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了几遍，天已大亮，大街小巷又开始腾起炊烟，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碧栖阁的姑娘们也都早早起来收拾打扮，香粉胭脂接连扑起，热闹的场面直教护城河里的水都沾染上了香味。

    “回去告诉你家公子，不用考虑了，他说的我都想过，顶多一死而已，我什么都不怕，只需要事成公子可以履行承诺就好。”

    香云将白皙纤细的手从浸了玫瑰汁子的水里拿出来，又捡起旁边的毛巾擦手，望着门口的灰衣男子说道。

    “公子说，若姑娘愿意，明日便带人去连胜坊后院池塘寻一寻。”翠竹一身男子打扮，站在门口对着香云说道。

    “好。”香云并未犹豫就答道，这倒是让翠竹小小地惊讶了一番。

    翠竹回到府中，覆在凌知鸢耳边悄声将香云的话转述，听完凌知鸢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她轻轻摩挲着袖口。

    “我们的人安排好了没有？”

    “小姐放心，追风说，一个月前就已经进去了。”

    “若是连胜坊内乱起来，仅凭苏文，怕是护不住香云姑娘。”凌知鸢嘴里喃喃着，又起身从妆匣里拿出一支白玉珠花放到翠竹手里道，“翠竹你辛苦再跑两趟，去宫里跟二皇子说，我约他明日出来喝茶。”

    翠竹点头，转身要走，凌知鸢又赶紧起身拉住她，“还有丞相府，你去找苏小姐，就说明日我和二皇子在街口等她，一起去繁英楼喝茶。”

    她的手劲有点大，拽得翠竹一个趔趄。

    “小姐，你不用紧张，我陪着你呢。”

    翠竹将手覆在她手上，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一切顺利就好，若是不顺利，又要牵扯多少无辜的人，二皇子和苏锦书身居高位，尚有法子自保，可香云怎么办。

    凌知鸢又想起那个娴静的女子，可如果不去做这件事，就会有无数跟香云一样的悲剧继续上演。

    “去吧，若是二皇子不肯来，你就把这枚珠花给他，说我有要事相商。”凌知鸢慢慢将手松开，情绪也平复下来。

    翌日，香云斜倚在榻上，不住地唉声叹气。苏文得了信便从外面急急忙忙走进来，嘴里直念叨着“美人怎么了？”

    他将桌上的银耳莲子羹端过去，舀起一勺喂给香云，对方却并不吃，用帕子轻掩住口鼻，小声地哭了起来。

    “我的小心肝，你怎么了，倒是说句话呀。”苏文在旁边急得手忙脚乱就用袖子去擦眼泪，又被香云娇嗔一声推开。

    “你说，是怎么回事？”苏文眼见着哄不好，也来了脾气，却不敢冲着香云发，只能指着旁边的丫鬟训。

    “我家姑娘她，听说连胜坊上月来了个博头，是一等一的美人，公子最近又很少来我们碧栖阁，想是公子去了那边，姑娘伤心欲绝，便闹着不吃不喝。”丫鬟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就开始哭诉。

    “哎哎哎呀……原来是因为这个。”

    苏文懊恼地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急得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我，我最近是去赌了，可那个新来的博头她，她是曹公子的相好，我与曹公子是好友，我又怎么会抢他的女人。”

    “真的？”闻言香云不再哭，只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苏文。

    “真的，不信我带你去找曹公子当面对质，好了好了可别再哭了我的小心肝，你这一哭，把本公子的心都哭化了。”

    香云一向冷静，连言语都是淡淡的，原来今天是吃醋了，苏文哪见过这阵势，心里却是美滋滋的，赶紧放下手里的粥，将人抱在怀里。

    “那你可要带我去，要是我发现你骗了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香云伸出修剪得尖尖的指甲，戳着苏文的额头，对方却一脸享受的样子。

    “好好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你快别伤心了。”

    苏文拿过香云手里的帕子，絮叨着替她擦着眼泪，边擦嘴里边哄着，慢慢的香云也就不哭了，起身穿戴整齐便扯着苏文袖子，要和他一起去连胜坊。

    要不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经过这么一闹，苏文哪敢不从，但凡惹到这个小祖宗，又是一哭二闹的，教他心疼，只得乖乖带人出门去了。

    两人来到连胜坊，熟识的赌客和小厮见到苏文皆颔首致意，却不见曹诺与那位美人博头，苏文揪住一位小厮问过才知道，两人在后院，苏文便领着香云往后院走去。

    连胜坊后院极宽敞，进去要经过一长片连廊，右边是住宿的地方，门前有块平台，左边是一片莲池，正是夏日，莲花开得正好。

    曹诺正在池边垂钓，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在旁边喂他吃点心。

    “曹诺，你快给香云姑娘解释一下，说我跟你家海棠一点关系也没有。”苏文刚进到后院，就大声嚷嚷着。

    曹诺见到来人，赶紧起身迎上去，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嘴里连连说着“哪能啊，苏公子和海棠姑娘就是普通的朋友。”

    坐着的女子却没有动，只是笑眯眯盯着香云，想来那便是苏文口中的海棠了。

    香云也直直盯着她，以旁人不可见的力道微微颔首。

    “苏公子来了呀？”

    海棠挑眉，抬手捋了一下碎发，衣袖滑落下去，露出白皙手腕上的花丝镯子。

    “你还说你们没关系。”见到跟自己手上一模一样苏文送的镯子，香云气得跑上去就要给她扯下来，苏文在后面跟着上去拉架。

    三个人一番拉扯间，不知道谁使了蛮力，香云一个没站稳便向后倒进了莲池里，吓得苏文赶紧指挥自己的侍卫下去捞人。

    曹诺还没来得及阻拦，苏文带来的几个侍卫都跳进了水里，曹诺见状，跟身后的小厮耳语几声，对方赶紧往外跑去。

    侍卫很快将香云救起来，为首的侍卫走过来在苏文耳边说池塘底部有尸体和断肢。

    “什么？”

    苏文惊得一下大声喊出来，才看到曹诺正一眼阴鸷地盯着自己，他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又看了一眼身旁湿透的香云，他搂着人便要往外走，却被曹诺拦住。

    “你能走，她不能走。”曹诺看了眼香云道。

    “倘若我今日硬要带走她呢。”苏文虽然还有点害怕，但说出的话却是难得硬气。

    “那你们就都别走了。”

    说着从外面冲出来几个拿着棍棒的小厮，苏文身边的侍卫也都将剑拔了出来。

    “曹诺，你就这几个人还想困住我？”苏文不屑道。

    曹诺并未答话，只是叉腰站着，双方就这样僵持着，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个小厮又领着一队士兵进来。

    “那这些呢，是否能留下苏公子？”曹诺道，平日的兄弟情深竟都是装出来的，苏文心里恨不得把他揍一顿。

    这边街头，赵景瑜早早地到了，只带了身边的亲随窥云。

    不同以往深色的打扮，赵景瑜今日内搭交领中衣，外面穿了一身藕荷色圆领妆花锦袍，腰间配镶白玉棕色革带，头发以镂空金冠半束起，像是花了心思的。

    等了半日也未见凌知鸢的影子，只等到了苏锦书，两人站在街口面面相觑。

    “知鸢许是有事耽搁了，要不我们先等等她。”苏锦书小声开口，赵景瑜也不说话，只礼貌地点了点头。

    没一会就见到一队士兵朝连胜坊跑去，又听见人群里有人大喊丞相府苏公子在连胜坊受欺负了，闻言苏锦书立马抓起赵景瑜的袖子，“殿下，我弟弟……”

    虽然上次马球会，苏文带头欺负凌静姝，让赵景瑜很不高兴，但这毕竟是天子脚下，又有开封府尹的士兵加入，怕是要出大事。

    赵景瑜拿过窥云的剑，叫他回宫搬救兵，又嘱咐苏锦书回到马车上等待，他自己一个人进了连胜坊。

    苏锦书听话回到马车上，看着提剑孤身走过去的赵景瑜，又想起苏文可能在里面会受欺负，她不由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赵景瑜拨开人群钻进去，就见到苏文怀里护着一个女子，身边的侍卫在和周围人打斗着，曹诺则叉腰站在一边。

    “都住手！”赵景瑜举起手中的令牌大声喊道，见到那令牌上的“瑜”字，周围人赶紧都跪在地上。

    苏文仿佛是见到了救星，眼睛一下就亮了，他跪在地上大喊着二殿下救命。

    赵景瑜走过去小声说道：“你的事回头再跟你算。”

    他站在人群中，又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可地上跪着的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曹诺更是紧张得浑身发抖。

    “那湖里有……”

    眼见越来越多的人涌进来看热闹，苏文又即将说出真相，曹诺悄悄拔出腰间的短剑，突然向赵景瑜刺去。

    赵景瑜躲闪不及，胳膊被划伤，衣服也破了个口子，隐隐有血迹渗出。

    地上跪着的士兵和侍卫见状也拔剑打斗起来，围观的百姓一时做鸟兽散，都往外跑去。

    赵景瑜将苏文和那女子护在身后，不顾胳膊上的伤痛与人缠斗着，苏文吓得抱住香云连声尖叫，海棠更是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一番打斗下来，苏文的几个侍卫早已倒下，曹诺的兵却还有许多。

    赵景瑜的胳膊上，肩上，背上和脸上都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为着应凌知鸢的邀约而换的新装，也净是血迹。厮杀了许久，他有点撑不住了，用剑撑在地上。

    “赵景瑜，我劝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你今日是走不出去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曹诺拿着那柄短剑指着他道。

    “那就试试。”

    赵景瑜脸上的血液流下来，他眼神狠戾，像是地狱的修罗王，围着他的士兵一时都举着剑不敢上前。

    曹诺走过去，举起短剑照着他的胸口就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