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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束缚

    梅雨时节,路上只零星几个“圆盘子”,清沥雨水簌簌地落在青石板上,透得人心凉。

    一辆马车匆匆穿过巷子,停至间简陋茶馆,车夫将杌扎子搬来,在车旁等候。

    竹帘掀起,一个书童样子的男孩走下来,看了眼牌匾,随后侧身朝车内低语。

    “公子,兰亭到了。”

    帘子先是被轻轻掀开一角,“当真在此处?”

    书童躬身,“夫人提过兰亭门前若有盆栽,应会是将要枯萎的模样。”他看过去,“那盆栽……确实像久无人浇灌的了。”

    书童听见车内人轻叹了口气,即刻便见其探出马车,锦衣华服,腰佩玉环,俨然是一高门公子,与这市井水巷格格不入。

    兰亭朴素但不典雅,没有任何符合清雅茶道的装饰,只是一处非常普通,普通到可能连普通人都不太愿意进去喝茶的茶馆。

    这公子站在门口,迟迟不肯进去。

    但他寻这兰亭的目的,是让他非进去不可的。

    本来想随便找个人来办这件事,可没想到母亲却让他亲自来办,亲自来这……这种地方。

    他掸了掸自己的衣裳,吩咐书童在门口等他后,终于下定决心走了进去。

    和寻常茶馆相差无几,甚至要更旧一些,桌椅杯盏、屏风帷幔看上去都应该是市面上卖得最廉价的。

    店内也没什么摆设,他好不容易走到里面,终于看到有张茶案上放着个花瓶,花瓶里是一株干枯的花,干枯到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花。

    客人不多,有许多空位,但他为难该坐在哪里。

    刚好此时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从后厨里走出来,赶忙过来迎他到一处坐下,“这位客官想喝些什么茶?”

    他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孩”,此人绝对不止十一二岁,嗓音语气神态都与成人无异,八成是那种天生身材矮小的朱儒。

    母亲好像也跟他提过,确实有这么一号人,只不过当时他没放在心上。

    他问道:“请问燕罗绮,燕老板,在吗?”

    小伙计变了脸色,开始上下打量他,“你是?”

    “在下是陶者华。”他特意压低声音。

    在鄯州这个地界,所有人都会格外注意“陶”这个姓氏,因为掌管鄯州总务的刺史大人,便姓陶。

    而这位陶刺史,只有一个独子。

    若叫旁人听见他是陶者华,定会立马给他恭恭敬敬地作个揖,而小伙计却笑了一下,没有任何特别反应,拿腰间别着的抹布,给他擦了擦桌子,遂道:“稍等,我去找她下来。”

    茶馆有两层,楼上不像是待客的样子,皆是厢房,他们平常应该就住在上面。

    很快,那小伙计就下来了,对陶者华说:“你估计得且等会儿,她刚刚起床。”

    鄯州地处东南,潮湿多雨,这种天气确实很适合睡觉。

    但是……起床?

    刚刚起床?

    现下是午时一刻,若午睡也应该刚睡,那就是说,此起为晨起。

    他虽无兄弟姊妹,但身边接触的人里,无论好友还是同窗,都没有午时才起的人物。

    他脸色更加阴郁,心中埋怨:母亲为何叫我来求她,求一个如此懒惰之人有什么用?

    过了大概得有半个时辰,小伙计一直在招待店中客人,煮茶做菜上菜都他一个人来,空闲时间还要打扫,擦每一张怎么都擦不干净的桌子。

    平淡的茶水给他倒了又倒,门口他的书童进来问了又问,他要找的人还是没有下来。

    但他此番前来是为求人,不好催促,也不好表露厌烦,极力克制心头杂乱,终于终于在他想要起身离去时,楼梯处传来声音。

    “鲜有贵客,招待不周。”

    那女子一袭苍蓝,发丝微卷,未戴发饰,仅佩了对简素的耳环,却依旧美艳。艳得恰到好处,本不会显得太有距离,可她整个人的松弛和缓,反而添设出一道带刺的屏障,令人莫名不安起来。

    旁人则无碍,无非是收敛地瞄着这美貌女老板,而陶者华则要全神贯注,才能看清她。

    他没有想到这燕老板居然这么年轻,还以为会是一个中年妇人,那母亲怎会……

    女子走近,他回神起身道:“见过燕老板。”

    她安逸坐下,好似此处无人。陶者华竭力压制语气中的不满,“在下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求我救你父亲?”

    “……正是。”

    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

    鄯州物产丰饶,位于多条航运的交汇中心,经济繁荣、商贸通畅,可谓是大盛第二个京都。

    可想而知鄯州刺史之位有多紧要,病重不敢声张,不敢四处寻医。

    她是如何知晓的?

    小伙计拿来瓶小酒递给她,她自然接过,饮下晨起第一口清酿。

    “我救不了。”

    陶者华原以为有了希望,此话如晴天霹雳,“我母亲说你有法子。”

    女子又饮一口,“她说有,我就得有吗?”

    语气毫无尊敬,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陶者华心中愤然,已涌上面色,未回半句狠话,转身离去。

    那小伙计过来清桌,显然同老板一样,没把陶者华放在眼里,“赶紧再招个人吧,近日生意越来越好,单我一个实在要忙不过来了。”

    门口马车调转方向,与其主人一般愤然的匆匆离去。

    雨下大了,她抬头望向门外,路过行人皆打起了“圆盘子”,衣衫不曾淋到半滴。

    而那些“圆盘子”里走出一人,他头上围了圈满是补丁的旧布以此避雨,跨过门槛后他在门口停住打量了一番,雨水顺着他的黑衣滴落到地上,滴出了一个圈。

    这个长身鹤立的年轻男人,虽然衣着朴素但掩不住清隽相貌,看上去很有力气,背了一把长剑,应是有武艺在身,可他虽然像是练武的,肤色却比女子还要白,跟没晒过太阳一样。

    他寻了处空桌坐下,小伙计过去询问:“客官,喝什么茶?”

    “有面吗?”

    男子神色认真,小伙计看他相貌堂堂,也不像来找茬的,好言好语又说了一句:“客官,我们这是茶馆。”

    “那就来杯洞庭春茶,和一碗面。”

    小伙计无奈,还要与他解释,身后传来一声阻拦,“道笙,去下面。”

    道笙回身,面色诧异,但没再多说了,带着迟疑走去后厨。

    男子慢慢地拍去衣间残留的雨水,不小心溅到了桌上,他伸手轻轻拂去。

    细看下来,他与方才那陶家大公子的气质有些相近,应是哪个贵人家的公子,不过身着敝衣,些许窘迫,兴许是遇到麻烦的公子?

    不知身上还有没有铜板付茶钱。

    燕罗绮煮好茶给他端过来,瞅见他那把剑倒是挺不一般的,鞘柄纯黑,髹漆完整干净,他绑在身上,坐着等茶都不卸下。

    若没有铜板,这把剑得给她留下。

    道笙给他随便下了碗清水面,连根菜叶都没放,这落魄公子也一点儿不嫌弃,拿起筷子就吃。

    虽然不是狼吞虎咽,但燕罗绮觉得他好像很饿。

    这碗不到二两的面很快见底,而后轻啜了口甘甜的热茶,转头对那个一直看着他的女子说:“你这里缺伙计吗?”

    果然是没有铜板的。

    燕罗绮还未开口,旁边给客人上完点心的道笙就跳过来,喜悦道:“缺缺缺,特别缺!”

    道笙瞧此人定十分能干活,两眼放光的给燕罗绮使眼色,还为他说好话,“这位侠士如此英俊,没准儿能招揽更多客人。”

    燕罗绮淡淡说:“我这里工钱很低。”

    “没关系。”

    “我是不干活的,所以你要帮这个小矮子做很多活。”

    “都可以。”

    他波澜不惊,好像只要能留在她这儿,万事皆可。

    燕罗绮说:“那今天的这碗面钱和茶钱,就从你的月钱里扣。”

    他抬眸,眼底闪过一丝意外,僵硬地刚点了下头,下巴又垂下去了。

    高高大大的,站在那里却莫名有些可怜。

    道笙也看出来了,努力伸手去拍拍他肩膀,“她叫燕罗绮,我叫道笙,你叫什么名字?”一边说还一边指,竭力想让他自在一些。

    他沉沉说:“我叫阿难。”

    “先去把碗洗了吧。”燕罗绮冷不丁道。

    他倒爽快拿上碗就进了后厨。

    倒比方才那位公子哥实在许多。

    道笙坐到燕罗绮旁边,欲言又止,燕罗绮给他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不耐烦了,赶紧说:“她让她儿子来这儿,想来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思来想去还是要提。

    可燕罗绮却不太想说这件事,直接端着小酒瓶喝起来,不说话。

    道笙看她半天,见她不理,叹口气道:“他们身份特殊,找谁帮忙都不是,你不帮就彻底没人帮了。”

    阿难从后厨出来,走到屏风后时,刚好听到这句。

    “我不想帮。”

    “为何不想帮,她都多少年没跟你开口过。”

    “你刚都说他们身份特殊,帮了他们,我就麻烦了。”

    道笙几乎是躺着,手上甩着衣服带子,“毕竟……咱们曾经……也是一家人。”

    燕罗绮瞪了他一眼,“曾经。”

    望向屋外,雨停了。

    “曾经也不是,不过就是一段短暂的缘分。”

    雨停了,该走的人还是要走……

    阿难不会煮茶,也不会做饭,只能帮忙端茶递水、打扫和劈柴火这些力气活。

    但他做事麻利,虽然不太熟练,道笙一教,很快就上手了。

    唯一令人不解的是,他不管做什么,都一直不愿意把剑放下来就那么绑在背上,死都不放下来。

    “把剑放下来吧,看着挺重的,你不嫌重吗?”燕罗绮在一旁闲得嗑瓜子。

    阿难打扫的动作并未停下,摇头道:“不重。”

    “你是哪里人?看样子不像是南方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阿难故作镇定道:“……云州的。”

    云州地处大盛北部,与北临国接壤,二十三年前因为北临的第一次强攻,将云州一分为二,归属不明,势力盘根错节。又在十三年前北临第二次偷袭,差点将云州直接吞并。

    这些年来两国也一直争战不休,直至去年镇守云州的两位将军英勇奋战,拼尽全力才彻底平定北临边军。

    云州人的习性本就与北临人相似,十几年过去,更是相差无几。

    燕罗绮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犹如锣槌一下一下往铜锣上敲。

    也不知她是有意无意,竟嗑着磕着不说话了,徒留那追命般的咔嚓咔嚓声。

    阿难也不敢停,转身的时候偷偷瞥了她一眼……并没有关注他,像是兀自发起呆来。

    片刻,她才说:“我在云州住过很久,也算半个云州人。”

    原来是这样,吓得他以为自己这么快就露出了破绽。

    虽然松下口气,但他却依旧悬着心,方才听到她与伙计的谈话,陶者华竟然是来求她帮忙的,何等人物能使刺史之子亲自登门?

    而且看上去她毫不在意,不仅果断拒绝了陶者华的请求,还一点都不惧怕陶家的势力。

    此女子,到底是何来历?

    阿难静静扫着地,心却被一条条渐渐伸长的藤萝捆住,这些藤萝似乎在嘲笑着他,等待着某日来临,将他死死束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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