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糖块儿珍稀,每逢年节家里才会分发一些,大人一下子拿来这许多,我...”盛鸯瞧了瞧桌子上的油纸包,又觑了一眼百里鸷的神色,贝齿轻轻咬过唇瓣,道:“我今日出来的急,银子也未带足了...”

    百里鸷闻言,唇边的笑容扩大许多,挑眉看着她慌乱的神色,笑问:“你是要把买糖块儿的钱,还给我?”

    “大人觉得我在说笑?”盛鸯察觉他眼中的调笑,苍白的面颊浮了浅淡的红霞,是被气的,她道:“大人说个数目,我回去想办法凑齐了送到您府上。”

    “说要给钱的是你,怎么你还把自己气着了?”百里鸷到盛鸯对面坐下,眼神滑过她雪白的颈。

    即便是见了天光,这读书室也不算亮,墙角的昏暗似要笼罩住她的身影,却偏显得一截脖颈如糖块一般浓白,随着她气急了的呼吸微微动着,百里鸷顺着去看她的脸,却正对上她看来的目光。

    “大人与我非亲非故,我不能轻易收大人的东西。”盛鸯扶住桌子,脸上的红霞还未消散。

    “非亲非故?”百里鸷又看她一眼,轻笑出声,道:“先前撞了你,害你多喝几日苦药,予些甜意给你有什么大碍。”

    这是又作了探病的礼物?盛鸯瞧着他的神色,没再说话,低头去抓自己的帕子,只等百里鸷一站起身她就同他行礼告别。

    ......

    百里鸷似乎也不在乎她说不说话,姿态随意的从书桌上拿了本书,道:“贵女二三事?头一件是知礼数,第二件是知进退,第三件么...”

    说到这儿,百里鸷抬眼打量盛鸯,眸中的笑意更甚,却又不肯说,只等着她问。

    盛鸯踮了踮脚,百里鸷便不经意的将书倒扣在桌子上,故意不让她瞧。

    “往后我送你的东西,你只管收下便是。”百里鸷逗弄了她,心情愉悦的起身,道:“晚间天亮,早点家去。”

    不待盛鸯再说什么,百里鸷拉开门走了出去,乌覃和乌棋等他下了楼,连忙钻进门瞧。

    “小姐,没事吧?”乌覃问。

    盛鸯没答话,眉梢的病态减了许多,探手将百里鸷扣下的那本书翻起来瞧,上头写着:第三件是嫁得如意郎君。

    “登徒子。”盛鸯轻哼一声,把书扣了回去,细白的食指轻轻点在百里鸷送来的油纸包上,道:“指挥使大人说他是来送糖的。”

    “送糖?”乌棋拧着眉想了想,说道:“为什么送糖呢?”

    “他爱送便送。”盛鸯神色慵懒的靠回椅子里,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管他哪门子心思,送什么本无妨,可他若是派人跟踪我,我便不大开心了。”

    乌覃和乌棋相视一眼,齐齐垂了头:“小姐,怪我们粗心...”

    “与你们有什么相干。”盛鸯看向窗外,语气浅淡:“我都未曾察觉的事儿,怪不着你们。”

    盛家小姐初来帝京,谁见了不说一句病态过重,这么一个病美人,头一次出门竟会被跟踪。

    盛鸯的食指一下一下点着那个油纸包,不知在思索什么。

    ......

    入夜,凉风渐渐起来,刮起一片潮湿,应是要下大雨了。

    盛府的灯笼一盏盏吹灭,众人纷纷进入睡眠。

    水云间里,极快响起两声鸟雀的叫声,本该在睡梦中的盛鸯睁开了眼眸,门被人轻轻推开,是侍女乌覃,手里拿着颗琉璃珠。

    盛鸯将琉璃珠接过来,在烛火下转动着,看到一串文字。

    “小姐要亲自去吗?”乌覃看着盛鸯将琉璃珠在桌子上滚动几下,好好的珠子便碎成了粉末。

    “装病弱久了,也不知道还剩多少功夫。”盛鸯掀起床榻,打开暗层取出夜行衣换上,道:“你去睡吧,我去玩玩儿。”

    “是。”乌覃看着盛鸯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却不曾回屋去睡,小姐不回来她睡不着,从小就这样。

    ......

    帝京,郊外。

    一行人似是休整,原地烤着火。

    “哥,咱们怎么不明天再出发啊,这刚出帝京天就黑了,还不如在家中好好睡一觉。”黑脸的汉子离火堆最远,像是怕热,脱了外袍只着里衣。

    “上头的定的下午走,那就下午走。”回话的汉子坐在火堆旁,手里转着的木棍上烤着番薯,看到番薯已经破了皮流出甜浆,把木棍收回来,递给他身旁的中年男人,道:“曲大人,咱们这荒郊野岭也没有什么吃的,只能让您吃口番薯,真是对不住您。”

    “不妨事。”曲大人握住木棍,笑出眼尾的褶皱,说道:“陛下免了我的官,让我去流放,你还叫什么大人,眼下你们监视着我,我才该叫你们一声大人。”

    “曲大人这是折煞小的。”汉子换了个跪姿面向曲大人,神色恭敬道:“谁都知道陛下最是倚重您,上头都吩咐了,送您的脚程慢一些,也许明日晌午咱们就得送您回京呢!”

    天空中忽的亮了个闪电,将几人的衣裳照明,围坐在火堆旁的汉子们,正是大魏兵士,而握着烤番薯的那位身上穿着囚衣戴了枷锁。

    偏偏兵士没有兵士的样子,囚犯没有囚犯的样子。

    “没那么快。”曲大人笑着摆摆手,细致的撕了番薯的皮,道:“偶尔尝尝这些土货,也算闲情雅致了。”

    “实在是锦衣卫盘查的严,贵妃娘娘及诸位贵人送来的穿戴吃食都被扣下了,否则怎么敢让曲大人您吃这些。”兵士头头擦擦鬓边的汗,怕曲大人与他们秋后算账。

    好在曲大人没再说话,慢慢的吃着番薯。

    ......

    惊雷震耳欲聋的响起,不断亮过的闪电昭示着暴风雨的来临,兵士们早有准备,将油皮帐篷搭起来,眼看山雨欲来,兵士们连忙过去搀扶曲大人要进帐篷。

    又一道闪电晃过时,刚搭起的帐篷前站了道似鬼魅的身影,戴着斗笠穿着黑色的夜行衣,是盛鸯,她声音极冷,道:“诸位...晚上好啊?”

    “什么人?”

    兵士们迅速围成一排,把曲大人挡在身后。

    暴雨就在此刻噼里啪啦打下来,盛鸯歪了歪头,雨珠顺着斗笠歪着的方向滑落成线,她道:“送诸位上路的人。”

    话音刚落,她抽出软剑,剑锋刺破豆大的雨珠,直逼兵士们的脖颈,接着整个人似山间青叶纤软,从一排兵士中穿过,等她一剑抵在曲大人的脖颈时,身后的兵士们轰然倒在雨水中,没了呼吸。

    曲大人老谋深算的脸僵如死灰,他此次流放,为了避免被往日仇家杀害,宫里做贵妃的女儿特地从禁卫军中调来五名武功高强的兵士护送,可面前的杀手只用了一招就将兵士全部杀害。

    他怕是,真的要死在今晚。

    ......

    “阁下,想要什么?”曲大人握紧了拳头,想要讨价还价:“阁下的雇主出了多少银两取老夫的命?老夫愿以十倍的银两给你。”

    “曲大人,若我就是单纯的想要你的命呢?”盛鸯的声音忽的软和下来,道:“七年前,也是这么一个雨夜,带着妻女返乡探望家中父母的盛藏,本是满心欢喜,却因为不小心听到了你的秘密,一家三口被活活烧死在了客栈里,他们当时应该和你此时的心境一样,很想活下去吧。”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曲大人神色大变,喊道:“盛藏如今明明是督察院御史,怎么可能是被我烧死的那些贱民!”

    “贱民?”盛鸯手中的软剑蹭在曲大人的脖颈,划出深深的血痕。

    见曲大人满脸混杂着痛色和恐惧,她像是心里更畅快,道:“很快,曲大人就要被贱民割了项上人头啦。”

    “不...不不不...我的女儿是贵妃,她不会放过你的!”曲大人浑身颤抖着,喉咙里溢出害怕的呜咽。

    死到临头的人,还总想吓唬要杀他的人。

    盛鸯端详着他挣扎的样子,慢慢笑出了声,道:“我把你的尸首,送一块儿去给你的女儿好不好?”

    “恶魔,你是恶魔!你是...”曲大人的话再也无法说完,他的头颅滚落在地,眼球因为惊恐而凸起,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将头颅染的泥泞脏污。

    “你杀了那么多的百姓,陷害了那么多的好官,我让你以死谢罪而已,怎么就算恶魔?”盛鸯借着雨水,冲刷着软剑上的血污,她的声音极柔,像是在同死人呢喃:“富贵荣华,都成空了呢。”

    ......

    大魏皇宫。

    皇帝看着眼前哭的花容月貌的女子,生出不忍道:“爱妃,你哭的朕心都要碎了。”

    “求陛下让父亲回来吧,父亲纵然有千般不是,可他对陛下的忠心,您是知道的呀!”女子正是贵妃曲氏,哭的凄惨,足见一片孝心。

    “朕自然知道,可他贪污下的银两,几乎是国库的八成,锦衣卫秉公执法,满堂的朝臣都听着,朕不罚不行啊!”昔日心狠手辣的帝王,不知何时变得心肠柔软,抱着眼前哭求不断的贵妃,也不见半分烦心。

    “陛下若是执意流放爹爹,那便连臣妾一块儿流放吧,陛下不疼臣妾,臣妾还要疼爹爹...”曲贵妃挣扎的站起身,拔掉头上的钗环,就要往宫门外走。

    “爱妃莫恼,你怀着身孕别闹着孩子。”皇帝抱紧了人,像是终于下定决心道:“那...便让人偷偷把国丈换回来,等过段日子风波平了,再说官职复原的事儿如何?”

    “陛下此话当真?”曲贵妃眼角还挂着泪,表情却是欣喜的。

    “当真,朕何时说过假话。”皇帝又温声细语的把人哄了半晌,才命宫人抬了软轿将贵妃送了回去。

    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全适时呈上一杯热茶,道:“陛下喝口茶,润润嗓子。”

    “事情可办妥了?”皇帝喝了口茶,见李全点头,眉心舒展下来,道:“这茶不错,去宣百里鸷进宫来吧。”

    “是。”李全退到殿门口吩咐传旨太监。

    皇帝则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雨幕,低声说道:“雨夜漫漫,还是待在宫里不要出去跑动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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