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澄月独自待在房中慢慢消化峻之的话。

    心想,莫非峻之喜欢的人是她?如若就此开了头继续往下想,便会搜肠刮肚一般不知节制,那种毫无保留的自我剖析令她惴惴不安,哪怕心里渴望着一个结论,却不得不败下阵来就此放弃。

    为了缓解无处抒发的繁杂心绪,澄月独自来到荷花满塘的亭台静静赏月。

    恰逢满月,回到紫月之巅又正正好半个月。不适应的地方倒是没有,只是心境似乎与过去不大一样,好像烦恼也变得多了些。虽然回到大家身边非常开心,但只要一个人独处,便觉得无比寂寞。那种寂寞不是形单影只的孤独,而是从心里发出来的闷响,似一直在叩门却毫无回应。

    ‘澄月巫师,你为何不开心?’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关心的问。

    “我没有不开心。回到最喜欢的紫月之巅,我当然开心。”

    ‘可你的心里明明在流泪。’

    澄月双唇紧闭,伴着月亮的光泽陷入沉思。

    凛北远远看见澄月独自坐在亭台内,心想,自她回到紫月之巅两人还未单独说些什么,于是便走进了湖中亭台。

    凛北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唤道,“月儿。”

    澄月抬起头看了一眼,道“师傅。”而后又软塌塌的垂下了头。

    “月儿不开心?”凛北在她身边坐下。

    澄月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一般说,“师傅,您告诉我,我是不是和别人不一样。”这些年,她断断续续发现了许多自己的秘密,师傅显然心中有数,却从未与她道明,由此带来的疑惑与不确定长此以往盘踞在心里,令她备受煎熬。

    凛北将手搭在膝上,而后思索了一会儿,说“不一样。”

    澄月脸上飘来一片乌云,使得眼中黯淡无光,“果然如此。”她说。看来不仅仅是相生镜和百里璃川认定了她的身份,就连师傅也不打算继续隐瞒。

    凛北望向澄月,将那失落的表情看在眼里,用手轻抚她的后背,说,“你的出现,就很不一样。”

    将久远的记忆从脑海中一缕一缕取出,他说到,“那是一个冬天的夜晚,天上挂着一轮满月,那月亮和今天的一样皎洁而明亮。紫月之巅的山门处,一到那时便会积很深的雪,踩在台阶上站都站不稳,更不用说行走了。于是,先族长便将箭毒木种在两侧,以箭毒木的毒液融化满地的积雪。当时下着鹅毛大雪,守门的弟子听见敲门声急急忙忙从里面把门打开,这时,眼前亮起一片紫色的光芒,面前的二百九十三级台阶闪闪发光。那弟子再定睛一看,台阶上竟密密麻麻长满了紫色的花草。花株摇曳,于寒风中美丽地绽放。这数万朵花从何处而来无人知晓。两百年来,也从未有人在巫山之上见过哪怕一朵紫色的花草。眼前的奇观令他大吃一惊。而后,一阵婴儿的啼哭将他拉回现实。他望着竹篮里的婴儿沉思了许久,婴儿的眼睛如同宝珀,将整个月亮映在瞳孔之上,散发着幽幽的紫色光芒,她的手里还攒着一朵紫色的鸢尾花。因此他看了许久。直到再次抬起头,眼前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山门不过是山门,台阶也还是光秃秃的二百九十三级台阶,哪怕一块积雪也没有。”

    “那个婴儿是我?”澄月脸上跃起一丝惊喜。

    凛北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可百里璃川说,我原本只是长在望月湖禁地的一朵小花,借由他的元神化形为人。”为了彻底摆脱毫无边际的猜测,澄月不得不将自己的困惑道清楚。

    凛北对此毫无隐瞒,他斩钉截铁的说,“妖王的话不可信。”

    “师傅,那我究竟是妖,还是人?”

    凛北微微一笑,说“你的身份既不是妖族,也不是凡人。”

    “那我是什么?”

    “你是紫月之巅的巫师,巫族族长的爱徒。”

    “师傅,您总爱糊弄人。”澄月转过身假装生气。

    凛北拍拍她的后背,意味深长的说到,“月儿,你要相信紫月之巅就是你的家,而师傅是你永远的依靠。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你随时都可以回来,回到你最熟悉的地方和你最熟悉的人待在一起。”

    “师傅,可我为何与其他弟子不一样?”她小心翼翼地说,“我是说需要用定魂珠压制妖气这件事。”

    凛北抬起头望向头顶的一轮满月,久久的陷入沉思。

    当圆盘一样的月亮被藏进厚厚的云层里,他似突然回过神,说到“或许,月儿原本可以作为一个普通人出生,带着无尽的天赋来到这世上。但心思歹毒的人发现了你并忌惮你的能力,因而动起歪心思要以如此困境牵制你。你身上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偶然,但却是作为你这一存在必须经历的事情。虽然不得不借助定魂珠来保持体内能量的平衡,但师傅可以很肯定的说你并不是妖,只是比普通人多了一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仅此而已。”

    眼下,澄月无法完全参透师傅的话,但终于知道自己不是百里璃川说的什么望月湖禁地的小花。自己的身份或许特殊,但并不是妖族,哪怕出于不得已的原因体内存在一部分属于妖的能力,但并不会因此而改变身份。若要说起与他人的区别,那便是大家眼中自然而然的修习,在她身上就必须通过定魂珠这一媒介来维持平衡。仅此而已。

    凛北整理罢思绪,再次开口道,“月儿体内的妖气不得不除,但为师眼下没有妥帖的法子,只能再委屈你忍耐一阵。此事为师一直放在心上,月儿无须多虑。”

    “师傅,谢谢您。”澄月的眼神不再忐忑,又像过去一般充满希望。

    凛北微笑着朝她轻轻点头。

    两人默默地抬着头看向天空中逐渐爬高的月亮。

    澄月回想起上一个满月之夜吟游镜中那一幕,说“我原本带着定魂珠身体就不会燥热难耐,此番回到紫月之巅定魂珠明明带在身上却突然难受得很,不知是为何。”

    凛北对此并没有实际的把握,“想必是妖王做了什么,才会令你体内的那股力量越来越强大,即便是借助定魂珠的力量也会突然失去控制。”

    要说妖王对她做了什么,只能是那不清不楚的吻。眼下,师傅已经通过吟游镜有所了解,自己便不必再提。

    “百里璃川说妖域中的集幽鼎可以助我除去身上的妖气。”澄月打算在师傅面前将所有心事一一坦白。

    “百里璃川心思缜密,月儿万万不能轻信了他的话。”

    澄月觉得目之所及充满百里璃川的谎言,她又气又恨的问,“我体内的妖气与百里璃川没有关系?”

    凛北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是否与他有关为师并不清楚,但即便与他相关,月儿也不能因此被控制。你要始终坚定自己巫师的身份,明白吗?”

    澄月点头,“明白了,师傅。”

    *

    第二天的晨修,峻之的座位毫无预兆的空着。澄月本想向同他交好的林陌打听情况,但又不好意思。自从回到紫月之巅林陌便不太搭理她,想来是吟游镜一事令向来嫉恶如仇的大师兄心里不快。于是,她便拜托梓泉帮忙打听峻之的行踪。

    “说是病了,在床上躺着。”梓泉将消息送给澄月。

    澄月去厨房要了些热粥,端着它去了男弟子的住处——东院。

    还未到峻之的寝室,便远远看见房门前排了一列慰问的女弟子,她们手中或拿着食盘,或捧着鲜花,有的甚至还带着与探病不相干的奇怪玩意。彼此间低声交谈,施了脂粉的脸上春风得意。峻之受欢迎澄月自然了解,但此情此景却是初次见到。

    如此盛大的场面令心有愧疚的澄月进退两难。但又想,人都到了,再怎么样也得去打个招呼。于是,她硬着头皮排在了队伍最末尾。

    “她怎么来了?”

    “这种人怎么还有脸来?”

    “不知廉耻。”

    澄月的出现使得队伍里的女弟子三言两语议论着。看来吟游镜一事在紫月之巅已不是秘密。原本还和和气气的弟子们,一夜之间都像躲避瘟神一般疏远她,仿佛她当真做了十恶不赦之事。

    澄月心里一阵苦涩,鼻子发酸,她强忍着泪水默默转身,打算离开。刚迈出一步,一个人突然拦在了面前。

    他用手挡住嘴,在澄月耳边小声说,“峻之师兄说,要是澄月巫师来了,就让我请进去。”

    澄月呆立了几秒。而后被领进峻之的房中。

    房门关闭,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像是对峻之只见澄月十分不满。刚才将她领进来的男弟子在门口谢客。不一会儿,便传来女弟子被迫离场的骂声。

    澄月端着粥站在峻之的房门口,一时之间,不知应不应该穿过屏风出现在他面前。

    或许他还在生气,不想见自己。

    “澄月?”峻之轻咳一声唤到。

    澄月如梦初醒,踏着忐忑的步子走了过去。

    “你还好吗?怎么会突然感染风寒。”澄月将粥放在他床边的小桌上。

    峻之摇摇头。他的面色苍白,嘴唇因干燥起了许多皮屑,依靠在床头的身体像是受尽病痛的折磨呈现出与印象不符的乏力感。

    澄月将他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说“什么东西都没吃吧?我给你带了热粥,特地加了一些自己做的肉松,可好吃了,快尝尝。”

    峻之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伸出手要将粥接过去。

    澄月将他的手拦下,并说“哪有让探病的人闲着的说法。”

    峻之乖乖点头,脸上的笑更加明朗了。

    澄月一边将加了肉松的粥喂到峻之嘴里,一边问“那么多女弟子等在门口,既不要别人的东西,又不直言不见,唯独将我放进来,大家没冲进来将你胖揍一顿已经算心慈手软了。”

    “你都看见了?”峻之脸上的笑有些古怪。

    “我都排上队了,你说看见没看见?”

    峻之突然握住澄月拿勺的手,说“我知道,即便你不喜欢我,却还是关心我。”

    澄月将勺子放在碗里,用空出来的手拍了拍他的头,安慰着,“你还是好好养病,别一个劲地折腾自己,天涯何处无芳草,对吧?”

    “没有什么芳草,只有你。”

    澄月将粥放在小桌上,转过身不看他,说“你不应该有这种想法。”

    “为什么不能有?”

    “若你的感情和过去不一样,我便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你。”

    峻之拉了拉澄月的袖子,说“你不需要改变自己。”

    “如果不改变自己,便无法回应你的感情,不回应就代表对你没有超过朋友的感情,如此一来,便要被迫对一个人投入感情。”

    “被迫?你的意思是我在逼迫你接受我的感情?”

    澄月突然回过头,说“我只是想表达没有办法回应你,仅此而已。”

    “没有办法回应我?”峻之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他问“若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百里璃川,会有办法吗?”

    面对质问,澄月压抑着怒气说“任何人我都没有办法。”

    “可你却让他吻你。”

    “那只是……”

    澄月的话仍在嘴里,却被峻之一把托住脸吻住了唇。

    她先是觉得嘴唇一阵温热,而后脸颊沾上了峻之的泪水。峻之就这样用自己的唇贴着澄月的嘴一动不动,仿佛他的时间被突然静止,而澄月的时间却仍然在不断地向前流淌。彼此的世界仅仅因为一个亲吻而微妙地失去了统一。

    澄月扶住峻之的肩膀将他轻轻推开,动作之轻就像将面前的一片蛛丝拨开,虽打破了它作为网的整体,但仍然保留其蛛丝的基础结构。

    峻之转过头,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说到“对不起,我只是十分害怕,害怕会失去你。”

    澄月下意识地抬起手,拍着他的背说“你永远都不会失去我。”

    “真的吗?”峻之闪着泪光的脸漾起一丝笑容。

    “只要你需要,我一直在身后,除此之外我无法承诺更多。”

    “我不要你的承诺,只想你那里能感觉到。”峻之咬住的下颚微微颤抖,抬起手指向澄月的心口。

    “你就当我没有心好了。”

    峻之苦笑着仰起头与眼泪对抗,而后悲伤的说“你不是没有心,只是不愿意让我靠近你的心。”

    “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不好,我……”澄月欲言又止。

    峻之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说“我有一个故事,”它是所有故事的开始,“十一岁那年,我独自从很远地方来到盈都,跟着流民的队伍四处奔走乞讨。没有吃的便吃他人丢弃的食物,天冷的时候大人小孩抱作一团,用彼此的体温取暖。那时,是一个不太冷的初冬,一位白发老人带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给流民送包子和保暖的衣物。有个特别瘦小的小女孩,穿一身□□色的衣裳,头上绑着一条红色缎带,白白净净笑起来十分漂亮。流民从孩子手里接过食物前都会提前在衣服上蹭蹭手上的污垢,害怕弄脏对方的手。只有那个小女孩主动说,没关系,我不怕,而且你们也不脏,然后微微一笑,将包子轻轻放在流民手上。若是碰见比她还小的流民,她便亲切的抚摸对方的头,脸上丝毫没有厌恶之感。轮到我时,我对她说,能否多给我一个包子,有个弟弟行走不便。她听后,多给了我两个包子。而后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的眼睛真好看,就像月亮一样。之后的几个月,虽然白发老人又来给流民送食物,但我再也没有遇见她。春天时,大部分流民离开了那里,向着南方更繁华的地方前进,只剩下一群行动不便的小流民留在那里。小流民常被附近的流氓欺负,好不容易乞讨来的食物会被抢走扔在地上踩得稀碎,好心人给的衣服也被扒得精光。那样的日子好歹是撑到了夏天。有一日,我和行动不便的弟弟因拒绝交出乞讨得来的食物被流氓们围住。我们跪在地上将食物使劲往嘴里塞,他们却掐住我们的喉咙,不许我们往下咽。我爬起来用脚踹他们,他们将我推倒,踩在脚底下。弟弟哭着求他们放过我,被狠狠打了几个巴掌。这时,一身□□衣裳的小女孩出现在我们面前。她捡起地上的石子,像弹弓一样弹在流氓身上,把他们吓得落荒而逃。她将我和弟弟扶起来,用手帕给我包扎伤口。她说,我记得你,你的眼睛很漂亮。我也记得她,即便她穿的不是那身□□的衣服,我也能认出来。她离开时告诉我们,若想以后有所依靠,可以前往玄门拜师,在那里有许多因战争而失去家园的孩子,不仅可以获得庇护,学好本事后还能反过来帮助他人。那时的我并不懂什么是玄门。直到听见说书人说,云清山便是附近最有名的玄门宗派。”

    峻之抬起头看了看澄月,似在寻找那个小女孩的身影,而后继续说到,“我去了云清山,看见那里有许多孩子,还有白发的老人,而后我便成为了德轩真人的弟子。在云清山我一直打听那个女孩的下落,然而始终没有收获。就这样,时间到了五年前,我同几个师兄弟代表云清山前来巫山交流。刚进山门,就看见一个女孩拧着与自己一般大的男孩的耳朵,她身上穿着□□色的衣衫,与当年那女孩的一模一样。我心想,原来玄门并不是她所在的地方,但也并非与此毫无关系。或许,终于能再次见到她了。在巫山的几日里,我每天都在寻找她的踪迹,然而或许是过去四年她变化了许多,而我的记忆也不再清晰,一直没能如愿遇见。就在离开巫山的前一天夜里,我独自走在望月湖边,远远看见一个女弟子正在打路边的海棠花树。她先是踹了两脚,而后爬上树使劲摇,最后将地上的海棠花收起来放进竹篮里。我想帮她,但她说此处是禁地不可擅闯,还是快点离开比较好。我问,为何从未在巫山见到她。她说前几日下山给流民送食物,兴许是错过了。我想起那个小女孩,与她有着一样的酒窝。她突然说,你的眼睛真漂亮。于是,我知道找到了。”

    峻之突然放弃云清山的修习来到巫山,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十分奇怪的事情。他在云清山就极为优秀,同时深受德轩真人的喜爱,没有任何理由要离开那里。虽然澄月与他走得很近,却也不曾了解其中的隐情。或许,峻之放弃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前途,还一同抛弃了深不可测的情感。澄月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

    “我想要的一直都是你,只是你。”一股热浪自峻之的瞳孔深处翻涌而出。

    澄月明白,若要体会峻之的苦恼必须向前一步。但这一步又是何其的难,哪怕只是在心里产生靠近的念头也令她望而却步。

    峻之抓住澄月的肩膀,几乎哀求的说,“不用马上回复,我可以等,等到你想明白为止。”

    一股力量推着澄月往前走,那力量不许她反抗也不让她回头。

    “我会好好考虑。”她说。

    峻之重重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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