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我也不是没考虑过孩子的问题,我们在一起两年多了,并未采取过什么措施,却一直没有动静,胤祥自然是没问题的,于是我暗暗担心自己,却也只是闪念一过,未足以虑。以我现在的身份,生下孩子不知是何处境;再者我也存着私心,想多与他缱绻厮磨几年。在胤祥正式提出想要个孩子之前,我不曾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而当他明确表达了这个意愿,并有意识地为“造人工程”努力之后,怀不上孩子,就成了我心头的一大隐忧。而我是个有些讳疾忌医的人,不想过早地表现出焦虑,认为顺其自然更好,是以没有要求请大夫来看,只将那份不安藏在心底,默默地配合着他的努力。

    花菇子的那杯喜酒我最终是没喝成,因为静姝作为主家代表出席了婚礼,所以此时应该远在翁牛特旗的我,自然不应该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京师了。花菇子是我这一世结交的第一个朋友,我又算是她和卫靖的“月老”,没能亲自送上祝福,于我而言,是莫大的遗憾。胤祥见我接连几日闷闷不乐,便抽空带我四九城地转了一圈,重游了我们第一次单独出去玩的时候去过的酒楼、戏舍、茶馆……当然,保险起见,我穿的仍是那一身旧行头。

    我心情稍霁后,那朵愁云又笼到胤祥的头上——康熙四十七年十二月,十公主惠沄受封和硕敦恪公主,下嫁科尔沁部台吉博尔济吉特多尔济,惠溱的愿望,落空了……

    我试图引导他往好的方向想:“你不是说,皇上要留公主和额驸暂住京城吗?说不定额驸住惯了,这暂住就变成长住了呢。”

    他用手捏着眉心,倦倦地说:“但愿如此吧……其实惠溱和惠沄很不相同,惠溱看似柔顺,实则是个有主意的;惠沄素日里像个假小子似的,却是最需要人照顾的小孩子。惠溱远嫁,我只是舍不得,并不需如何担心,可是惠沄……我是真的放心不下啊……”

    若是敏妃还在,这些心或许不用他这个当哥哥的来操,可敏妃不在了,他们都是没有依靠的孩子,只能相互偎依、彼此照应,相扶相携着长大,个中苦楚,我想我能体会。

    我爬上暖炕,跪在他身后,替他揉着太阳穴,忽然想起几年前在宁寿宫听过的话,如今想来不无道理,便轻声说:“当年八公主出嫁前,太后曾说起过,她要离开草原时,也是万般舍不得,后来渐渐习惯了,也就不想家了,因为紫禁城就是她的家。”他“嗯”了一声,我继续说:“养母去世的时候,我的天也像塌下来一样,可说来奇怪,我竟然一滴眼泪也没掉,打个包袱就出来讨生计了,后来跟了你,我也没有过寄人篱下的感觉,再后来到了这儿,一住又是这么几年……嗨,好像扯远了,我是想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很多时候我们别无选择只能顺从,然后学着适应,这样才能活下去,才可能好好地活下去。”

    听到这儿,他转过头,眼眸里坦露出脆弱和哀伤。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二十三岁的大男孩,然而他生存的时代和他的出身赋予他财富、权利与地位的同时,也将一副重担加之于他的肩头,只要他是十三皇子,就甩不掉这份负累,而若想轻松,他就必须舍弃已有的一切,甚至,舍弃自己。

    成福劝我的就是这个道理,人不可能好事占尽,总要付出一些、承担一些、舍掉一些,才能拥有最想得到的东西。来之不易,理应珍惜。

    我搂住他,附在他耳边柔声说:“在我心里,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所以无论从前在皇子府,还是现在偏居此处,我都甘之如饴。同样的,只要额驸和公主相爱,就算再远也不要紧,两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年底十公主的婚礼办得声势浩大,皇帝还为此下了一道特赦令,以此为他的女儿祈福。胤祥说,皇上命人在戏楼胡同一气儿建了两座公主府,规模不算大,却是精雕细琢的讲究,首尾呼应,这样等惠溱回来,姊妹俩尚可常来常往,有个照应。

    转年二月,八公主和额驸仓津返京,我依旧打扮成随从跟在胤祥身边,只不过稍微化了个妆,用胤祥的话说,我这妆“稍微”得他都快认不出了。我自己倒是很满意,好不好看有什么要紧,安全才是第一位。两支队伍在居庸关外会和后,胤祥带马上前,与仓津行了撞肩礼,然后两人热情地聊了几句,胤祥一声令下,他带来的人马自动分开三路,其中两路分左右护卫,余下一路头前开道。我的马术实在是凑合得不能再凑合,费了好大劲才挪回胤祥身边,小声地嘀咕:“哎,额驸还挺英俊的嘛。”

    他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我略略凑过头问:“以后两位公主住成了邻居,我可不可以去找她们玩儿?嗯?”

    他没搭腔,专心致志地骑着马。我悻悻地坐直身子,心想我这个男朋友真是哪哪都好,唯独这个小脾气,说来就来,谁也挡不住。

    一路无话。

    行至安定门时,大部队继续往城内走,我悄悄地调转马头,溜着城墙根回了我的北郊小院。这一趟门出得心塞,没跟八公主说上一句话不说,还憋了一肚子闷气,在外头不好跟他计较,等他回来,一定得好好掰扯掰扯。

    脾气大的十三爷隔了四五日才来,很遗憾,他没赶上我难得发一次的火,到见面时,我已经忘了要跟他决一雌雄这码事了。

    倒是他先翻了旧账,让我反省反省前几天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我被他不苟言笑的样子唬住了,竟然开始认真地回想:那天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犯了什么错惹着了十三阿哥?

    没等“嫌疑人”反思清楚,“主审官”先绷不住了,他伸臂一拽,把我箍在怀里,表情竟有些受了委屈的意思。“以后不准你随便看别的男人,更不准当我面夸别的男人,这次就算了,如若再犯,决不轻饶。”

    他,他上次撒娇是什么时候了?好像几辈子前的事了……我不禁大笑,笑够了,才颇为郑重地说:“向十三爷保证,绝不再犯!”

    他仍是不依:“不行,你得起誓,再犯就……就变成‘丑无盐’。”

    我指着脸上的伤疤说:“只要爷不嫌弃,再丑点儿也无妨啊。”本是玩笑,可他的眼神立刻就起了变化,我赶紧补救,抻长脖子在他的脸颊亲了一口,说:“我也盖过印了,绝不反悔。”

    穿越之前的我,成绩平平、才能平平、长相平平,二十几年的人生除了交过一个学霸校草的男朋友(最后还惨遭抛弃)之外,一直平平淡淡,却也平平顺顺。大概是天上的司命星君某天喝下午茶时,随手把司名册翻到了记录我命格的那一页,惊讶地发现这姑娘的人生太乏味了,于是有意弥补,不仅把“人间能得几回闻”的穿越机会赠予了我,还捎带手给我上了个“多灾多难”buff,让我穿越后的人生始终处在“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循环里。就在我以为从此可以安逸地住在属于我的小院子里,隔三差五地拥“美人”在怀,过着纨袴膏粱一般的生活时,“甜枣”之后的那“一巴掌”就那样没有一点点防备、没有一丝丝顾虑地招呼在我脸上,那痛,绵延数十年……

    若有记忆橡皮擦,可以抹去生命中任何一年的记忆,但只有一年,那么我一定会选择康熙四十八年——这年中一连三重打击,险些击垮我们精神的同时,也让我对人生有了重新的审视……

    最先劈头而来的,是胤祥幼子的死讯。那天半夜突然有人敲门,边敲还边喊我开门,我听着是像成福的声音,疑惑着将门打开一条缝,冲头袭来一股酒气,还没等我看清楚,成福已经挤了进来,后背还背着一个人。我这才反应过来,忙关上门跟了上去,边问:“怎么喝成这样?”

    成福把胤祥径直背进卧室,搁在炕上,给他脱了靴子盖上被,才气喘吁吁地回答我的问题:“十三爷他心里难受,多喝了几杯,嚷着不回家,要来你这儿,这不,我就把他背过来了。”

    我看了眼躺着的人,心想这哪是多喝了几杯,以他的酒量,这得是多喝了几坛才能醉到如此地步吧。我让成福看着他,自己去兑了点温水端进来,给他擦干净脸和手脚,又把他的脏衣服脱了,重新盖好被子,然后跟成福一起走到正厅。成福告辞想走,被我先一步拦了回来,他明显想溜的举动和闪躲的目光令本就生疑的我更加笃定事有蹊跷,不由质问道:“成福你跟我说实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没事儿……”

    “没事儿他能喝成这样?他是那么不经事的人吗?是他不让你告诉我的吧?没关系,你实话实说,我绝不出卖你。”

    成福被我逼得没招儿,为难地说:“爷不让说,而且这事儿……这事儿本也跟你没关系……”

    我真急了,声音不自觉拔高了一度:“怎么没关系?什么叫没关系?成福你说不说?你不说我一桶凉水把他浇醒了直接问他!”

    成福赶忙阻止:“别介别介!姑奶奶你可别闹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我一踮脚坐到桌子上,“说吧!”

    “前天晚上二阿哥,哦,就是石佳福晋去年生的小阿哥,突然发热、浑身抽搐,没熬到太医来瞧就……”成福说得有些艰难,我的心越揪越紧,而他终是没能说出最后那两个字,我却已经了然——那个还不足五个月大的孩子,夭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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