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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大地震后

    以桂先生的家为中心,大约6点钟方向,是他最后出现的地方。

    奈奈和程路阳奔波于小岗子街道,磨刀的、做煎饼的、驴车拉货的、……凡事街边做小本生意的,几乎问个遍。最终确定,桂先生一直向南走。而南边的终点,毫无疑问,是海。

    奈奈心慌不安:“所以,我们还要继续往南走吗?”

    程路阳十分清楚小岗子一带的地形地貌,迟疑了片刻,坚定的说:“走,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干爹。”

    奈奈也点头应允。

    两个人走到断崖边,只听得惊涛拍岸,放眼望去,森林密布,了无人烟。无情的海风,吹得奈奈的碎发乱舞。

    奈奈:“都到这儿了,还能找到他吗?”

    程路阳蹲下身,捡起地上那颗胸针表。

    奈奈:“怎……怎么会在这儿?”

    程路阳:“这里海风大,可能是风吹掉的。”

    奈奈:“这么说,干爹他……他来过这儿?”

    程路阳不敢作声,奈奈已经绷不住情绪,说话带有空腔,她边喘息边释放悲痛,冲着断崖的方向大喊:“干爹!”

    奈奈控制不住自己,跑向断崖边,程路阳见状,抓住她的手臂:“娜娜,危险!”然后程路阳悬崖勒马,制止住奈奈继续向前迈步。

    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两个人就这样低头望着悬崖下面汹涌的海水,虽说只是发现胸针表,但是不能证明桂先生魂断于此,桂先生的生死,从那以后,也一直是个迷。

    海风刺骨,奈奈又穿着单薄,再加上桂先生凶多吉少,奈奈趴在程路阳的怀中痛哭,而程路阳也只能抑制情绪,不敢哭得太烈,因为此时的他,要成为奈奈的依靠。

    返回小岗子的山路上,程路阳走在前面,奈奈走在后面,偶尔下山的路上遇到陡岩,程路阳会伸手助奈奈向下坡。两个人长时间保持沉默,奈奈把想要问程路阳的话在心里反复咀嚼:“亮子哥,您今年多大?不对不对,直接这么问他年龄吧……又不礼貌……这不问吧……又不知道和他差了多少,这话该怎么问?”

    走在林间小路,风吹动树林沙沙作响。奈奈叫住走在前面的程路阳:“亮子哥!”

    程路阳回头看着奈奈,奈奈继续说:“你……真的是俄国人吗?”

    程路阳嘴角上扬,微笑着来到奈奈面前,帅气的脸靠近奈奈,然后在奈奈眼前左右转了转说:“你看看,我像吗?”

    奈奈:“俄国人都是金发碧眼,哥怎么看都不像,那为什么临君哥说你是俄国人呢?”

    程路阳来到奈奈右手边:“走吧,咱边走边说。”两个人并排慢悠悠地向前走:“你说的对,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也以为我是俄国人,因为那时候,这里是俄国人统治。不过后来,我一直在我爹的身边长大,小岗子的人都说原本这里是大清,再后来,不知怎么,这里又成了日本统治,不久,这里又来了许多旗人,说以前是住在紫禁城的,大清亡了,现在成了中华民国。”程路阳说到这,低头笑以自嘲:“搞得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奈奈:“那……大清、民国、俄国、日本,总得有领袖吧,以前大清的时候,皇帝是光绪,现在民国总统是黎元洪。俄国吧……以前是沙皇尼古拉二世,现在俄国是苏维埃联盟,领袖是列宁,日本呢,以前是明治天皇,现在是大正天皇,在你心里,总得有一个领袖吧。”

    程路阳:“那如果,我心中也没有领袖呢?”

    奈奈:“那你岂不是成了世界人?”

    程路阳:“呵呵,我这个世界人,活得是不是很简单?”

    奈奈:“是很简单,连字都不认识。不过说来也奇怪,哥的技术这么好,怎么会不识字呢?难道……你没上过学?”

    程路阳摇摇头:“我哪有那么好的命?而且,我爹也不允许我们读书。”

    奈奈:“还有做父母的不让孩子读书的?理由呢?”

    程路阳:“不知道,我爹之前是开私塾的,在开钟表店以前,据说在小岗子是非常有名的教书先生。”

    奈奈:“那可是你爹啊,多好的资源,伸手可得。开私塾,还是名师,居然不让自己的孩子读书,我林希娜今天是开眼界了。

    “……”

    沉默了两秒,奈奈继续问:“那你们都不识字的话,这个店是怎么开的?留个字据啊,写个信什么的,总要有用吧!”

    程路阳: “这些一般都等我爹回来解决,我们平时只管修,小岗子的人基本都相互认识了,平时最多的活,像是校准,换件,也不需要立什么字据,张口一句话的事。”

    奈奈:“你爹你爹,我来几次都不见他人影。”

    程路阳:“我爹他……的确经常不在店里,从前年开始,他就经常不回家,在外面过夜,他跟我们说他想在外面喝点小酒,和他的好友说说话。然后店里的生意……他基本也不过问。”

    奈奈:“所以这个店,一直是你支撑着。”

    程路阳:“也不能这么说,大家一起在努力。”

    两个人的对话在山林中逐渐减弱,直至消失。

    1923年9月1日,日本关东地区发生的7.9级地震。东京、神奈川、千叶、静冈、山梨等地死伤惨重,伤亡约10万人。地震还导致东京城区地裂、塌陷,无数居民房屋倒塌,火灾蔓延,霍乱流行……

    消息传到大连地区,奈奈班上的女同学得知日本本土的亲人在地震中丧生,痛哭声夹杂哀嚎声,一股浓烈的悲伤氛围笼罩着整个班级。

    学校的广播宣布停课,要求所有学生到操场集合。校长在主席台上演讲,讲述了日本本土是什么状况。要求所有学生向东京的方向鞠躬,并指挥全校的学生为死难同胞默哀。

    奈奈和她同龄的学生都出生在大连,但是他们的父母辈、祖父母辈大多都还在日本本土。

    灾难发生后,奈奈也没能逃过亲人去世的悲剧。大连的西本愿寺(日本人移民大连后建的神社)整天都在敲着丧钟,道场早已经被准备办葬礼的家庭排满。奈奈停课一周,参加了祖父祖母,还有叔叔和姑姑的葬礼。

    奈奈从小一直在大连长大,日本从来没有回去过,因为聚少离多,感情不深,全家只有她一个人面对亲人去世比较淡定。但是她的大哥小林贵彦、龙凤胎哥哥姐姐明希和志南,则生在日本,从小受到祖父祖母的呵护,祖父祖母的去世,对他们来说就像天塌了一样,在道场里,他们悲痛欲绝,涕泗横流,奈奈在一旁看得束手无策。

    经过一周的调整,学校恢复了正常的教学。政治理论课,走上讲台的,不再是那个文质彬彬的西装老师,而是身着深蓝军服、冰冷傲骨的关东军军官。

    新教师锐利的目光扫视了整个教室,所有同学的灵魂都为之一颤,军官开口讲话:“从今天起,所有学校的政治理论课,都由关东军负责教授。我就是你们的新老师,野村……”

    奈奈的政治理论功底深厚,一场自然灾害,政治理论课的老师就换成了关东军,她深知这背后的运行原理。奈奈内心忐忑不安,恐惧交糅着担忧涌上心头。

    她有半年没去小岗子了,而她的心里,无时无刻不装着程路阳。手中的怀表,还在滴答滴答走着。到了正午十二点,俄国教堂钟声响彻大连上空,手中怀表的玻璃罩透射奈奈的面容,时针分针秒针分秒不差,正好重叠。程路阳的技术高超,让奈奈打心底佩服的同时,也让她无比困扰,长达半年她完全找不出再去钟表店的理由。

    奈奈:“那就只好这样了。”

    说完,奈奈上牙咬着下嘴唇,将怀表往地上狠狠一摔,再用脚狠狠地往上一踩,玻璃罩出现纵横交错的裂纹,而表盘也只是出现轻微变形。

    奈奈捡起地上的怀表,带有裂纹的玻璃罩反射奈奈的面容,仿佛奈奈的脸也跟着破碎。奈奈鬼笑:“哼哼!换个玻璃罩,也应该去找‘专业人士’吧!”

    半年过去了,时代的变化仿若过了半个世纪,而那场关东大地震,又像是一场分水岭,划清了时间的界线。上海的摩登之风到底还是吹到了大连。奈奈再次来到小岗子,上衣下裙的清汉女,变得更加紧身修型,有的富贵人家的妇女,还真就如她预言的那样穿上了旗袍,女性新装勾勒出的优美曲线,成为了新时代的符号。

    练得一口熟练汉语的奈奈,这回勇敢地走进一家服装店,挑选一件上衣下裙的新装,袖子更加贴身,活动更加轻便。

    奈奈从钱夹子中掏出几张日元钞票交给老板,却遭到老板犀利拒绝。

    奈奈:“为什么你们都不收啊?!我没有别的钱了。”

    老板:“没钱?没钱就把衣服脱了,你爱上谁家买就上谁家买,免得日本人的臭钱脏了我的手!”

    奈奈:“你真是莫名其妙,钱就是钱,分个什么日本钱中国钱,不喜欢的话,你大可去洋行兑换,冲我发什么火,我不过就是个普通顾客。”

    老板:“我就发火了怎么着,你可以选择不买滚蛋!”

    奈奈:“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老板:“日本人来我们这也没讲过什么道理。”

    两个人争吵激烈,小岗子来往的行人驻足围观。

    “这套衣服,我买了。”程路阳温和厚重的嗓音从奈奈身后传来,弱化了两个人的唇枪舌战,压低了紧张的氛围。

    奈奈回过头,半年没见一个人,再次见到他,当初的惊艳和心动,仿佛在重演。奈奈心跳加速,血液沸腾,荷尔蒙大量分泌,显然她还要重新适应有他的世界。

    程路阳:“这几张票券是北洋政府盖过官印的,这个你总会收吧。”

    老板轻蔑地把视线从奈奈手中的日元转移到程路阳手上的票券,放不下刚刚的架势:“你是她什么人啊?我凭啥卖给你?这可是女人穿的。”

    程路阳和奈奈对视,然后坚定地说:“我是他哥哥,想给妹妹买套新衣服。”

    奈奈不可思议地看着程路阳。

    老板一把夺过程路阳手中的北洋票券,然后皱着眉头挥挥手说:“拿走拿走。”

    程路阳轻轻地拍了拍奈奈的后背,微笑着对她说:“走吧。”

    奈奈直接连衣服带人跟着程路阳离开了服装店。奈奈也忍不住回头看向店内的面红耳赤的老板。心想:“之前亮子哥也拒收日元,而这个老板看到日元就发这么大的火,这里的人,就这么讨厌日本人吗?亮子哥是不是也会排斥日本人?”

    奈奈三步两步跟上程路阳:“亮子哥,刚刚……谢谢你……我是说……谢谢你帮我解围,还帮忙买下这套衣服,我知道日元你们都不收,可我……”

    程路阳转过身靠近奈奈,然后把手搭在她肩上:“这衣服啊,送你了。看你穿这么好看,穿上了你又这么高兴,我哪忍心让你花钱,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多,留着以后再看到什么喜欢的,就可以多买点不是吗?”

    奈奈:“可是,你为什么送我衣服?刚才你跟那老板说,你是我哥?”

    程路阳:“难道……不是吗?别忘了,咱们可是有同一个干爹哦!”

    奈奈:“也对哦!那……我跟干爹没有血亲,有血亲的是不是就是‘湿’的?”

    程路阳点了点头:“嗯!可以这么理解。”

    奈奈:“那是干的好还是湿的好?”

    程路阳:“当然都好。”

    奈奈点头恍然大悟:“这样哦,那你……真是我哥了?干的。”

    程路阳搓了搓奈奈的头顶:“你觉得呢?”

    临芳还是之前旗人的装束出现在两个人面前,只是这回她的肩上挎着一个药箱。

    临芳:“亮子哥,这么巧,我刚刚在关太医那抓完药准备回家,刚好路过这。”

    程路阳:“临芳。”

    临芳看了看程路阳身边的娜娜:“这位是……”

    奈奈鞠了个躬:“我叫林希娜,是亮子哥的……妹妹。”

    临芳水汪汪的大眼睛像两盏明灯:“妹妹?亮子哥,你不是养子吗?怎么会有妹妹?”

    一个惊天秘密砸中奈奈的头顶,奈奈心想:“养子?!这程路阳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怪不得干的湿的在他眼里这么无所谓。”

    程路阳:“啊!我爹和我是认的,这个妹妹,自然也是认的。”

    见奈奈年龄偏小,和程路阳年龄相差悬殊,再加上奈奈长相大不如自己,气场也大不如她秀外慧中,临芳算是放下了对奈奈所有的防备。

    奈奈见到临芳,就仿佛逮到了资源宝库,惺惺作态献殷勤:“这位该不会是嫂子大人吧。”

    临芳手抓药箱的肩带,露出羞涩的微笑微微低下头,两个人都不出声,看来是坐实了。见此景,虽然奈奈有些失望,但她还是本着祝福的心态,继续向临芳献殷勤:“哦!我就知道,哥哥这么帅,嫂子这么美,真是天造地设的佳人。”

    程路阳:“娜娜,你怎么也跟临君哥一样了。”

    奈奈热情奔放地来到临芳身边,挽起临芳的胳膊,像是对待自己亲姐姐明希一样,嫁接过来姐妹之情,转头对程路阳说:“哥,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嫂子先借用我一会啊!”

    临芳笑得露出了一排无瑕如玉的白牙,笑声也如泉水般清脆甘甜。

    奈奈挽着临芳的胳膊:“走,嫂子,陪我逛逛街。”

    程路阳叫住:“等一下!”然后拿出几块大洋放入奈奈的手里:“这个拿着,遇到喜欢就买点。”

    临芳推回程路阳的手:“哎呀!这钱你拿回去吧,小娜要是喜欢什么,我给她买就是了,这么可爱的妹妹,当然要由我来请。”转头看向奈奈:“走吧!”

    程路阳站在原地,不舍地看两个人远走。

    小岗子街道,别有一番风情。铁板煎焖子滋滋冒油,噼啪作响,两根竹签插起的圆形木桶糕软糯香甜,悬挂一排的中国结随风摇摆,巷子两旁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醉翁之意不在酒,奈奈借以逛街的名义,想要从临芳这里套取更多有关程路阳的信息:“嫂子,你和亮子哥在一起多久了。”

    临芳:“看你一口一个嫂子叫的,我还没结婚呢!”

    奈奈:“没结婚?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啊?”

    临芳:“其实……我心里也没数,毕竟……我和你哥八字还没一撇。而且,我家里人,也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

    奈奈:“为什么?你们挺般配的呀!伯父伯母不同意吗?”

    临芳:“还有我哥,他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奈奈:“你哥,临君哥?”

    临芳点头,奈奈继续说道:“他和我哥关系不是挺好的吗?称兄道弟的,铁的像哥们儿。”

    临芳:“他还是希望我能嫁给旗人,而且是皇族。亮子哥毕竟是程掌柜的养子,身份低微,而且身世不明。”

    奈奈:“那临芳姐喜欢亮子哥不?”

    临芳:“喜欢,而且是那种不一样的喜欢。”

    奈奈:“心动那种?心跳加速,然后……脸红发热?”

    临芳点了点头。

    奈奈大放厥词:“那你还管什么临君哥同不同意?大胆追啊!”

    临芳:“他毕竟比我大三岁,是我的尊长,做妹妹的必须要听尊长的话。”

    奈奈:“如果非要嫁给皇族,话说,这大清不是都结束了吗,为什么他还这么执迷不悟,我看他也老大不小了吧,他娶媳妇没啊?”

    临芳:“别说他,我已经20岁了,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但是旗人有旗人的规矩,婚嫁之事,必须从长计议。”

    奈奈听到这些,恍然大悟。

    绿色琉璃罩台灯下,奈奈再次拿起草稿纸和钢笔计算:“临芳姐今年20岁,临君哥比她大3岁,那么就是23,亮子哥管临君哥叫哥,临芳姐又管亮子哥叫哥,那么亮子哥就是20到23岁之间,不是21岁就是22岁,那么他比我大6到7岁。”

    算完,奈奈把钢笔往书桌上一拍,后背倚靠椅子背:“这小岗子的哥哥姐姐,净给我出数学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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