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在陌生的城市,看见一张张陌生的面庞,陆衿总是对香港的生活没有实感。

    香港节奏很快,打着领带的男人们步履匆匆,精致的都市丽人踩着高跟鞋不甘示弱。

    她像一个孤魂缓缓地漫游在这座城市里。

    路边的报刊亭关了不少,她要走一段路才能找到一家老旧的报刊亭,她会在那个叫何姐的老板那里买上一束雏菊。

    26岁,正是奋斗的好时节。

    她却感觉自己固执地背朝着所有的同龄人。

    点点说她是得到了已经得到的所有。

    香港这座小岛炽热的初夏阳光烤着她的背脊,她全然没有感受到所谓成名带给她的惬意。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她已经失去所有她可以失去的东西了。

    “陆小姐,来了?”何姐笑容灿烂,已经为她包好一束雏菊,一朵朵花黄白的小花相间交错在一起,在滋长的夏日里肆意拥抱着。她是为了它才走了这么远的路。

    “何姐。”陆衿回复她一个温暖的笑容。

    “何、姐。”一个扎着双马尾辫子的小女孩从低矮的报刊架上探出头来,模仿着陆衿说话,语气稚嫩,女孩有着健康的小麦色,两只眼睛笑眯眯的。

    “你食佐饭未?”陆衿会说一两句粤语。

    “食佐。”小女孩点点头,又缩回被报刊架围起来的那一方小天地里,摸出一本漫画书看起来,一脸满足。

    在新书上架的那一栏,陆衿看到了那本《顾顾》。流量为王的时代,因了孔非和她的出轨风波,和孔非的离世,《顾顾》居然收获了前所未有的关注。一个夜晚,点点告诉她,这本书将在香港出版。

    她真的走到了这么大的舞台,真是不可思议。她低头充满怜爱地看着自得其乐缩在一角的小女孩,想起她幼年时猫在图书馆的样子。感慨万千。

    “等阵又要落雨了。”何姐用经典的港普说着。

    “是吗?现在天气好好啊,看不出来。”陆衿抬头看天,像棉花糖一样的云彩飘在天边,天是湛蓝。

    “看那边云那么厚,肯定要下雨的。”何姐指指天边的云。

    香港和广州同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像这样突然变化的天气,她还算适应。

    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尽管自己没有带伞。

    “喂,徐真真?”

    “怎么了?”

    “没怎么,想你了。”

    “切。”

    这样不痛不痒的电话两人没事的时候就会打一通。

    “吃饭了吗?”

    “现在在吃呢,点了一份柠檬茶和西多士。”

    “哎哟,在香港就是不一样,早餐都吃的这么精致。”

    “别酸了你。”如果徐真真在现场,陆衿一定用叉子叉一块西多士塞在她嘴里,堵住她的嘴。她在电话那头放肆地笑,陆衿也跟着笑。

    “你呢?吃什么了?”

    “一会去喝早茶。”

    “哎哟,小日子这么滋润啊。”

    “那可不?爱自己是终身浪漫的开始。”

    “道理一套一套的,你别乱说行吗?你家那个不去吃?”

    “去啊。他爱我,我也爱我,同样是终身浪漫的开始。”

    “行了,和你酸臭的爱情离我远点,我过敏。”

    “过敏也是自找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从前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我不懂得珍惜’,是不是这样?”

    “你说邹纪语啊?”陆衿放下西多士,觉得有点噎,啜了几口冰柠檬茶,原汁原味,还有点酸酸的,她微微皱眉。

    “不然呢?你们俩还是没联系?”

    “没有啊,上哪联系?”

    “不是有微信吗?随便聊几句。”

    “我不说。这冷不丁地发条消息,怪怪的,我不说。”

    “你这人别扭死了。你明明喜欢邹纪语嘛。”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代表不是。”

    陆衿承认她被这句话给击中了。

    她一直说自己不知道爱不爱,不知道喜不喜欢,不知道该不该靠近,不知道能不能相爱,她以为不知道等于权衡利弊,以为不知道等于不够喜欢,以为不知道等于犹豫徘徊。所以她解释不清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不知道,他们还是要靠近彼此,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不知道,他们还要亲吻彼此,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不知道,他们还要在人群中一次又一次地费尽心思找到彼此。

    因为她不知道,“不知道”只是代表她不知道她爱邹纪语这件事而已。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但不代表不是。

    就是这个瞬间,大雨霎时间倾盆而下,她猛地转头看见雨丝如同银针一般划破寂寥的空气,豆大的雨点落在屋檐上噼啪作响。刚受过阳光炙烤的大地浇上雨水,散发出闷热的气息。

    “下雨了,徐真真。”

    “这么突然啊。”

    是啊,这么突然。她回想起和邹纪语有关的一切,回想起他们重逢的那个雨夜,回想起他们并肩走在秋日的街巷里,回想起在昏暗的病房里,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邹纪语的手臂,回想起他自命不凡的笑容,回想起他并不幽默的笑话,回想起每一次和他对视是他眼底流淌的爱意,回想起他带着侵略性的拥吻······

    回想起他问她“我们非要分开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是她不知道。

    那时她不知道,不知道也是答案的一种。

    她填了错误的答案。

    “我们非要在一起的理由是什么?”

    邹纪语停顿了一下,原本鲜活的表情凝滞,陆衿知道自己在那一刻杀死了什么。

    她只有硬着头皮继续下去。心里却因为邹纪语皱成一团的表情刺痛着。

    语言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容器?

    她用这些泛滥的言语伤害过多少人,她说过多少力不从心、词不达意、口是心非、害人害己的话?如果她说的话刺伤过谁一寸,她自己就会承受千倍万倍的疼痛。这个道理,她以前就懂了。

    她感到胃里一阵翻涌,好像一只手重重锤着她的肚子。

    她一直在等邹纪语说话,就像他调侃陆衿讲话有日剧的口吻一样,或者讲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可是没有,他就是沉默着,也没有喝一口水。

    她确信,自己杀死了什么。

    他面前的那杯水平静得像某个深夜结冰的湖面。

    面前的雨越下越大。

    香港像是把所有的热都储藏在地面,雨一落下,热气就蒸腾上升,不是很明显,但你能感觉到这个世界越靠近地面越闷热潮湿,鼻子能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就像很多年前的一节体育课,老师拿着跳棋走进班级,说,下了暴雨,这节课下棋时,你闻到的那股大雨滂沱的味道,感受到的那种大雨滂沱的心情。

    陆衿冲进大雨里,往家里跑。

    她完全可以等雨停,这样雨水不会淋湿她新买的白色衬衫,不会浸湿她刚晒干的白色帆布鞋,不会弄湿她昨天刚洗过的头发。但她不要,她只想奔跑。

    在这座几乎没有什么人认识她的城市,她终于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她仰着头,任凭雨水打在她的肌肤上,知道自己看起来一定像一个傻子,也许正受别人白眼。她不在乎,就像没有哪一个擦肩而过的人在意她曾经放弃过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就像没有哪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在意她为什么流浪到这里一样,他们彼此应该互不过问,互不关心。这是她远离一切,来到这里的原因。

    “喂?你在干嘛?”

    徐真真的声音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遥远得像是在一片深海里。

    陆衿更疯狂地奔跑着,把手机放到嘴边,“我在奔跑!我在雨里奔跑!”

    然后挂断。

    湿漉漉地回到家里,她静静地靠在门上,疲惫地喘着气,心狂跳着。

    水顺着她的发丝、衣角,滴落在地板上。

    隔着玻璃,雨听起来像是一部青春影片。

    很畅快,陆衿笑了,更像是两声大一点的喘气声。

    然后她哭了。

    来香港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哭。

    告别邹纪语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哭。

    她第一次搞明白所有的事情,她错过的,她毁坏的,她伤害的,很多事情。

    她总是在纠结,总是在自作聪明,总是把人推得遥远,让相爱的两人隔开一个天涯,分出一个海角。是她让深爱的两人像两颗孤星,在浩瀚的宇宙不能相守,只能绕开彼此,在几亿个光年兀自旋转。

    她现在明白了。

    她掏出手机,拨打了邹纪语的电话。

    她几乎听不见电话的嘟嘟声,整个世界都是她的心跳声。

    电话终于接通了,显示着0:00,0:01,0:02。

    她张口,新的故事就会开始。

    “邹纪语,我想见你。我需要见你。我需要你。”

    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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