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了?

    阳光直射洋楼闺房,光斑在竖琴纤细的琴弦上滑动,清脆悠扬的琴弦拨音涤荡心湖。

    1923年春,南满日统区,优美柔和的竖琴声,暂且让人忘记20多年前纷繁复杂的硝烟战火。战争的来龙去脉不必探究,只需知晓,现在这个地方叫关东州,日本统治,大连、旅顺、金州三个辖区的日本学生,紧锣密鼓地安排上学、考试,课余时间还要学习茶道、乐器、舞蹈等等。

    小林明希的竖琴练习刚一结束,隔壁妹妹的房间就传出一声尖利的惊叫。明希顾不得和家教拜别,点个头,就飞奔到妹妹奈奈的房间。只见到奈奈双手捂住右眼,低头,又黑又长的直发下垂。

    明希撩开奈奈的头发掖到耳根说:“怎么回事?奈奈。”

    明希扒开奈奈的手,一道细长的血痕出现在奈奈的右眼皮上,明希又看了看书桌上被大卸八块、零散不堪的欧式怀表,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明希冲着奈奈眼皮吹了吹:“没事吧,伤没伤到眼球?”

    奈奈摇了摇头:“没没没,那倒没,不过里面的金属片弹出来,确实给我吓一跳。”

    明希叹了口气,指着桌上零碎怀表:“我真服你了,这么高端精细的玩意,就你那两下子能行吗?应该让专业的人来做才对。”说完,明希打开衣柜的门,翻找药箱。

    奈奈:“专业的人?大连几家有名的时计店(钟表店)我都修个遍,不是时间不准,就是发条破损,一家一个毛病,没有一个靠谱的,最后不是我自己修还能怎么办?”

    明希找到了药箱,拿出酒精和棉棒,边给奈奈消毒边说:“再怎么的,这玩意不能自己修啊,而且,干嘛要修啊,我上女中那会,戴怀表纯属是为了好看,偶尔在同学面前炫耀一下,可没像你这么在乎它准不准,不准又怎样,我考试照样交白卷,上学迟到顶多被骂,放学也只等着学校敲钟。”

    奈奈扬起下巴配合明希:“也不知道姐是哪来的勇气这么不在乎成绩,我只知道你从上女中到现在没少挨父亲骂。我可没你那个胆,我在乎上中学后的每一场考试,每天学习多久,就连考试答哪道题,时间都要掐得非常准,所以我必须得有一块分秒不差,宇宙级精准的表。”

    明希涂完伤口扭紧酒精瓶盖:“那是天皇陛下能用的表,还分秒不差,再说了,你……也不用这么夸张吧!一天到晚野心勃勃的,都野到一块表上了。你都十五岁了,你这个年纪,应该想的是你们班上或者学校里,哪个男生长得帅,而且还要想怎么钩住他的魂,抓住她的心。”

    奈奈看向明希,面露不可思议:“姐上中学时候,就想这些?。”

    明希放回药箱关上衣柜门:“那不然呢?你要是真对哪个男同学动心动,哪还有心思学习考试?”

    奈奈:“动心?是……什么感觉?”

    明希做到床上,和奈奈面对面聊天:“你们班上就没有一个你喜欢的男同学?”

    奈奈摇了摇头,直发左右晃动。

    明希:“班上一个帅的都没有?”

    奈奈:“有帅的吧……但我不觉得帅啊!”

    明希:“那学校……”

    奈奈打断明希:“行了姐!我不想和你聊这个,我真怕被你带沟里,我现在没功夫想谈恋爱,我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提高成绩,考上满铁旗下的专门学校,我要拿到文凭,然后入职满铁从事高级文书工作,所以!咱还是说回怀表吧。我一会要出趟门。”奈奈站起身。

    明希:“去哪?”

    奈奈:“小岗子。”

    明希目瞪口呆:“小岗子?你去华人区干嘛?”

    奈奈:“修表啊!”

    明希:“去华人区修表?疯了吧你!”

    奈奈:“那你说怎么办?日本人区的时计店我都修了个遍,现在只剩华人区没去过了。死马当活马医,总得试一下吧!”

    明希:“华人区就能有人给修好?而且,要是父亲知道怎么办?”

    奈奈在穿衣镜前扣上校服领口的扣子,戴上黑色圆帽回答:“挨骂,反正就一次,顶多这个月的零花钱拿不到。等成绩上来了,父亲一高兴,又能奖励回来。”

    明希撇撇嘴:“切!全家就数你零花钱最多。”

    就在两个人说到零花钱时,明希的龙凤胎弟弟,奈奈的二哥小林志南敲门走进房间,很不情愿地把他从军队获得的补贴,拿出一部分给奈奈做零花钱。一打厚厚的日元钞票亮在奈奈和明希眼前,明希的视线牢牢地被钞票抓着。

    志南:“那!母亲让我给你这么多,省着点花啊!”

    奈奈得意洋洋接过钞票:“谢啦哥!”志南转身离开少女的房间。

    明希在一旁看得眼白泛红:“不是吧!太不公平了,凭啥你的零用钱这么多。”

    奈奈:“哎呀!姐,不会委屈你的,难得我出趟门,说吧,想要什么,我给你买就是了,我请客。”

    明希:“还真不能便宜你了,我想吃山口和果子家的点心,就在尼古拉大广场(今大连中山广场),你准备下车的那一站就能看见,同事都传他家的点心好吃,你给买一盒回来,反正你去小岗子也顺路。”

    奈奈:“行!那我去了。”奈奈装好了手提包准备离开。

    明希:“等一下!”明希双手抓住奈奈的肩膀将她转过身:“你手里零用钱攒多少了?”

    奈奈疑惑地睁大眼睛看着明希:“挺多,洋行存折里存着,姐为啥要问这个?”

    明希用手指甲,在奈奈眼皮的伤痕处轻轻按压,自信地点头说道:“嗯……我的眼光果然不错,好看,好看。”

    奈奈:“姐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明希:“建议你做个手术,把你的单眼皮做成双眼皮,保准有很多帅哥追你,说不定全校的男生都等着追你。”

    奈奈不耐烦地扒开明希的手:“哎呀!姐,你又来了,我都说了我没有喜欢的男生,也没想谈恋爱,好不好看无所谓啦!行啦不跟你说了,我还要赶电车,先走啦!”

    明希:“路上小心!别忘了和果子啊!”

    电车站的信号灯“噔噔”地响,庞大的电车即将驶来,带来了一阵轻风,吹动着奈奈那一身修长、黝黑又飘逸的校服连衣裙。得益于她所念学校接受了英国的投资和当地基督教的赞助,校服无不散发着欧洲贵族阶层高贵又典雅的气息。

    电车上方的电缆放出刺眼的火花,铁轨发出铿锵有力的摩擦声。奈奈望向车窗外,映入眼帘的城市景貌,据说和日本本土别无二致:一排排日本姓氏标注的商铺向车后平移,街上的人力车、马车和别克汽车纷纷为电车让路。实行人口规划和管制的缘故,行人大多数是身着和服和西装的日本人,偶尔有几个关东军士兵扛枪巡逻。驶过商厦地段,商厦大楼斜插着日本国旗,让生在大连的奈奈不禁想多看两眼。

    电车抵达尼古拉大广场,一股欧洲气息扑面而来。这里是大连的政治、经济中心,横滨洋行、大和旅馆、大连民政署、大连市役所还有东洋拓殖株式会社共同构成的高耸巍峨的欧式建筑环抱圆形广场,四周街道呈放射状,向城市外缘辐射。

    顺利地走出明希所说的那家点心店,正好是正午十二点,教堂震耳欲聋的钟声响彻城市上空,钟声的方向吸引了奈奈的目光,一群鸽子横向飞过奈奈的视野,一股轻风微微撩动奈奈额前的刘海。

    步行至小岗子,黑亮的皮鞋小心翼翼地轻踏地面。第一次来华人区,奈奈的穿搭,与这里有些不太协调。

    日语中有汉字,再加上略懂一些中文,奈奈仰着头识别一家家华人店铺。

    其中“精修钟表”的竖向牌匾映入眼帘,奈奈抬头看了看横向木制牌匾,居然刻有俄文。再望了望店内,墙壁上挂满了摆钟,店里的伙计和顾客对话后就忙前忙后,柜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怀表零件和工具。

    奈奈探头探脑地向店内望去,一个身着长褂头发乱蓬蓬的大叔从店内大步流星地走出来,接着又从奈奈身边走过,胸前别着一个胸针表,昂首挺胸,得意洋洋。

    奈奈缓缓地越过门槛踏入店内,左顾右盼,眼睁睁地看着其他顾客从她身边擦过,抢在她前去消费。毕竟奈奈穿着洋气又贵气,又羞涩内敛不肯主动上前问询,引起了一个钟表师的注意。

    钟表师本打算主动问奈奈需求,还没等走出柜台,一个身着大袖旗装,披着绣满花纹马甲的满族女孩窜到了奈奈前面。她梳着一串麻花辫,双耳各戴有三颗耳环,扇形刘海垂在额头正中间,配合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整体效果就是大户人家小姐的玲珑萌动。

    “亮子哥!在忙吗?”

    钟表师对她面露微笑,热情中夹杂着尴尬:“啊!临芳,我这有一个客人,忙完了,我再去找你玩。”

    临芳按照钟表匠所指示的方向看了看她挡住的奈奈,奈奈冲她点头微微鞠躬,临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哦!好吧,那亮子哥你先忙,等会我再来找你。”说完临芳就蹦蹦跳跳离开了钟表店。

    钟表师和奈奈默契地点头,仿佛早已彼此熟悉。钟表师仍然是刚刚一副热情的微笑,只是这份微笑,仿佛专属奈奈一个人。相比在他身后忙乱的其他伙计,这位钟表师身高突出,身着藏蓝色对襟短褂,外披褐色马甲。面部白净,颧骨鼻梁高突,尤其是午阳的照耀下泛出高光,眼睛俊美,温柔与刚毅并存,额前碎发的加持下,更加充满了朝气。更要命的是,他一开口,浑厚温柔的嗓音,直接让奈奈心跳加速,整个人定格在原地。

    钟表师:“姑娘!姑娘!”

    看呆的奈奈缓过神来,睁大双眼一脸懵,食指着自己,心想“是在叫我吗?”

    钟表师点了点头:“这位姑娘有什么需求?”

    奈奈差不多明白钟表师的意思,打开手提包,一把抓出零散的怀表准备递给眼前的钟表师,钟表师急忙捧着双手接住,生怕有零件掉落。

    怀表七零八落稀里哗啦地掉进他的手中,奈奈发出“嘿嘿”坏笑,回应钟表师的一脸尴尬。看得出来这块怀表是进口货,这位姑娘怎么拆成这个样子。

    钟表师把零碎的怀表集中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翻了翻零件,仔细看零件破损情况。他抬起头,奈奈立马下意识用手捂住自己的右眼,生怕他看出自己眼皮上的伤痕。钟表师轻轻捏住奈奈的手腕,挪开她的手,钟表师的模样越发清晰,奈奈的血液流动也越发加速。

    钟表师温暖的嗓音仿佛抚摸着奈奈的心:“姑娘,下次不要自己修了,容易受伤的,以后怀表出了问题,还是拿到店里来吧。”

    奈奈傻里傻气地点头迎合,虽然她能够听懂他说的,但是因为奈奈学的汉语也只是停留在书本上,所学的内容也都来自日本教育省编排的教材,她不太敢开口说话。

    奈奈:“嗯嗯!修!修!”

    钟表师心生疑虑,这位姑娘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

    钟表师:“这表,发条机芯都有些破损,需要用磨石手动打磨,可能会很久,估计要一个月左右时间,姑娘要是不急,这表就先放这。”

    奈奈还是点头。

    钟表师:“那这样,姑娘先不用着急付钱,毕竟这怀表的结构相对来说复杂些,我们也不敢保证能完全修好,等一个月以后,姑娘来店里验收,满意的话再付钱。”

    奈奈点了点头。钟表师切身体会到和这位姑娘对话实在是生硬,不知道接下来的对话该如何进行,总得有始有终。

    钟表师:“那……就这样,一个月以后见。”

    一听到钟表师要结束对话,立马鞠了个大躬,埋头转身恨不得一步腾空飞出钟表店。

    快步飞奔出钟表店的奈奈,总算能大口大口畅快呼吸外面的空气,她双手拍了拍脸蛋,给脸蛋散热。奈奈心想:“我刚刚难不成脸红了,这难道?……就是姐姐所说的心动?我以前怎么从来都没有这种感觉?奈奈你清醒点吧!你怎么可能对他心动,你要考试,要升高等教育,成绩比什么都重要。况且,他只是一个修表的,汉人,那个满清女孩应该就是他的心仪之人,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一大堆理论在奈奈的头脑中一顿翻滚,最终奈奈深吸一口春季的凉气,净化刚刚这块澎湃又可笑的少女心,强迫自己回归理智,然后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朝车站走去。

    电车上,钟表师的模样不自觉地在奈奈脑海中闪现,奈奈闭紧双眼晃了晃头,试图震碎画面。除了压制住这自己都说不清的心动,似乎有什么事忘记办了,那种不安感油然而生。

    奈奈突然捂住嘴,想起来自己捂住眼睛不让钟表师看自己眼皮的那一刻,点心包从手里掉到地上,心想完了完了,电车已经开很远了,回去怎么向明希交代。

    奈奈鬼鬼祟祟地推开家门,视线从一楼顺着楼梯扫到三楼,一层层检查,目前看姐姐不会马上出来,于是她轻轻关上门。一溜烟地跑进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后第一件事要做的,便是照镜子,看看自己漂不漂亮,脸部的细微之处无不和那个叫“临芳”的满清女孩做对比。奈奈发现,自己的圆脸,活似一张表盘,细长又没有灵气的眼睛,又活似指针,睁大眼睛却更像个傻瓜,整张脸没有一点朝气。她从小到大,被全家人宠着,成绩好又深受老师的关照,几乎没体会过自卑的滋味,然而面对镜子中的自己,满脸愁容,还有姐姐惊现在身后的怪笑,哪能想到有朝一日,那个争强好胜自信蓬勃的奈奈,能在长相上败下阵来。

    奈奈立马转身:“姐,你进我房间怎么提前跟我说一声。”

    明希:“跟你说的话,我哪能看到这么精彩的鬼脸表演?”

    奈奈:“姐你居然取笑我!”

    明希:“所以呢,你主修法律的,你说说,我的法律后果是什么?”

    奈奈:“我……切!”奈奈转过身摘下圆帽放进衣柜。

    明希:“我让你买的点心呢?”

    奈奈听到后定格在原地不敢转身:“我……吃了!”

    明希:“吃了?!你有事没有搞错,奈奈你骗我呢吧!说,到底哪去了?”

    奈奈皱着眉头转身:“好啦!不就是一盒破点心吗?下次再去小岗子我再给你带一个就是了。”

    明希:“下次?你还想去?”

    奈奈:“对,我……还想去!”

    奈奈转过身,明希已经摆出诡异的表情凑近奈奈,明显带有八卦的意图:“怎么回事?你不是不爱美吗?怎么照起镜子来了?”

    奈奈感觉自己像是被她拿捏了,慌张不安:“我我我……我看看我的皮肤,春天嘛皮肤起皮。”

    明希:“这里是大连,三面环海,没那么干燥,不至于起皮。再说,怎么以前没见你这么在意皮肤。”

    奈奈:“姐,你要没什么事就回你自己房间练琴好吗?我还要看书复习。”

    明希双手背在身后直起身:“哦?这么说……我打扰你复习了?”

    奈奈不耐烦地推搡着明希:“啊对对对!我真要复习了,姐你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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