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调歌头

    根据闻有思的说法,从眉口一路东流下茂京,要经过子澜、图阴两个城市,莲舟会在这三个城市停靠半天时间,仆人下船采买食物和物资。如果唐穗娘想出去逛逛,闻有思可以陪她走走。至于陆棉棉,她从没坐过这么久的船,再加上莲舟的厨子做的都是她没见过的精肴细羹,一下吃太多,第二天就因为晕船上吐下泻,靠岸的时候只想躺床上装死。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唐穗娘有些好奇地问闻有思。他扁扁嘴,神秘一笑:"很多人都知道吧,当今宰相也姓闻。"

    "所以你是宰相的儿子?"唐穗娘点点头,"也差不多能解释。"

    闻有思没再继续说下去,只道:"'有思'是我自己起的字,我名字不叫这个。"

    唐穗娘还是点头:"我也感觉到了,'有思'听着就和'必言'很像一对。"

    闻有思打量了她一会:"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觉得你很像必言,她当初如果没落水,应该就是你这么大。"

    唐穗娘:"我不知道,你要不跟我讲讲这个必言,让我试试能不能想起来?"

    闻有思考虑了一会,说:"她叫崔必言,她的父亲是当今的大将军崔青领,她的母亲是赫赫有名的烈马大刀继承人,唐默厉。"

    "啊!"唐穗娘惊呼一声,闻有思吓一跳:"怎么,想起来了?"

    "不是啊,"唐穗娘眨巴眼,"我也姓唐。"

    闻有思失笑,继续说:"其实我了解的也不多,当年我还小,只听说崔唐二人是帮助圣上平定四王之乱的重要功臣,后来唐默厉叛变,被锦衣卫追杀,就带着十岁的女儿投水自尽了。现在我能查到的史料,关于唐默厉的很少,只有关于她上演烈马斩白虎的表演记载,至于如何平定四王之乱,如今都写的是崔青领的功劳。"

    唐穗娘"嗯"了一会:"没有一点印象。"

    闻有思笑道:"无妨,其实就算你想起来了,最好也不要说。圣上认定唐默厉私通外族,犯谋逆之罪,你若是认了崔必言的身份,就是罪臣之女,是要杀头的。"

    唐穗娘突然想起什么:"那崔青领呢?"

    闻有思沉默了一会,艰难地开口:"有些事,属于我的猜测,穗娘,你听了就听了,不要跟别人说。"

    唐穗娘:"好。"

    "崔青领和唐默厉,两人带兵、武功都是世间罕见的奇才,尤其是唐默厉,当初烈马斩白虎,惊艳了整个茂京。东鹫国的王子甚至亲自来访大齐,就为一见唐默厉的风采。之后没多久,圣上就将女儿祈安公主赐婚崔青领,还不到十个月,公主就诞下一名男婴。我幼年时,父亲想看我有没有习武的天份,便让我进将军府和唐默厉修习,我亲眼见到唐默厉身为正室,却不得不对公主伏低做小。我从来不相信唐夫人会和外族人私通,她的死,是因为她太过于强大,引起一些男人的忌惮。祈安公主声称自己翻到了唐默厉和东鹫国的私信,她的侍女也说亲眼见到东鹫的男人进入夫人的书房。可是这种证据根本不能说服天下人,怎奈圣上愿意相信,就要逼迫天下人相信。唐夫人的旧部抗议,被撤职;文人们以血代笔痛诉冤情,却通通被下大狱。终于没有人敢说真话了,除了崔必言。"

    闻有思突然想喝酒 ,但手边只有一杯茶,他像要灌醉自己一般一饮而尽:"唐夫人当初说,她给孩子起名'必言',就是希望女儿能勇敢说出自己的想法,即便是世人指鹿为马、言之凿凿,只要你自己相信自己是对的,就要勇敢地说。"

    唐穗娘捏着下巴思索:"这个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她看见闻有思变了脸色,赶紧摆摆手:"别这样看着我,也许我是以前听别人说过类似的。"

    这时船在码头停稳,闻有思说:"子澜到了,你要下去走走吗?子澜的府尹是以前教过我经史的老师。"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唐穗娘大手一挥:"走呗!"

    子澜城不大,下属三个县,因为土地肥沃水草丰盛,瓜果蔬菜产量充足价格便宜,几乎所有眉口东行的船只,都会在子澜停靠,买便宜新鲜的蔬果,以备路上吃。当地人民生活富足,治安稳定,在这做府尹实属上上等的差事。此任府尹江恭仕也是因为在宰相府里给公子做过老师,才有机会得到任职。听说闻有思来访,他赶紧正装接待,没想到闻有思身边带了个女孩。

    "愚鄙学生闻修知,愧见江师上。"闻有思恭敬地作揖。唐穗娘才知道他的真名是"修知"。

    "嗨呀,有思,三年没见了,你现在是诗名远扬啊!"江恭仕直接称呼他的文号,让闻有思惊了一下:"仕途不济,寄情骈赋诗词,夜不能寐时,常常觉得辜负了江师上费心教导的经史,因而不安。"

    江恭仕笑着拍拍他肩膀:"何出此言,才学无论用不用得上,那都是才学。入庙堂分圣忧安天下,固然好,但出江湖作诗词琴画,亦解百姓之闷苦,都是经世济用,无高下之分,有思不必多虑啦!"

    他看向旁边的穗娘:"这位是?"

    闻有思笑道:"我在路上遇到的有缘人,因言谈投机,又顺路,便载与舟上同行。"

    唐穗娘端庄地微微一福:"民女唐穗娘,见过江府尹。"

    江恭仕有些纳闷,这少女自称民女,但气度举止俨然教导有方的大家闺秀,竟然独自出行,还坐陌生男人的船。他踌躇片刻,问到:"唐姑娘因何出行?"

    唐穗娘恭谨地回答:"民女在外偶遇变故,需归乡探明原由,但水路独行不便,幸遇闻公子相助。"

    她答话文雅有礼,语气也谦和柔顺,和之前大大咧咧的样子完全不同。不仅江恭仕有些意外,闻有思也惊讶地看着她。唐穗娘自己也有些纳闷,在外人面前这样说话好像是一种肌肉记忆,并不是自己有意为之,而是条件反射一样做出来的举动。

    江恭仕眯了眯眼:"我怎么觉得唐姑娘有点眼熟……"

    "啊,啊,江师上,子澜现在有什么当季的水果?我有些渴了。"闻有思折扇一开,赶紧岔开话题。江恭仕恍过神来:"我刚刚让下人准备了一些杨梅和李子,过来尝尝吧。"

    唐穗娘陪着闻有思和他师上叙了会旧,也不插嘴,默默地吃杨梅。两个男人聊了一刻钟,闻有思突然问:"圣上如今推行女子立户的新政,民间毁誉参半,学生想知道师上怎么看。"

    江恭仕沉吟片刻,说:"就子澜的情况来看,百姓还是比较支持的。尤其是以种植、贩卖瓜果为主的两个县,已经有自发让家中长女继承家产的人家了。唯一不太支持的就是剩下一个以捕鱼为主的县,由于男性是主要劳动力,许多人不让自家女人建立户籍。"

    闻有思点点头:"我这一路看过来,虽然圣上大力推行女子立户,但民间仍然下有对策。和我同行的唐姑娘,也是因为独行女子的身份,无法坐正常的客船。这种事在未推行女子立户时反而没有,师上觉得这项新政还会继续推吗?"

    江恭仕一笑:"哪次新政没有一些好事之徒故意作恶?若是把恶因推向新政,那就中了好事之徒的下怀。错的是这些好事之徒,而不是新政,圣上英明,自然有办法对付这些人。我虽然远离茂京,但我感觉得到,这个新政圣上非常重视,接下来可能还会有女校和女科考。哼,当年唐将军的事圣上都能……"

    他突然自知失言,赶紧住嘴,斜眼看了看唐穗娘,后者正在专心吃杨梅。

    闻有思笑了笑,轻轻摆摆手,示意无妨:"其实我很好奇,为何圣上会重视这项政策。"

    江恭仕也低头拈杨梅:"这我不知道,但这个想法,圣上早就有了。我当年殿试的时候,圣上就问过我对女子读书致仕怎么看,我当时学圣贤书上的说法,认为女子天性积弱积愚,持五口之家有余,治一方生民不足。现在想想,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回答,导致吏部一直没给我委任,要不是你父亲,我可能现在还在翰林院里抄文书呢。"

    三个人又坐着喝了一壶茶,唐穗娘和闻有思便起身回船。陆棉棉此刻已经恢复了精神,正在甲板上和人抹骨牌。唐穗娘走过去说:"我们要启程啦!你今晚可别吃太多。"

    陆棉棉点头如捣蒜。

    临睡前,唐穗娘突然想到什么,问陆棉棉:"棉棉,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读书考试,你会去吗?"

    陆棉棉愣了一下:"啊?考试……我可能不太行……"她用食指挠了挠下颌:"但是读书我是愿意的,我想学医。"

    唐穗娘等她继续说下去。"我以前有个儿子的,都长到八岁了,有天不小心踩到青苔滑落到水塘里,受了寒,之后就一阵一阵地发烧。我找了好多大夫,把家里值钱的都典当了,半年之后孩子还是没了。"陆棉棉语气听起来很轻巧,但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便弱了下去。

    唐穗娘想安慰她,却不知如何开口,打了半天腹稿正要开口,陆棉棉却轻轻打起鼾声。

    失忆后到现在,遇到的人,多多少少都和自己的过去有一点联系。这会是巧合吗?唐穗娘想起客栈里那个和自己同行的女人,自己身上的户籍文件、钱袋,她并没有取走,或许,这场失忆以及旅行,都是某种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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