事涌上心头。

    “百里璃川欺负你了？”

    “呐呐”

    “可你知道，我不能将你留在身边。”

    小妖兽能够洞察人心，自然清楚澄月的苦衷，但眼下它无依无靠，只能悄无声息地哭泣。

    澄月心里十分难受，“你别哭啊，我知道你很可怜，但这里毕竟是紫月之巅，不允许妖族靠近，而且我是巫师，没有办法将作为妖兽的你留在身边。”

    小妖兽耷拉着脑袋。

    “要不，你回家吧，回到父亲母亲身边去。”

    它突然抬起头，用含泪的目光望向澄月。

    “回去，明白了吗？”

    它呐呐了几声，可澄月听不明白。

    若它晚几天出现，待澄月通过黄巫考核就能正常与它沟通了。眼下，澄月只能明白草木的话，对动物的语言则完全没有头绪。

    小妖兽再度垂下头，眼中涌出泉水般的眼泪，将血红色的瞳孔映得闪闪发光。泪水滴落在前脚上，它便伸出舌头舔一舔，舔罢仍止不住的抽泣。

    澄月蹲低身子在它头顶来回轻抚，帮助它平复心情。

    “别哭了，回到家里和父亲母亲一起快快乐乐的生活，明白了吗？”

    澄月觉得再安抚下去小妖兽会更加不愿意离开，于是起身抽出一支箭，假装自己还有计划，不再关心它的事。

    她听着林子里的动静，跟随声音探索其来源，遂看见一只落在树干上的乌鸦。将箭架在弓上，抵住箭拉动弓，然后将箭放出去。箭一离弦径直朝乌鸦飞去，但靠近树干时上面已然没了乌鸦的身影。

    “呐呐”小妖兽叫唤着朝那树奔去，不一会儿便衔着箭跑了回来。

    箭毫不费力气的回来俨然是一件好事，但澄月却不能理解，她问“你这是做什么？”

    小妖兽将箭往地上一扔，一团短短的尾巴高高扬起。

    澄月拾起箭往前走去，“谢谢，但你不必这样做。”

    小妖兽紧随其后，一旦箭飞出去便快速将其衔回澄月身边。意识到她不喜欢自己表现出热情，便默默无言地完成将箭捡回来的任务，动作又轻又柔，仿佛一旦加大力气便会破坏此刻融洽的氛围一般。

    澄月并非铁石心肠，但眼下哪怕心里产生一丝涟漪都会被小妖兽察觉，因而她逼迫自己冷酷些，冷酷到让小妖兽伤心离去的程度为止。

    但冷酷了许久，丝毫看不见效果。

    “好了，我要回去了。”澄月告诉它，“你不要继续跟着我，继续跟着只会给我添麻烦。”

    小妖兽听话的留在原地，睁着血红色的眼睛望向澄月的背影。

    澄月头也不回的离开，害怕一旦心软回过头，便会给小妖兽带去本不应该存在的希望。这希望随时会破灭不说，还无论彼此都没有任何意义。

    沿着山崖走到望月湖边澄月才回过头，见小妖兽没跟上来，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澄月。”

    峻之站在望月湖与观星台的边界朝她挥手。

    待澄月走到面前，他从兜里拿出一个干瘪的纸包，说“我来是想问你要不要吃海棠花糕。”

    “我不饿。”澄月继续迈着大步往前走。

    峻之觉得澄月突然有些冷漠，跟上去说“打开看看。”

    澄月脚步不停，也不说话。

    峻之拉起她的手，将纸包硬塞进她手里，“看看嘛。”他说。

    澄月打开，“就这个，海棠花糕？”

    “我没做过海棠花糕，”峻之说，“但我偷偷采了很多海棠花，要不你教我做？”

    澄月拿起其中一朵海棠花，放在鼻子前嗅了嗅，说“可我不想吃什么海棠花糕。”

    “那你想吃什么？”

    澄月抬起眼看向他，“你的绿巫考核已经完全没问题了吗？竟然还有心思做糕点。”

    “也不是完全没问题，但是让澄月开心更重要。”

    澄月将海棠花夹在鼻子与嘴唇间，用力呼吸经由花香进入鼻腔的空气，说“我想吃烤鸡。”

    “那我现在就下山给你买。”

    “你忘了本姑娘会做？”澄月白了他一眼。

    “那我现在就去抓鸡。”

    澄月停住脚拍了拍肩上的布袋子，“野鸡倒是有一只。”

    “叫上梓泉和林陌怎么样？”峻之提议。

    “我觉得妙。”

    *

    峻之和林陌在紫月之巅的小树林里生了一堆火，待火势变大，便将澄月捕获的野鸡野鸽子连带厨房借的鱼全都架在上面烤。

    四个人围着柴火聊起不久后的巫师等级考核。

    等级最高的林陌借用自己的经验说，“这中级的考核况且有些门路，可一旦升入高级，就只能通过满腔热情来继续修习了。”

    峻之对此有所感悟，进一步说到“那可不是，召唤术虽是高级巫师的主修法术，但实际能够切身使用的人却寥寥无几。莫说青巫蓝巫，就连长老们也不是个个都能将这召唤术运用自如。没了紫巫的紫月之巅当真落寞了不少。”

    “妖王百里璃川的封印都破了，怎么他的诅咒还没消失？真是扫帚星。”梓泉的一腔怒火与面前的柴火相得益彰，无论是有形的火还是无形的火此刻同在她清瘦的脸上乱窜。

    澄月尴尬的轻咳一声，跳过发言。

    “话说百里璃川应该已经回荒川大地处理妖域那些烂摊子了吧，这种风平浪静的感觉还真是让人闷得慌。是吧，澄月。”梓泉一心想要照顾每个人，却未料想澄月正在刻意回避百里璃川的话题。

    林陌突然大声说话，“峻之，你看那鸽子是不是差不多了？”大家的注意力通通被吸引到柴火中的野味上面。

    澄月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大声附和“我觉得差不多可以吃了。”

    “不行，还早着呢，再聊会儿。”梓泉对刚才的话题意犹未尽，“我觉得吧，妖族暂时没有那个闲功夫来人间捣乱，毕竟妖域的术气就闹得挺费神的，几乎把一半的妖族变成了活生生的傀儡，多可怕啊。”

    澄月虽然与中了术气的野兽有过接触，但当时并未发现异常，她问“术气当真那么可怕吗？”

    峻之望着澄月，说，“术气原本没有那么可怕，只是因为无解才令人胆怯。”

    “一旦中了术气，便终身是施气者的傀儡，哪怕活着也如同行尸走肉。”林陌拿起烤鱼送到面前看了看，而后又放了回去。

    澄月遂拿起野鸽子上手戳了戳，结果也没熟透，于是接话“怎么会有东西完全无解？”

    梓泉挑着柴火说，“原本这术气的再次出现就很奇怪。”

    “再次出现？”澄月不由得坐正身体。

    “原本都已经消失几百年了，可十几年前突然又回到了妖域，现在越发凶猛，将妖域搅得一团乱。”梓泉将火焰挑的老高，众人不约而同向后闪了闪。

    “既然消失过，便证明还是有办法控制的。”澄月分析到。

    峻之点点头，接着话锋一转“为何大家要关心妖域是否太平？”

    四人面面相觑大笑起来。

    “这野兔子也是澄月打的？”林陌的问题面向所有人。

    澄月仔细回忆了一会儿，说“我没打到兔子，不是梓泉向厨房借的吗？”

    “可我只借了一条鱼啊。”梓泉望向峻之。

    峻之一脸无辜的摇了摇头。

    “是你带来的吧，林陌。”澄月开始怀疑有人故意挑事。

    林陌用力摇了摇头，否认到“绝不可能是我。”

    梓泉背后一凉几乎尖叫起来，“你们别吓我，这是什么恐怖故事。”

    小树林本就位于紫月之巅鲜有人经过的地方，此刻天空中的月色灰暗无光，林子看上去更是阴森恐怖，虽不时响起柴火燃烧的声音，但除此之外万籁俱静。一时之间紧张和恐惧笼罩四周，大家纷纷失神无语。

    “是我，我抓的兔子，喜欢吗？”

    “谁在说话？”澄月瞪大眼睛，扫过在场的三人。

    三人不明所以地相互张望，瞬间紧绷神经。

    峻之在对面挥了挥手，担心的问“听见什么了？”

    澄月摇头，脸上挂着惊魂未定的表情。“或许是听错了。”她解释。

    梓泉却不相信，哇的一声跳起来，跑到林陌和峻之中间向两人分别看了一眼，而后死死拽住林陌的手腕。一向胆大的林陌被梓泉的动静吓得捂住了耳朵。

    “你能听见对吗？”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澄月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耳朵接收的内容，而是一种直接输入脑海的信号。

    她回过头望向树林内部，一片风平浪静。

    峻之移动到澄月身边，拍拍她的背，“你兴许只是准备考核累坏了，别害怕，我就在你身边。”

    澄月看着他坚定的脸，点了点头。

    往后的对话像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刻意走向轻松。直到吃完东西散场，也没有人再问野兔子是谁拿来的，以及澄月究竟听见了什么。只有澄月自己知道，或许有一个奇怪的东西缠上她了。然而从小树林回到西院，那个声音却再也没有出现。

    直到她躺在床上闭上眼，外面突然传来门板被剐蹭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