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捞前男友

    “上班时间干什么呢!你们可是阴司的门面,懒懒散散成何体统!”

    孟婆将铁锅敲得哐哐响。

    一个浓眉大眼的阴兵远远朝她招手,“孟婆大人,快来!”

    孟婆火气蹭蹭上涨,一撂铁勺,朝排队喝汤的鬼魂喊一句,“原地休息!”

    她攥着围裙,气势汹汹走过去,势要把那帮在她眼皮底下偷懒的小兔崽子们狠狠教训一顿。

    忘川岸边鬼挤鬼,大山般壮实的阴兵堵得严严实实,后头还有人蹦跳着往里看稀奇。

    “你给我等着,这个月的薪水...”

    “您先看了再说扣不扣!”

    浓眉大眼的阴兵抢过话头,一把拉过孟婆,侧身腾出位置,把她塞进前排。

    孟婆斥责的话刚到嘴边,舌头突然打结,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眼睛瞪得浑圆。

    对岸一道身影自己爬上岸,又将水里烂出白骨的鬼魂捞上来,全手全脚地抻一抻,好似连力气都不费。

    岸上河里的鬼乱糟糟地吵翻天。

    开天辟地头一遭啊!竟然有鬼自己从忘川里爬起来了!

    “她...她...”

    孟婆难以置信地指着对岸那只鬼,半天捋不直舌头,简直体会到凡人见鬼的心情了。

    那惊天动地的鬼突然转过身来,孟婆猛吸一口气,喉咙里的声音总算通顺。

    “明抒?!!”

    明抒活动着手脚,这忘川水确实奇怪,在河里游的时候与普通河水无异,可一旦想要上岸,便似胶水一般黏着,她费了不少力气。

    原本不抱希望,可竟然真爬上来了,运气这么好?

    她转过身,这才发现周围密密麻麻站满了鬼影,夹道的鬼魂与岸上围观的阴兵爆发出击掌声与呼嚎声,声势排山倒海,彼岸花枝震得簌簌作响,喜庆得仿佛不是阴气沉沉的冥间。

    再看自己面前,正有鬼扒着她上岸的地方奋力往上爬,脸胀得通红,下半身却像长在河里一般稳当不动。

    明抒后知后觉,她好像确实干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江邈被送走安置,身边有阴兵围过来,打头的脸上泛红,说话支支吾吾。

    仔细一看,正是刚才给她船桨的那位。

    “在下木睿,姑娘也是阴司的员工?”

    明抒想到御魂使给自己开了阴阳眼,这应该相当于阳间的入职手续。

    她点头,“我在察查司任职。”

    那阴兵面上纠结几番,斟酌道,“那您...愿意来帮我们打捞吗?我们往常捞一个鬼要花上一个时辰,您刚刚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用到。”

    原来他们平时捞一个鬼要花两小时,她刚刚好像只花了几分钟,难怪大家的反应这么大。

    明抒挠一挠头,“换岗的事,只要我的领导同意,我没有意见。”

    木睿朝旁边的阴兵使了个眼色,又看回明抒,“多谢。”

    他递过来一方木牌,朝东边一指,“从忘川上来的鬼都被安置在生活区,入口在一棵银杏树里,你带着令牌进去,靠近彼岸花田的地方有一家客栈,那是唯一一间古时的屋子,一眼就能认出来,你去找那老板给你安排住宿。”

    明抒道谢接过,准备过去看看。

    远处的鬼魂熙熙攘攘去排队。

    “看,那儿是不是道生魂?”

    “生魂都停留在黄泉路上呢,命格好些的鬼魂也带白金光晕,许是太像了些。”

    “是嘛。他一直望着桥上,半天没动了。”

    “许是他的爱人正要过桥投胎,守着看上一眼。管他呢,去晚了队就更长了。”

    “说的是,得快些。”

    明抒的双腿刚迈出一步,又停顿下。

    刚刚那两只鬼的对话在她耳里滚了几滚,挠得她心痒痒。

    按着人的寿命,跳忘川的痴情鬼几十近百年才有机会看爱人一眼,大多数时间都在无尽的等待中。

    奈何桥上,忘川水中,爱人重逢的画面该是多么珍稀又凄美。

    明抒忍不住想要旁观。

    她回头,目光顺着方才那两只鬼说的方向囫囵看过去,辽阔的水面鬼影纷乱,模糊得像可忽略不计的背景。

    在那一片朦胧中,有一道背影孑然独立,清晰又明朗地映入视线。

    明抒的眼睛定在那人身上,耳中一空,风列列而过。

    那人分外眼熟,好像是...

    明抒喃喃吐出两个字,“闻晏。”

    她那青梅竹马、分手却又想吃回头草的已婚前男友。

    *

    阴司九楼,陆摇办公室突然被一股强力推得大敞,张蒙道慌慌忙忙闯进来。

    “司察,拂相出事儿了!”

    陆摇心上一紧,“出何事了?”

    张蒙道猛灌一口茶水,“他生魂出窍,自行到冥间来了!”

    “为何出窍?”

    张蒙道咂咂嘴,“...他喜欢的人死了。”

    若非外力将人魂分离,生魂出窍通常是过度惊吓或悲伤所致。

    陆摇隐约记得闻晏有个青梅竹马的爱人,和她早早结婚。

    “他妻子去世了?”

    “不...不...”张蒙道摆手,“现在阳间实行一夫一妻制,那女子不是他妻子,他们叫她‘第三者’,俗称‘小三’,也就是你那时候的外室。”

    陆摇皱眉,“我知道‘第三者’什么意思。”

    “嘶——”张蒙道面上拧巴,“没想到拂相在冥间那副冷情寡欲的样子,转世成人玩得挺花啊...”

    陆摇一个眼刀打过去,“慎言。”

    “司察!司察!”外头的人还没到门口就慌慌张张叫人。

    一事未完又来一事,陆摇眉间挤出深壑,“何事?”

    前来的阴兵喘得接不上气,“有个叫‘闻晏’的生魂跳了忘川,孟婆大人说十万火急,她已经派人去捞了,让我告知您一声!”

    张蒙道急得跳脚,一甩拂尘往外跑,“糊涂啊!那忘川...他这样的跳下去不得魂飞魄散!”

    明抒按照指示,朝东走了大约五公里,远远看见一棵参天的银杏,枝繁叶茂,满树金黄,是除彼岸花田外,她在冥间见到的第二处亮色。

    这棵银杏目测有两三百米高,树围需十多个成年人环抱,虬起的树根比人身还粗。

    树下有阴兵驻守,明抒上前出示自己的令牌,黑灰粗糙的树干上裂开一道缝隙,有光亮溢出,继而大敞开来,白茫茫一片,站在外头看不见里面的光景。

    明抒正迈步准备进门,身后遥遥传来急促的呼喊声。

    “明抒姑娘,请等一等!”

    忘川起风,吹得明抒额间碎发凌乱。

    她指着那道自始至终没有变换过姿势的背影,难以置信道,“你说,孟婆大人让我捞的鬼,是他?”

    “是啊。”阴兵一边揩汗一边朝对岸点一点下巴,孟婆和张蒙道正候在岸上,见明抒看过来忙对她招手。

    “孟婆大人和御魂使都看紧得很,想来一等捞上岸,就要送回阳间附身,生魂抽离太久对肉身有损。”

    明抒震惊,闻晏在阳间还没有死!

    “生魂不是只能在黄泉路上等着耗尽阳寿吗?”

    阴兵支支吾吾,面上纳闷,“这我也不清楚...”

    张蒙道在对岸双手合十朝她拜一拜,神色焦急。

    明抒抿一抿唇,“那我再下一趟水。”

    “闻晏出生在大户人家,父母双亡,英俊多金,与他妻子的爱情是段佳话,在阳间算得名人。一个月前,他被发现与某女子有不正当关系,两人在阳间的网络上遭到铺天盖地的谩骂。那女子心情抑郁,出门散心时遇上雪崩罹难,闻晏悲痛欲绝,于是生魂出窍,来到冥间跳了忘川。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

    张蒙道眯缝着眼望向忘川,明抒已经下水。

    孟婆忍不住皱脸,“说他深情,他已婚出轨。说他花心,他对第三者还挺死心塌地。”

    她朝忘川里一指,明抒已经接到人,两人正拉拉扯扯在说些什么。

    “对爱情不真不诚者该腐肉蚀骨,他怎么跳了忘川一点事儿没有?是忘川拿他当自己人故意包庇,还是他的真心抗住了考验?”

    张蒙道苦恼抓头,“情情爱爱这种事,我也说不上来。”

    “咦!”孟婆凑近往河里看,“怎么像吵起来了?”

    明抒使劲挣手,闻晏握住她的手腕像镣铐一般牢固。

    “你放开。”

    闻晏蹙着眉,眼里漫起红血丝,不说话,也固执地不放手。

    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眼睛难过得像是要心碎。

    “你先放手,我带你上岸。”

    闻晏垂下视线,落在他的手与明抒的手腕上,手掌下滑,手指往她指缝里挤,紧紧扣住。

    “我以为我来晚了。”

    明抒一阵牙酸,使劲甩手,“你来这儿干什么?”

    闻晏深深看着她,“你死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明抒偏开头,努力压抑情绪。

    地位不对等,死缠烂打的是他。

    等她投入真心,转身和别人结婚的是他。

    婚后不本分,害得她被小三,遭受网络暴力,最后发生意外事故身亡的还是他。

    现在又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简直虚伪又可笑。

    如果不是顶头上司给的指示,她不想与他再多半分瓜葛。

    明抒没再挣扎,自顾自往岸边走,闻晏牵着她的手跟上。

    她极力放下私人感情,公事公办帮闻晏上岸。

    可看到闻晏完好无损的身体,还是忍不住惊讶又不平。

    “你怎么没烂?”

    闻晏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淡声反问,“我为什么要烂?”

    明抒心里抓狂,忘川啊!三心二意的渣男该被腐蚀得渣都不剩,他为什么不烂?!

    她表面上依旧保持平常,没理会他的问题,径自道,“你现在没事儿了,跟着这位阴兵小哥,去找对岸那两位。”

    她往孟婆和张蒙道的方向一指,又用力挣手,“请放开,我要回去休息了。”

    “我不要去找别人。”闻晏不放手,他不解,“明抒,你为什么一直想甩开我?难道...”

    难道你的鬼魂也没有被夺舍的记忆?

    但闻晏并未将这话说出口,照桓山道人所说,夺舍有违天道,凡人道破天机会使秩序紊乱,后果不可预料。

    “因为你肉身还没死,赶快回阳间做人吧。”

    “那你呢?”

    明抒再压不住火,“我死了啊!死在冷冰冰的雪山下!闻晏,麻烦你记住你的已婚身份,不要随便招惹人,以前种种我已经放下了,你我人鬼殊途,各自往前看吧!”

    闻晏紧紧锁着眉,她从来不会对他这么凶。“我没有随便招惹人。”

    明抒不愿再多口舌,拉着人朝孟婆与张蒙道去。

    愤怒过后,心底的难过便压不住地上涌。

    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对闻晏的死缠烂打心软,富家大少爷和管家养女的爱情注定艰难。一路被人戳脊梁骨都坚持下来,等她深陷进去,他转头就和别人结婚,她莫名其妙变成前女友,至今连分手的理由都想不起来。

    孟婆脸上的笑在看见明抒的表情时僵住,她关切问道,“怎么了?”

    明抒看着既生气,又快哭出来。

    “孟婆大人,御魂使,我将人带过来了,想先回去休息。”

    她使劲掰闻晏的手指,想挣脱自己的手。

    “我不想走。”闻晏轻声说。

    孟婆和御魂使面面相觑,眼神打得有来有往。

    “他们是什么关系?”

    “明抒也是这几日刚来冥间,莫非...她就是让拂相悲伤到失魂的女子?”

    “咦,说的有道理。但显然明抒不愿意和他纠缠,不是凡人口中插足感情的第三者。”

    “那便是闻晏一厢情愿、死缠烂打咯。”

    “啧啧,你说他是不是投胎做人后暴露本性了?”

    “谁知道呢,往后我们便有了拂相的把柄,他想封口可没那么容易,嘿嘿...”

    孟婆给张蒙道一个打住的眼神。

    “拂...闻晏,你肉身未死,现在回去附身尚来得及。”孟婆挂上苦口婆心的笑,“想想你的家里人,他们等着你回去呢。”

    闻晏油盐不进,“我的家人在这里。”

    他紧了紧明抒的手。

    孟婆与张蒙道暗吸一口凉气,他这般说话,将他的妻子置于何地。

    明抒冷着声音,“我和他只是以前有过恋爱关系,现在已经分手,并且他已婚,我不想再和他有关系。”

    “我们没有分手!”闻晏突然激动,他接受不了明抒将他们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他几乎已经忍耐不住要将真相说出来,可为什么连明抒的鬼魂都不记得夺舍的事,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哎好好好,别吵架。”张蒙道赶紧打圆场,“话别说得那么死嘛。”

    往后在阴司,大家还是同事呢!

    “这一通折腾也该累了。”张蒙道目光落在闻晏紧扣明抒的手上,啧啧没眼看,“你们先去生活区休息。还阳的事儿,我们明日再商讨。”

    明抒面上冷淡,直直看着闻晏,“放手。”

    闻晏手指一蜷,缓缓松开。至少他们一时不会分开,他不能继续激怒她。

    去往生活区的路上,明抒轻车熟路,有意拉开距离,可惜闻晏腿长步大,根本甩不掉。

    “我有些事想问你。”

    明抒开口刺人,“又是生前那些问题?你还真是执着,从我生问到我死。你两回问我,都让人拍了照片发到网上做文章,不管你什么心思,我是清白无辜的。对于我这个前女友,请你保持该有的边界感。”

    “不是前女友。”闻晏下意识轻声反驳,话出口却又自相矛盾,“你记不记得我们什么时候分的手?”

    明抒心里一扎,“三年前。”

    明明信誓旦旦说毕业结婚,结果等来的是他和别人结婚,莫名其妙的连个分手理由都没有,她甚至想不起具体是哪天分的手。

    闻晏目光一凛,明抒的记忆被纂改到三年前。

    “你知不知道我妻子叫什么名字?”

    明抒紧紧攥住拳头,“你不要太自以为是,分手了我没有必要去关注前男友的生活。”

    “毕业后,你从事什么工作?”

    “我...”明抒甩了甩头,过去三年的生活像是被水晕开一般模糊,只有穿着职业装的自己上班下班的整体印象,却无法聚焦于某一具体的事件或时刻。

    “...就是普通公司白领。”

    明抒从事编剧行业,大多时间在家办公,鲜少有公司白领的体验,而她所说,正与林煜萱的职业相符。

    闻晏正欲开口再问,明抒已用令牌打开生活区入口,忙不迭地踏进去,明显想要甩开他,他紧跟着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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