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柔仪领着纪青君和乔知婉回到厅上时,一群姑娘们已围着静仪聊足了五大车的话儿,三句不离张家的探花郎。

    弄得静仪心里直叹气,今日到底是崔家开宴还是张家开宴呀?大堂哥虽然比不上张探花俊美,那也不很差了,怎么十句里才有一句肯问他的。

    柔仪赶紧挤进语笑盈盈的人群来解救静仪,她回来得也赶巧,还不等她接静仪的班继续忽悠众姑娘沉迷美男忘掉纷争,正厅那边就遣婆子来请姑娘们移步饭厅开席了。

    这帮娇滴滴的小姑娘也只敢私下里互相搞毛,换到饭厅有各家夫人镇着场子,她们纷纷识时务的拣起了淑女的架子,只互相瞪眼倒也不敢再口无遮拦了。

    柳月潭一派的姑娘们冷眼瞧着乔知婉因祸得福换了一身名贵不凡的衣裙来,即使肚里积了一堆嘲讽的酸话儿,也只能挑剔的扫视几下,轻哼一声埋头吃饭。

    崔家姐妹俩见她们上了饭桌一个个的就像被抽走了骨头的母老虎,空有雄心没有气力,软趴趴的文雅起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一箩筐的炮仗可算消停了,要是再拖上一两个时辰,就是十个探花郎也不够灭火的。

    客散后,柔仪派人堵在前院,趁乱一把揪住要去前门送客的崔巍,引他到香樨斋来说悄悄话:“今日徐家二哥儿也来赴宴了?”

    崔巍今日推杯换盏的喝了不少酒,端起柑皮醒酒汤就对嘴吹,一气喝了半壶下去才听清柔仪问什么,惊道:“怎么,你在内院见到他了?”

    “他奶奶的,这家伙无法无天了,在咱家也敢胡乱走动,等着我这就去抄棍子……”崔巍一下酒醒了一半,磨刀霍霍的就要杀到徐家门上去。

    柔仪赶紧一把拦下,摇头嘟嘴道:“不是不是,别把人家想得那么坏嘛。人家特意来还耳环的,隔窗挂在树上就走了。倒是二哥,这几个月已经把我托的这桩事给忘干净了罢!”

    柔仪拎起宝光莹莹的一对耳环在崔巍面前晃了晃,娇嗔里含着几分兴师问罪的意味。

    不过她倒十分好心的刻意隐去了徐鹿卿冲她比划耳垂调戏一事,不然叫爆炭脾气的二哥知道,更要揪着徐家哥儿的衣襟喊打喊杀了。

    就冲着徐鹿卿这回如此分寸得当,她也不能得理不饶人嘛,都在京城里混,还是少跟人结梁子为好。

    崔巍仰头捏了捏鼻梁作头晕状,企图以醉酒的名义蒙混过关,含糊的嘟囔道:“谁知道这小子这么会装蒜,佯作伤重骗过了徐老爷,一溜烟就三没影了。甭说我个外人了,连他大哥也抓不着他,这才渐渐忘了你的事了。”

    “他不装得伤重些怎么能逃脱得过去,还是个知道示弱的。不过我还以为徐老爷好好要拴着他这匹烈马几个月呢,不成想这么快就许他出来见人了。”

    柔仪其实还蛮好奇徐家父子这闹得是怎么一回事,一忽儿棍棒加身,一忽儿又能父慈子孝的一道儿出来赴宴了。

    崔巍支起胳膊一手撑着额头,只觉烈烈酒气直冲天灵盖,心不在焉的接话道:“这就是人家高墙深院内的家事了,咱们不好打听的。”

    柔仪也不是真的要和二哥计较,见他这副模样此事就不提了,看着快到晚膳时分,便唤来沉碧吩咐道:“去告诉厨房二哥今日在我这儿用晚膳,叫做一碗酸笋鸡皮汤来好解酒。”

    沉碧领命出去了,崔巍趁着摆饭前的这会儿空当儿多与柔仪聊了两句:“徐鹿卿这人智在我先,就是不肯用在正途上,倒是交游广阔,听说上个月避出京城是去三岔河口西南的小直沽投奔江湖朋友去了。”

    柔仪绞了热腾的帕子递给崔巍擦脸醒神,嘱托道:“还要拜托二哥下回在外头见到他时替我谢谢他,人家到底是亲自上门还耳环来了。”

    就到此为止罢,可别让她再和徐家哥儿扯上关系了,被母亲知道非得着急上火了。

    “行,就不揍他了,改天不拘在哪儿遇到了请他喝壶茶就是了。”崔巍答应柔仪的事向来爽快,又想起另一茬,便问道,“对了,今日你们内院里可太平?都没见你遣丫鬟来找我们哥几个求救嘛。”

    这话说得讨巧,一字没提前院却似字字在说外院今日不太平的意思。

    柔仪心想你们都在前院,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幸亏有人送上门来给我救场了。

    她想了想又没把美男计这事说出来,哑笑一下反问道:“外院的老爷们难不成也像小姑娘们似的斗嘴?”

    崔巍一听也明白了,内院里只怕也是一番刀光剑影的互相使绊子,他沉吟片刻道:“今日不仅太后的娘家来人了,难得是六殿下也跟着杜家来了。总算咱老爹在朝中还有几分面子,才勉强压得住罢。”

    柔仪听完失神的点点头,心里忽然沉重起来。

    皇后娘娘这回唯恐杜家压不服柳家,不惜招摇的派六殿下来撑场子,看来京城这把火是越架越高了,再往后就看太后和皇后谁先动手了。

    用毕晚饭刚送走了崔岑,沈氏就派了蘅香来传话:“夫人说今日府里上上下下忙了一天,人困马乏的就不把哥儿姐儿们都聚起来见佟家表姑娘了。”

    “横竖早晨姑娘们都已互相打过照面了,待明儿几个哥儿醒酒了再互相见礼才妥当。”蘅香端着一脸得体的浅笑,不带一丝情绪,一板一眼的复述着沈氏的意思。

    柔仪却听出来了,母亲这是打算晾一晾佟良玉。

    若她还有些骨气,就该知难而退;若她能忍得下,那倒也算个不难相处的,就留下也无妨;可若她心比天高气性大闹了起来,沈氏也正好有理由把她送回去。

    沈氏特意差人来递话,无非是想让柔仪跟她打个配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这回沈氏没坑女儿,她自己先唱了白脸,让柔仪静仪两个姑娘去做好人,安抚下佟良玉免得她心生怨怼。

    柔仪在博古架前点兵点将,最终选了个粉青釉凸花细颈瓶装进木匣子,叫漱白送礼过去,又嘱咐道:“你此去须得客气些,多说几句好听的,一切可就指望你这张巧嘴了。再替我留心看看佟表姐都带了哪些随身服侍的人进府来。”

    漱白跟在柔仪身边久了,好东西见了不知多少,比外面当铺的掌柜还识货些,接过来见那瓷瓶质地温润,似玉非玉,色泽清雅,犹如青山微雨。

    再捧起来细看,口部刻着缠枝菊,颈部是卷草纹,到了底部再是一圈莲花瓣,一瓶三纹,实是精致,有眼力的都知其价值不菲。

    漱白小心的捧着匣子去了一趟佟良玉所居的落絮斋,半个多时辰后就回来复命了,道:“姑娘,东西佟姑娘收下了,说谢姑娘记挂还送了摆件来给她装点屋子,她那里什么都不缺夫人都安排得好好的。”

    柔仪听佟良玉这两句话说得倒还客气稳妥,心下稍安,又问道:“她面色如何?此次带了几个人来?”

    漱白回想了一下,笑道:“佟姑娘说话温温柔柔的,和咱们夫人一样笑不离面呢。”

    就是出手不大阔绰,才打赏了一百钱,平日府里爷们姑娘赏钱都是五百钱起的,高兴了一吊钱也是说给就给了。

    漱白作为柔仪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每年赏钱可没少收,衣服也常额外多得几件俊的,攒下来的体己银子也有不少,还不至于眼皮子太浅当面向姑娘抱怨这个。

    她顿了一下,接着将落絮斋的情形细细道来:“佟姑娘没有奶母跟着,统共只带了两个贴身丫鬟来,一个细眉细眼的叫篱春,另一个耳如蒲扇的叫芜秋,都跟我们几个差不多大。剩下的洒扫小丫头和粗使婆子都是夫人给后配的。”

    要说漱白说话会讨巧呢,为怕柔仪来日见了那两个丫鬟分不出来,特意挑了她们的长相特点来说,一个细长眼一个招风耳,一看便知谁是谁了。

    柔仪心中有了数,满意的点点头。

    这厢正说着,虞妈妈又进来催洗漱了,嗔怪漱白道:“又攀着姑娘闲磨牙了?不早些服侍姑娘休息,明儿她又得顶着一对黑眼圈过一天了,唉!”

    柔仪面上一窘,摸了摸眼睛解释道:“我刚派漱白去给佟家表姐送了个摆件应应景,在这儿听她回禀呢。”

    虞妈妈想起佟家做的这桩恶心事就没好气,肃容道:“我看姑娘还是别与落絮斋那边太亲近了,佟家姑娘已经整十六了,最多不过两年就要出去嫁人了,寻常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成了。”

    虞妈妈显然还没忘了佟家夫妇来崔府时是什么做派,歹竹出不了好笋,她不信这对没皮没脸的夫妇能教出什么好姑娘来。

    况且佟家又不是她们大房的正经舅家,跑这来充什么大爷?趁早疏远些省得他们得寸进尺,又来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正好虞妈妈把话梗儿递到这儿了,柔仪趁机问道:“我正想问呢,佟家如今是什么光景了?竟舍得把姑娘送到我们家来。”

    虞妈妈微露不屑,两眼不自然的瞟了瞟别处,低声道:“佟家如今比陈家还不如呢!长顺伯府陈家好歹还有个爵位,能骗……呃,能找地方上家底儿厚的宦官人家结亲。佟家有什么?京城里的一座空宅子罢了。”

    虞妈妈嘴豁,差点就说出了大实话:陈府就靠这个伯爵名头,骗外地姑娘带着丰厚嫁妆进来填亏空!

    那府里呀真的是,这十来年让家中子弟一个接一个的娶新妇,一进门就对新媳妇委以重任,托付中馈。

    那些个新媳妇都是生瓜蛋子,又是从五六品的小官家出来的,根本不知内情,嫁进了京城的有爵人家就已经觉得高攀了。

    这一进门不用在婆婆手底下熬油,直接一步登天掌家管事,哪个不是受宠若惊,那不得宵衣旰食、万死不辞?

    等到把傻媳妇把嫁妆都拿来填补了公中亏空,手里一点油水也榨不出来了,立刻就被夺了权,陈家再故技重施骗下一个来。

    如此循环往复,偌大的伯爵府就靠这个巧宗儿勉强支撑着,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虞妈妈说出来都替他们臊得慌。

    可是佟家连陈家都还不如,可以想见败落成什么样子了,怪不得这么死乞白赖的。

    真是家家都有本烂账,算不清也填不平,真要说起来,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柔仪问完了佟家,顺嘴又提了下今日才结识的乔知婉:“还没告诉妈妈呢,今儿乔家的姑娘弄湿了衣裙,我就把那条新做的芙蓉裙给她了。”

    “给就给了,到底是咱们家做东,费条裙子来周全场面也不算什么。”虞妈妈口气平淡,并不心疼那条百两银子的云锦裙,她们姑娘箱笼里的好衣裳还多着呢。

    “听说乔姑娘她外祖父就是江南那沈凤柯?”柔仪明知故问,期待虞妈妈能多说几句。

    虞妈妈幽幽叹了口气,似是很唏嘘:“你外祖父当年在江南做过两任通判,因和沈凤柯老爷子是同姓,还有些交情呢。我陪着那时还年幼的夫人也在江南呆过几年,有幸见识了一二。”

    “哎呦,那时候沈老爷子手里的的银子比官府粮仓里的米还多!茶园一片连着一片,你从街头走到街尾,随便寻一间铺子进去,一问都是他们家的!”

    “唉,就是后来老爷子去的早,无人接管家中生意,大笔家产都给了唯一的女儿做了陪嫁,现在的江南沈家只剩个壳儿了,勉强算个中富人家,在苏州大约还剩几间铺子罢。”

    柔仪原本懒洋洋的躺在小榻上,听此翻坐起来惊奇道:“沈家在江南还有人?沈老太爷膝下不是只有乔姑娘的母亲这一个孩儿吗?”

    “还有个沈老夫人还在世呢,就是乔姑娘的外祖母,她死活不肯来京住在乔家颐养天年,非要守着江南老宅。唉,也是老棺材瓤子了,不顶用了。”一个巨富之家最终落得个这样潦草的结局,虞妈妈一片感慨。

    要她说沈凤柯当年还不如给闺女招个赘婿呢,白白便宜了乔家。现在女儿和外孙女还得在乔家看人脸色过活,这日子没滋没味的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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