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蜜色的灯光打在玻璃上，一束接着一束，彼此追赶着。
时渊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攥紧。
“我先开车，我们待会儿再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地响起。
但平静的也就只剩下声音了，那颗心早就乱掉了。
秦晚轻轻的点了一下头，慢声道：“你先开车，我们待会儿再谈。”她喝醉后偶尔会习惯重复别人说过的话，像是以此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时渊“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秦晚慢吞吞眨了下眼睛，也跟着“嗯”了一下。
时渊不合时宜地想，是不是这会儿他说什么她都会跟着重复……
从酒吧到秦家，不算远的距离，很快就到了。
车子停稳后，秦晚和之前每一次一样礼貌地向时渊道谢，然后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
时渊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那一刻，兵荒马乱。
他看着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是有事要谈？”
“噢……”秦晚微微扬起下额，恍然道：“抱歉，我差点忘了。”
时渊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他收回手，眼底的霜色渐渐褪去。
秦晚侧过身子面向他，说：“协议结婚那件事，我考虑好了，就按你说的办。”
时渊看着她，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都没有说出口。
秦晚似乎明白他的沉默意味着什么，于是不等他问，她便自顾自地说：“我是喝了酒，但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说完，她忽然向前倾了倾身子朝时渊靠近，让他得以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认真。
“时渊，我们结婚吧。”
顿了下，她不确定地问他：“你还愿意吗？”
四目相对，她看到时渊眼里有她不懂的郑重。
他说：“我愿意。”
那是一句朴素却美丽的话，语简，但情深。
秦晚心头一震，讷讷道：“好像在求婚哦……”
时渊心里短暂泛起的荡漾瞬间变得凄迷，他微微敛眸，声音很淡的说：“是啊，好像。”对啊，不是真的。
他送她下车，陪她一路走进院子里。
喷泉两侧都有路，一条被佣人清扫得很干净，另一条上积雪未清，月光洒下来，流转着一地的亮银。
秦晚喜欢踩雪。
喜欢在傍晚时，看夕阳的余晖照在雪地里，像撒了满地的碎金；也喜欢像今夜这样月光清极的晚上，看地上铺满了水晶。
“其实你不用送我进来的。”她低头看路，左脚脚尖抵着右脚的脚跟，一步步地往前走，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时渊走在她旁边，眼中是难以言状的温柔，可说出口的话却是难以言喻的理智：“如果我们即将结婚的话，那在外人看来，我送你进来才合乎情理。”
秦晚瞬间被说服了：“也对。”
“明天中午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吃饭，聊一下协议的具体内容，好吗？”
“好。”
头顶上的路灯陆续亮起，一盏接一盏，将两人的身影映在地上。
角度的原因，他们的影子有一处重叠在了一起，然后时渊这边原本近乎是直线的脚印忽然拐了弯子。他不着痕迹地朝她靠近了一些，静静地看着，看着自己的影子悄悄将她的侵噬……
时渊一直把秦晚送到了门廊那，彼此道别后，秦晚开门准备进屋，他却又忽然开口：“晚安。”
秦晚虽然觉得奇怪，但也还是回了一句“晚安”。
然后一直在客厅等女儿回来的秦挚听见了，问佣人：“晚晚在和谁说话？”
碧姐回：“是时先生。”
秦挚没再说话，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脚步声，稍显急促。
见到时渊的那个瞬间，秦挚的脸上顿时扬起了笑容：“时渊来啦，快快快，进来坐。”
“秦叔叔。”时渊微微颔首，礼貌地推辞：“有些晚了，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欸。”秦挚摆了摆手：“还早呢，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时渊弯唇，却坚持道：“还是改天再来看望您和阿姨。”
那改天一定来啊！”
时渊点头：“一定。”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他得知自己登门的目的是要娶走他的女儿，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么欢迎他。
送走了时渊，秦挚搂着自家闺女往屋里走，旁敲侧击地问她：“晚晚啊，你不是说是出去和又又喝酒吗？”
“嗯，是和又又啊。”
“那怎么是时渊送你回来的呢？”秦爸爸的眼底闪动着名为“八卦”的光芒：“你们在酒吧偶然遇到了？”
“我们……”秦晚话音微顿。
想了想，她说：“没有遇到，是我打电话给他，他就来酒吧找我了。”
秦晚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她坦然地想，自己说的是实话。虽然……不是全部的实话。
担心秦挚再继续追问，秦晚声称“困了”，然后便一边打哈欠一边上楼去了。
秦挚站在原地看了看女儿的背影，又想起什么似的看了一眼门口，最后露出了一个若有所觉的表情，快步走进卧室对宋岚说：“老宋！我有一个重大发现……”
*
第二天中午，秦晚按照和时渊约好的地点去赴约。
她没有迟到的习惯，甚至提前了一会儿，结果等她到的时候，发现时渊已经到了。
“抱歉，等很久了吗？”
“我也刚到。”其实不是。
一件事情悬而未决，他总是不安心。
这样的感觉他不是第一次经历，但每一次，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他把菜单递给秦晚，说：“我们先吃饭，然后再谈，好吗？”
“嗯。”
秦晚接过菜单，从头翻到尾，迟迟没有决定。
选择恐惧症犯了。
不是想吃得太多，而是她看哪个都没有胃口，担心随便点了吃不完又会浪费，刚想说不吃了，然后就听时渊问她：“需要帮忙吗？”
她抬头。
他朝她伸出手：“我来点？”
“……谢谢。”她合上菜单，果断甩掉这个烫手山芋。
时渊点了几道菜，末了加了一道甜品，将菜单还给服务员时，他说：“那道芝士焗红薯，麻烦加双倍芝士，谢谢。”
“好的。”
服务员走后，时渊对秦晚说：“他们家的芝士焗红薯和我们平时吃到的味道不太一样，我想你可能会喜欢。”
秦晚的重点却不在这。
她有些意外：“你还记得我喜欢吃芝士啊？”
“秦小姐，我想你应该不会忘了，我们认识有十年了。”他语气中似有笑意，可眼神却那么专注：“我记得你在信里提到过，说你喜欢吃一切糯唧唧的东西。”
“糯唧唧”三个字从时渊的口中说出来，秦晚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想了想，她感叹道：“是啊，十年了……”
有关她的口味，她也只是偶然在信中说起，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
上菜之前，服务员端来了一杯饮品，直接摆到了秦晚的面前。可她刚刚和时渊说了，她喝温水就好，所以在想是不是服务员送错了，然后就见时渊伸手把那杯奶茶拿走了，说：“是我的。”
秦晚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抿唇轻笑。
她学他那样讲话：“时先生，请问你是小孩子吗？又是零食柜又是喝奶茶的。”
时渊一本正经地回了句：“曾经是。”
闻言，她眸中笑意愈浓。
自从楚朝出事之后，她便没有这样发自内心地笑过。
难得这样放松，她吃的都比平时多一些。
饭后进入正题，她才有种恍然的实感，噢……他们是来谈协议结婚的事宜的。
原本秦晚还在想，像时渊这样理智冷静的一个人怎么会提出听起来这么不靠谱的提议，直到听他分析完他们将会面对的局面，她才发现时渊就是时渊，是她浅薄了。
听着他条理清晰地列举出协议结婚需要解决的几大问题，秦晚甚至不合时宜地在想，他要是再做个PPT，那就更有见甲方内味了。
简而言之，首先，他们需要编造许多谎话。
其次，要将这些谎话基于不同的人、不同的场合撒出去。
最后，要为那些大大小小的谎言进行自圆其说。
事无巨细地交代清楚之后，时渊语气淡淡地对她说：“结婚……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如果你听过这些之后有所犹豫，我尊重你的决定。”
秦晚抿唇，食指一下下的摩擦着大拇指的指甲。
纠结和迟疑是一定的。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不光是她自己，还有时渊。
“时渊……你不会后悔吗？”就这样搭上自己的婚姻，他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这个问题，我现在没办法回答你。”他喝了一口奶茶，将里面的珍珠嚼了又嚼，然后才由衷地建议道：“或者我们先把婚结了，也许那时我就有答案了。”
他说得很认真，可秦晚却被他的话逗笑。
担忧和迷茫在那个瞬间像屋檐落雪，随着一阵春风悄然融化。
她眉间愁绪不再，望着他说：“结婚吧！”
他回了一个“好”字，说：“协议时间两年，婚后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期限一到我们就离婚。”
“嗯。”
“那明天我们去做婚检，还有婚前财产公证。”
“婚检？！”秦晚讶然。
只是协议结婚，有必要婚检吗？
而对此，时渊给出的解释是：“只有细节是真的，谎言才不会轻易被拆穿。”
他垂眸，视线落到她空荡荡的无名指上，说：“这场婚姻除了我们的感情……除了我们相爱是假的，其余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