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的泪

    艾晴此时的心情,足以用震惊来形容。

    自从被大猫抓到石洞,她无时无刻不活在恐惧当中,害怕哪一天成了它的盘中餐,于是千方百计的想要逃跑,并且付诸于行动。

    可她刚才居然在帮它取走它身上的落叶……说明潜意识里,她没有那么惧怕它了。

    得出这一结论后,艾晴百感交集。

    其实她心里很明白,假如没有被这只怪物带回来,自己恐怕已经被别的猛兽吞吃入腹了。她亦相当清楚,假如不是怪物精心照料,给她提供草药和大量食物,她这条命大概是挺不过连日的病痛了。

    对待浑身没二两肉的备用粮,绝不会做到这个份上。

    人非草木,虽然不清楚它那时候为什么会带她回来,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渐渐对它有所改观了。

    艾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一点,接着专注当前的困境,奇怪它为何会跳开那么远,明明在洞穴的时候,它总是贴过来,躲都躲不过呢。

    难不成它碰她可以,她主动摸它不行?

    真是那样的话,倒还好办,她能保证自己不会再碰第二次,棘手的是别的问题。

    如果它不放她走,他们可能还会再相处一段时间,这样僵持下去于她不利。

    艾晴决定先服软。

    她慢慢蹲下,如此一来,她比它矮上些许,既是示好,也是示弱。

    听说有些野兽将对视当作挑衅,她出于自保,除了初见那日,极少跟它对视,大多数时候只用余光偷看它的动向。十天过去,她多少掌握了它的脾性,了解它不会凭对视就攻击自己。

    艾晴鼓足勇气,终于再次抬眼正视大猫。

    它双目炯炯有神,毛发雪白蓬松,拥有猫科动物的一切萌点,但身上全是比老虎还健硕的肌肉,粗壮的尾巴目测两米长,一看就力量感十足。

    她在观察猫,而猫猫视线的着落点也在她身上。

    猫猫条件反射弹开后,一直盯着她,看到她回视,它像犯了错的狗狗那样,垮着肩膀半坐,耷拉耳朵,远远的朝她“嘤嘤”叫。

    那是除了“龙吟”和呼噜声之外,新的一种叫声。

    艾晴第一次听,微怔,惊叹它这一种族拥有复杂的发声系统。

    她努力辨认它叫声中的情绪,似乎有委屈,有撒娇,还有别的什么。

    猫猫探出粉色肉垫,轻手轻脚向她匍匐,一点点蹭过去,直至咫尺之间,乖巧地坐下。

    一人一猫对坐相望,各怀顾虑,俱都不敢妄动。

    夕阳西下,绚丽的晚霞布满天幕,河水汩汩流淌,极致清澈的水面照映出烂漫的天色,他们的照影也映入其中。

    寂静的山林间,忽闻鸮类的怪叫声,一连串传出老远,嘹亮的余音在山谷中回荡,加上天色渐晚,有几分诡异阴森的意境。

    艾晴认得这种叫声,声音的主人是一种巨大的鸟类,记得鸟群曾经在山顶上想要袭击她。

    她紧张起来,东张西望找声源,随时准备开跑。

    猫猫见此,转头冲东南方向不满地啸叫。

    鸟叫声戛然而止,甚至引得东南方一阵鸡飞狗跳,很快又迅速恢复死一样的寂静。

    事发突然,艾晴下意识捂住耳朵,免得耳膜被震破。

    猫猫察觉到她的动作,终止威慑大鸟的吟叫,立马变回原来的姿势,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对她极其细微地“嘤”了一声。

    不等她反应,它脑袋瓜一歪,低头对着她的上半身蹭过来、蹭过去,喉咙里发出轻缓的呼噜声。

    艾晴猝不及防,搞不清楚状况,茫然的任它为所欲为。

    猫猫力气太大了,她没多久就被它压着倒在鹅卵石上,毛茸茸的脑袋游走在她的头部、颈窝、肩部处。

    它越蹭越热情,喉咙发出愉悦的呼噜声,尾巴在身后快速扫来扫去。

    艾晴后背硌得慌,试图推走它的小脑瓜:“好啦!好啦,我现在已经不害怕了,你先别激动好吗?”

    猫猫停下,下巴就这么搁在她掌心里,伏在上方静静凝视她,两只耳朵灵活地转动。

    它不让开,艾晴起不来,只得无奈的跟它商量:“睡在石头上很不舒服,你让我起来好不好?”

    猫猫呼噜一声回应,下颌抵着她的掌心,左颊不住磨蹭她的手,过了一会换右脸磨蹭。

    几分钟后,它磨她磨够了,才心满意足的后退几步。

    一人一猫突如其来的生分,又莫名其妙的和好了。

    太阳即将全部落山,这里不适合逗留,艾晴爬到它背上,猫猫载着她步伐轻快地走回洞穴。

    往后几日,猫猫依旧带她去往林间深处,它精挑细选,捉些胆小的动物教她狩猎。

    此外,它常常带她上树摘果子,森林里,每一棵能结果的树都长得非常高。

    即使背上多驼一个人,猫猫仍然在树上游刃有余,如履平地。

    艾晴在枝头间往下望,估算离地最少二三十层楼高,就算她本身不恐高,这会儿没有一点防护措施,也会吓得打哆嗦。

    猫猫无忧无虑地摘果,带着她一同爬上爬下。

    每遇到一种她没吃过的新水果,它只给她采一两个尝味道,她没吃完的话,它不会再摘给她。她若是吃完了,代表她爱吃,它就摘一簇叶子给她看,再把叶子打对折,让她闻叶片的断处,记住这种树的气味。

    艾晴记野果可谓过目不忘,不过小动物换了一样又一样,打洞的地址也换了一个又一个,她始终出不了师。

    猫猫舔舔她挖洞导致出血的手指头,认命般的叹息,蓝汪汪的眼眸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慈爱得不得了。

    它从这天起留她在洞里,不再逼她学习各项技能。

    他们回归以前的生活,晚上它尾巴卷着她入睡,早上它独自去狩猎到午时,带回一整天的食物。

    猫猫有充足的时间去狩猎,主食变成了烤肉加水果。

    艾晴吃素那么久,闻到烤肉的香味就口齿生津,可是每当咬进嘴里,内心止不住的失望,格外想念孜然和辣椒等调味料。

    连吃烤肉几天后,她心中流下两条宽面条泪,无声呐喊:不求其他调料了!只要有盐!只要有盐就可以哇!

    然后催眠自己,这是美味的烤肉,这是美味的烤肉……

    现实却是嘴巴淡出鸟,前头几餐还行,吃多了任凭怎么催眠都食不下咽。

    艾晴食欲减小,每次都吃不完猫猫分过来的肉块,以往这个份量正好够她吃饱的。

    猫猫啃掉她剩的肉块,眼神担忧。

    次日起,它重新带树芯回来,它更爱吃肉,有肉在它几乎不会食用树芯,所以树芯主要是给她带的。

    比起没有味道的烤肉,艾晴的确更爱带甜味的树芯,她把树芯当主食,烤肉当配菜,食量回归往常。

    伙食的问题暂时解决,暂无性命之忧,艾晴一个人待在洞里时禁不住胡思乱想。

    她找出闲置在角落的斜挎包,明知手机不可能被按亮,还是忍不住试了一次又一次,而后望着巨石堵门留下的一道缝隙,微弱的光线从那里照进来,她感到无所适从。

    真的要这样生活下去么?艾晴十分迷茫。

    如果可以抉择,她当然毫不犹豫的选择回到人类社会,这个鬼地方她是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可是,外面的“太阳”好大啊,“月亮”也比地球上看到的要大,时间的流逝也跟地球不同。

    森林的外面……还会有人类么?

    以前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艾晴就阻止自己继续深思,否则她不知道要如何活下去,她能支撑那么久,全靠“走出森林就能获救”这个信念来麻痹自己。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她自我欺骗。

    这里的生物种类闻所未闻,这片陌生的大陆即便存在文明,也不会是人类文明。

    她的家,再也回不去了,她的亲人,她的朋友,再也见不到了。

    艾晴头一次清醒的认知到这个事实,脑袋埋在并拢的双膝上,泪流满面。

    她不禁想,为什么会是她呢?

    爷爷自幼教导她做个好人,她确实做到了,总是乐于助人,生平没干过一件亏心事,为什么会是她遭受这份苦难啊……

    回想过去和爷爷相依为命,饱含酸甜苦辣的二十五年,艾晴肝肠寸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恸哭良久,小命犹存,不管心中作何感想,都不得不跟过去告别,继而向命运妥协。

    艾晴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当自己在穿过来的时候死过一回了,如今的每一天都是多赚的。

    整理好心情,她思考自己该怎样在异世大陆活下去。

    怪物目前不会伤害她,对她也很好,不过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大自然中最不缺的便是意外,难保哪天自己就被抛下了,还是得开辟出一条适合自己的生存之道。

    话虽如此,艾晴一筹莫展。

    这里的动物她跑不赢,打猎什么的,她当前实在无能为力,单独进森林又很容易被攻击。

    思考了一上午,没能想出具体的对策。

    猫猫中午准时回来,搬开石门,放下食物,兴高采烈的挨到她身旁。

    艾晴心知额头又要遭殃,赶忙抢先捂住。

    他们初次碰面那日,她狠狠撞向它的额头攻击它,可能它把那个动作当成是她打招呼的一种方式了,每次它要出门或者刚回来的时候,它就学着她当初的样子撞她额头。

    这是她猜出来的。

    艾晴这几日在它撞过来时,双手护住脑袋,嘴里说着“不能这样用力磕哦”之类的话。

    猫猫初时不懂,仍是以它认为很轻的力道撞击她护得死死的额头。

    几天下来,是只猪都能意会她的拒绝了,何况它那么聪明,它之所以还照做是出于习惯罢了。

    猫猫把爪子缩回去,举起粉肉垫,轻轻扒拉她捂紧额头的双手,又伸出粉舌轻柔舔了舔。

    做完这些,它尾巴摇啊摇,湛蓝的眼眸安静看她,目光柔和,好像在对她表达“你放心,我不会再那样了”的意思。

    艾晴迟疑放下手,见它果真没撞过来,松了口气,心道额上的肿包总算能消下去了。

    猫猫矮身蹭蹭她的肩窝,心情很好的转头给她分还温热的烤肉。

    今日的伙食较之以往丰盛,因为居然有和一片蜂蜜和一朵金脆花,就是枝头上六片花瓣只剩四片,花瓣情形也不太好,叶片上有许多道折痕,看着像是经历过了一场暴力争夺。

    它把蜂蜜和金脆花全分给她。

    艾晴猜测它应该也是爱吃的,否则不会出现在它的食谱中,这么罕见又爱吃的美食,它毫不藏私。

    艾晴决定收回抱怨好人没好报那句话,假如穿越是不可更改的命运,那么遇上它就是她的好报。

    它不再是怪物,而是同伴,起码目前她是这样认为。

    来到这个世界快一个月了,她首次豁然展颜。

    艾晴把蜂蜜和花瓣对半分,挪到它面前,看着它的眼睛轻声说:“谢谢你,你也吃。”

    猫猫没有拒绝,高高兴兴的和她分享,尾巴弯成S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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