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这回火烧袖子的祸事总归崔柔仪是心有防备的,一众人等还在心慌意乱时,她已及时叫二哥脱了外衣,转大祸为小祸了。

    崔巍只烧伤了右小臂上两寸来长的皮肉,涂抹着烧伤膏将养了十来天已渐渐好转,虽然还是免不了留疤,但总比崔柔仪梦中那般可怖的蜈蚣样儿要好多了。

    旁人只当是二姑娘格外机灵,才能那么果断的发号施令,渡得崔巍勉强逃过一劫,只崔柔仪自个儿心知她这是靠着噩梦作弊呢。

    经此一事,崔柔仪备受鼓舞,虽然该发生的事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但苦果到底是削弱了不少的,总比什么也不做干等着祸事掉在脑瓜上强。

    这几日她上午到明安居问安后,缠在沈氏身后讨些零碎的活儿来做做,偶尔运气好了还能与大姐姐打个配合,一唱一和的讨得沈氏开怀一笑。

    到了下午她就钻进东稍间,捧着几本卦学经书装出老学究的样子来,已经能像模像样的闭眼说上一篇儿唬人的解卦话术了。

    至于奶母虞妈妈那儿,全靠几个丫鬟替她盯梢望风才没被发现,否则虞妈妈定是不许的,恐怕还要嗔她学三老爷那样是不是打算得道成仙了。

    这日下午崔柔仪照例猫在书房里,桌上东一本西一本的散落着几本卦书,几张笔意了了的水墨画松松垮垮的盖在上头,遮住了底下的一片狼藉。

    她自觉已大致掌握了算卦的那些门门道道,叫她扯几句来糊弄一下父兄是大差不离了,以后噩梦里的预言也尽可说得了,便对卦书淡了心思。

    这会儿闲来无事,她正把打香篆的技艺重拾起来消遣,一边用香箸搅散香灰,一边问着刚从石头院回来的漱白:“今儿怎么去了这么久,二哥那里如何了?”

    漱白捧着一副白玉九连环过来,笑道:“自上元夜巍二爷烧了胳膊,姑娘是一日一问,十来天都没断过!看,这是二爷给姑娘的谢礼,说难为您惦记着他了。”

    “这又是哪里来的鬼玩意儿?我从来就没一次能解开过,给我也是放在架子上吃灰了。”

    崔柔仪抬头看了一眼搁在红锦软盒里的九连环,手里不停歇的换了黄铜灰压,配着香勺一起左右开弓的将香灰压制平整。

    “倒是说说,二哥伤好得怎么样了?府医这几日给他换新药了没?”崔柔仪一瞬不瞬的盯着桌上的瑞狮坐莲小香炉忙活着,口里却也没忘了问问二哥的伤势。

    “伤么说是再有几天就能好全了,就是药膏还是那十几样配出来的,姑娘都是知道的,什么黄柏、黄芩、地榆之类的,一味药也没敢轻易换了去。”

    漱白正一五一十的说着,临丹顶着一头细雪从外面打帘进来,繁紫要招呼她喝杯热茶也不得空,搓着手就往东稍间来报:“姑娘,这点香灰留着得空再扫罢,夫人唤您到花厅去一趟呢。”

    “哦?今日风急雪飘的,母亲上午还赶我快些回来呢,这会儿怎的又叫了?大姐姐也去了么?”崔柔仪撂下手里的细巧活儿,索性离了桌边往外间边走边问。

    临丹笨嘴拙舌,光会把崔柔仪往西边的暖阁引,眨了好几回眼睛才慢吞吞道:“大姑娘这几日有些咳嗽不便见客,夫人叫您穿得齐整些,呃…二门上的婆子说是二太太来了,还、还带来了一对母女。”

    “嗯?是什么人,还值得二叔母冒着风雪送她们上门来?”

    崔柔仪平举着双臂,任由丫鬟们忖度着沈氏的意思替她换装,心里还记着上次纪氏使绊子引得家里一场风雷。

    她暗暗鄙薄:用不着人家的时候就不知死活的挑拨离间,唯恐搅不浑水,这才十来天呢就又腆着脸上门来了。

    虽不详知二叔母这趟来所为何事,但左不过又是隔墙闻到肉骨香了。她一贯这副做派,也不管吃不吃得着肉,总之先叫唤上几声。

    临丹活儿做得顶顶好,就是不擅打听,答起来磕磕绊绊的:“好像…是二太太的娘家嫂子和侄女,倒没说是什么事。”

    听见除了本家的二太太外还要见不相熟的外客,沉碧便弃了那几件桃红柳绿的袄儿,转而挑出一件沉稳大方的雪灰色缂丝绣球梅纹灰鼠袄来。

    点蓝又照着灰鼠袄的颜色样式,利索的找出一条相配的曲水连烟洒金裙,同几个大丫鬟一起七手八脚的给崔柔仪换上。

    繁紫抹了一手香喷喷的桂花头油,替崔柔仪编了三条小绾儿在头顶绕成个小髻,点缀了两根金枝珍珠排簪并一朵时兴的纱堆宫花,再附上一对珍珠耳环便算大功告成。

    崔柔仪自又挑了一对赤金缠丝双扣镯带在腕儿上,与脖子上的金项圈红宝锁正登对。

    虞妈妈进来上下看了一圈,诸事妥帖也没什么好说的,亲自拿鹤氅裹了崔柔仪,前前后后的丫鬟们打着好几把伞送她去了东角上花木山石环绕的花厅。

    一进到屋里就被烧的融融的热气扑了面,崔柔仪小脸红红的还不及卸下厚厚的大氅,纪氏也不管她是冷是热就快步上来塞给她一个手炉。

    崔柔仪被这没头没脑的热乎劲儿吓得一怔,正猜度着纪氏的意图,就见堂上那头慢慢走来一对穿戴不显的母女。

    做母亲的那个是一件栗色袄儿配淡墨长裙,头上统共数不出三根钗子,还都是素银的。

    躲在后头不见真容的姑娘则穿了一身的青碧色,衣上别无缀饰,让崔柔仪没由来的想起了“碧空如洗”这个词,也不知贴切不贴切,就是瞧着太素净了些。

    与动辄呼奴引婢的崔家不同,这对母女身后只零星跟着三两个下人,想来不是什么豪门大户。

    纪氏这回见了崔柔仪不再摆叔母的谱儿了,而是三催四催着把那对母女引到崔柔仪面前,满脸堆笑道:“柔丫头快来见见,这是我娘家嫂子和侄女,刚从老家上京来,今儿头一遭上门,还没与亲戚们走动过呢。”

    崔柔仪盈盈拜下一礼,唤了一声:“纪夫人,纪姐姐。”

    又直起身子眼眸亮了亮,心道二叔母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连娘家也要拉来借一借大房的力。

    那她上元节还敢那么四处撩闲,这回母亲不给她挂落吃才怪,这头脑到底是怎么想的?

    崔柔仪这几日晚间也不曾懈怠,挑灯夜战的抓着虞妈妈补功课,对纪氏娘家也略有了一些了解,一下就猜出纪氏此番所求是希望侯爷崔培拨拉一把她的胞兄纪耕年。

    纪耕年在老家丁忧了三年,如今正是上蹿下跳筹谋起复的时候,可惜崔二老爷自己也只是个直不起腰的荫封六品小官,帮不上什么忙,自然得指望着崔家的遮荫大树崔培了。

    亲戚之间同气连枝、互相照应本是该当的,这倒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托。

    况且纪老爷也是靠真本事考上的进士,不过是时运不济,祖父母和爹娘接连去世,守孝守个没完才耽误了仕途。

    就怪纪氏她自己耐不住性子,明知有事要求着大房,十日前还那副酸猴儿使坏的样子。现下不仅二老爷不愿意陪她来这一趟,沈氏也只坐在上首冷冷的不搭话。

    崔柔仪真是怕了纪氏那千百个心眼子,对着纪太太母女落落大方的行了个礼,问了声好就算周全了礼数,立即想着该如何脱身。

    纪姑娘慢腾腾的从她母亲身后出来给崔柔仪见礼,崔柔仪一见了她那张神情寡淡的脸,立刻想起了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这就是上元夜撞倒她的那个冒失鬼!

    哎呀,这可真是冤家路窄了!还自己送上门来了。

    崔柔仪微不可闻的哼笑一下,故意定定的盯着纪姑娘看,唇边笑意愈来愈明显,果然勾得二太太纪氏先开口问道:“柔丫头看什么呢?莫不是觉着青君与你十分有眼缘?”

    哦,原来她叫纪青君,是个好名字,也配她这身清透的气质。

    崔柔仪暗叹一下,忙接话道:“说起来叔母不信,纪姐姐我倒是认得的。”

    “哦?”沈氏和纪氏妯娌俩一齐发出惊奇声,而后又分道扬镳,各说各的。

    沈氏抢先半句发问:“你们又不曾见过,是如何认得的?”

    这急躁的语气显然是不太想让崔柔仪和纪家姑娘搭上关系,毕竟她还在想法儿婉拒纪氏的请托呢,就是侯爷愿意帮这个忙她也不愿意。

    纪氏紧随其后也蹦出了一连串热切的询问:“是何时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青君你来,快看看还记得柔仪么?这是哪里来的缘分呐!”

    纪氏紧紧盯着纪青君,满目期待,连略显木讷的纪夫人也投去微惊的目光,神情中不见希冀反而似是有些担忧。

    纪青君本就不是拖拉的性子,适才慢手慢脚的是因为她已先一步认出了崔柔仪,知道此番涎着脸来贴崔府是为了给父亲讨个官儿做做,可是想后悔当日的莽撞也来不及了,当然不太想被崔柔仪认出来。

    这下崔柔仪主动挑起话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纪青君索性端端正正行了一礼,一张口字字清正:“上元夜是我行事鲁莽,无意撞倒了崔姑娘,走得匆忙未来得及赔礼,这里给妹妹个赔不是了。不知道那日撞得重不重?现下可还好?”

    被她这么真心实意的一问,崔柔仪直觉自己像个斤斤计较的毛丫头,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连连摆手道:“也没撞得怎样,早就好了。”

    崔柔仪就这么一个弱项,别人若是诚心道歉,将姿态摆得低到地上去,她立刻就硬气不起来了。

    非得碰上一个死不认错的犟骨头,才能激她使出公侯小姐的骄矜性子,厉害起来管她是什么沾亲带故的,非把屋顶给掀翻了不可。

    可惜到目前为止,崔柔仪遇到的这两个,砸了她脑袋的六殿下赵纯和撞她个满怀的纪青君,都属于诚恳认错的那类,她纵有千般本领也无处施展呀。

    崔柔仪微微转过头去看那纪夫人,她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就知道”四个大字,仿佛对纪青君闯祸的本事十分了然,闺女在外不惹事她都不敢信。

    二太太纪氏就不同了,一脸错愕的半张着嘴看看沈氏,肚内暗骂枉费她里里外外一顿张罗,沈氏还没发难呢,倒是亲侄女先杀她个措手不及。

    遂恨铁不成钢的薄嗔道:“青君这丫头,上元夜慌脚鸡似的的忙什么呢,街上那么亮堂还能撞到了柔仪!哎呦,撞疼了吧?”

    这个时候纪氏倒是大言不惭的出言护着崔柔仪了,全然忘了上元节家宴的时候她是如何拿崔柔仪做筏子诱沈氏跳坑的了。

    刚被坑了一把的沈氏和崔柔仪才不领情,面儿上皮笑肉不笑的敷衍着,都在心里把她好一通骂。

    纪夫人久居乡野是个心性纯良之人,看不懂崔家大房和二房的暗暗较劲,她揣着十二万分抱歉拉着崔柔仪的手,放柔了声音替她那不长心的女儿再三告罪:

    “实话与侯夫人说了罢,我这闺女从小长在乡野,又是鸟雀投的胎,扑棱着翅膀见机就要上房揭瓦,家里是关不住的,专好蹦蹦跳跳没个当心!”

    “她自己磕了碰了我是一点不心疼的,就怕把崔姑娘给撞坏了。唉,都是我管教无方,想着上元夜就让她出去透透气,哪知道她禀性不改,还是那么莽撞。”

    纪夫人当着沈氏的面毫不留情的数落了纪青君一顿,崔柔仪更不好再揪着不放了,甚至还隐隐觉着亏心:她又没被撞得怎样,还让纪青君第一次上门就好没脸面,早知道就不提这茬了。

    沈氏当家多年也算阅人无数,但听纪夫人这一通恨铁不成钢的泼天怨叹,一时也分不清她是巴结还是真心。

    便只好端着一脸沉静的笑容耐着性子听着,打心里是不大看得上纪夫人这番外扬家丑的做法的。

    闺女再不好,也不能当着别人家的面大肆宣扬出去不是?再怎么……

    想到这里,沈氏不自觉的动了动僵硬的脖颈,悄悄往崔柔仪处看了一眼,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待纪夫人絮絮叨叨的说得告一段落,沈氏立刻就把令她浑身不自在的崔柔仪给支了出去:“不过是孩子们的一点误会罢了,她们早认识了还省得我们费心呢,纪夫人切勿挂心。柔仪,你带青君姑娘去隔壁坐坐罢,头次上门别怠慢了人家,让我和你叔母同纪夫人好好说说话。”

    崔柔仪凡事分得很清,二叔母纪氏是讨人厌,也不能连坐了纪夫人母女呀。

    纪青君不小心撞了她,但也好声好气的道了歉,又当众受了那么一大篇数落,得饶人处且饶人罢,她还想问问纪青君那天匆忙跑了是在追谁呢。

    更何况她早就不耐烦在这儿看二叔母独个儿唱大戏了,也不忍心晾着纪青君被责难个不停。

    她自己是受过母亲冷待的,更看不得同病相怜的沦落人,得了令就赶紧拉着纪青君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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