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门街公交站，游人络绎不绝。
岁柠坐在树荫下的花坛，正对着隔岸霓虹，浮光掠影的江面有游船，甲板上围着一群人。
夜风瑟瑟，但岁柠只觉心头发热。她看着手机，十分钟前江淮峥发了消息。【出发了。】
岁柠刻意定位在公交站台，就是为了方便碰面。
坐了一会儿岁柠就起身，绕着花坛踱步几圈，坐下又站起，重复动作。
“呼——”岁柠长呼一口气，“冷静点岁柠，你在激动什么？”
可她控制不住，感受着自己加速的心跳，干脆自暴自弃先把情绪发泄出来。
无论多少次，只要单独跟江淮峥一起，哪怕还未见面，只是约定，就让岁柠控制不住自己心潮澎湃的期待。
“他只是刚好想来逛一逛，跟你有什么关系，收敛点吧！”岁柠自言自语时又自然坐回花坛。
岁柠看着屏幕，点开社交软件，开始搜索起有关下门街的攻略。
小红书上每个人拍照都像是大片，亲眼所见是好看，但好像也没图片中这么——
岁柠改成美食，推荐的几乎是全国景区统一标准，带着地名的奶茶，一些必不可少的小吃，倒是有几家特色餐厅，因为地理位置有了几分可去。
不过——
岁柠一脸严肃看着这几家餐厅的推荐词。
#情侣夜景餐厅# #约会必须餐厅#
不行不行，岁柠赶紧关掉页面，她实在是无法顶着自己心里呼之欲出的私心。
因为有期待，时间就变得模糊起来，似漫长却又很快。
当那辆熟悉的黑车停靠在路边时，岁柠几乎是抬眼瞬间就看见。副驾驶车窗降下，她跟江淮峥目光直线对上。
人潮来往的车站，第一眼落在盼望的人身上。
岁柠飞身大步走过去，站在马路边亮着眼，压着雀跃的语调，却无法掩饰眼里的喜悦。“江淮峥。”
江淮峥嘴角也噙着笑，嘀嗒一声车门解锁，他语气也带着愉悦：“上车。”
人多车多，停车的位置不好找。
转了一圈，终于在下门街景区一公里外的商场地下车库停好车。
下车时岁柠晕乎乎看着四周，有些担心说：“等下我们能找到吗？”
进来绕了好大一圈，下了几层楼岁柠都记不清了，她抬头遍寻车位号，不过却没看见。
江淮峥手指勾着车钥匙，笑说：“放心，你到时候跟着我。”
明明都是第一次来，江淮峥却熟悉得像是公司楼下车库，带着她找到电梯往上走回商场一楼。
“你吃饭了吗？”江淮峥问。
路过一家面包店，迎面闻到一股刚烤出的香味，岁柠忍不住停驻多看了几眼，肚子恰好不合时宜叫了一声。
岁柠尴尬小声回：“还没有。”顺便摸摸自己肚子。
江淮峥像是有些诧异，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抬头看向四楼，问：“在这里吃，还是去下门街看看。”
原本想说都可以，但开口岁柠还是下意识遵从了自己内心：“去下门街看看？”
下门街很美，如果是跟江淮峥一起，在很久以后回想起来大概也是很浓墨的一笔回忆。
就像是南山老街那一夜，夜晚总会在脑海中浮现，就如同那天的灯光一般，山下的夜景一样，美轮美奂中又像是梦境。
江淮峥依允，但他先去面包店买了一盒小蛋糕。刚出炉还冒着热气，能闻到扑鼻的香甜。
“先吃一点，边吃边逛。”江淮峥解释说。
岁柠落后他半步，手里端着刚刚他递给自己的那一盒蛋糕。明明还没吃进口中，嘴里却好像已经有甜甜的味道。
往下门街回走，沿着马路边就有很多摆地摊的，很多人在卖发着光的头饰气球，不少游人在江边拍照。
短短一条街，岁柠拒绝了不下五个。
直到一个女生又径直朝她走来，岁柠拒绝的话已在嘴边，手已经提前摆好动作。
只是那女生推销也算是身经百战，哪怕是明白了岁柠意思也当作没看见，直接对江淮峥说：“帅哥，给女朋友买个头饰呗。”
江淮峥还没说话，岁柠却率先反应过来，迎着女生含笑目光，准备好的手开始疯狂摆动：“不是，我们不是。”
一路走来好多漂亮的小姐姐，岁柠站在江淮峥旁边走了几步后，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还穿着上班时的衣服，黑白色的工装让她走在江淮峥身边显得有些木楞。
明明已经开始适应陌生人打量的目光，可此刻心底还是会不由自主涌现出自卑，这种情绪稀散了喜悦，让她又变得拘谨忐忑起来。
岁柠着急可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尤其是江淮峥还在身侧，路过的人都会看几眼。她一慌开口：“多少钱。”
岁柠想自己开口买下，免得对方缠着江淮峥，人来人往中徒增尴尬。
“三十！”女生目光一亮，开始想要介绍起自己手中的东西。
岁柠不欲多说，准备扫码时却被江淮峥拦下。
“岁柠。”他喊她名字。“你喜欢这个吗？”江淮峥问。
女生手上一圈发光的头饰，乍一眼亮晶晶毛绒绒，凑近却满是塑料廉价感，尤其是发光气球里的玩偶和玫瑰花。
谈不上厌恶，但一想到还要掏三十块钱，这声喜欢岁柠实在是说不出口。
“肯定喜欢啊。”卖东西的女生抢着回答，“哪有女孩子不喜欢这些东西，也不贵，这样，我给你们少点，二十五一个行吧。”
江淮峥没应声，他只是看着岁柠：“不愿意做或者为难的事情，你有使用的权利。”
拒绝是与生俱来就拥有的权利。
岁柠脑海中蓦然想起江淮峥对她说的这句话。
自己真的想买吗？
岁柠迎着江淮峥目光，在他眼神鼓励中回想自己的行为。
如果买了，她就陷回曾经的怪圈，因为在意别人的目光而无法拒绝，买下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不好意思。”岁柠咬了咬下唇，歉意却坚定对女生说：“暂时不需要，打扰你了。”
“不是，那再给你们少点，二十，二十怎么样？”
岁柠手心捏紧，还是摇头婉拒。女生不放弃想要再向作为男生的江淮峥入手，他一脸宠溺笑着说：
“我都听她的。”
江淮峥看得出来岁柠的不安，甚至能感受到她从商场出来后，渐渐刻意拉开的一丝距离。
岁柠的性格，她的想法，江淮峥其实能猜到几分。
一如高中，他在便签上提出见面时，岁柠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复，消失不见。
周亦驰曾提出蹲点，江淮峥拒绝了，他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对方是一个什么性格的女生。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周萌萌出现，她说得出来皇太子，甚至也对得上一些信息时，江淮峥还是觉得违和。
“谢谢你。”岁柠看着女生离去的背影，仰头对江淮峥说，“差点又不好意思拒绝。”
两个人沿着马路继续往下门街入口走，岁柠因为庆幸窃喜自己刚刚的表现，不知不觉将原本落下的距离拉上，两个人齐身而行。
江淮峥说：“你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不是吗？”他伸出手，学着岁柠当时摆出的那个姿势。
岁柠羞臊，既是因为江淮峥居然注意到自己小动作，也因为她想到自己刚刚为什么会违背自己最初想法的原因。
全都是因为那该死罪恶的一句话啊！
“是打算拒绝的。”岁柠没好意思说出自己转变的原因。
“这样很好，说出自己内心真实想法。”江淮峥说，“无论别人用什么理由道理试图绑架修改你的意愿。”
“嗯。”岁柠听话用力点头，“好！”
说完她想到自己今天公司发生的事情，像是想要给老师分享自己的成果，略去其中心情的苦涩。
“其实今天发生了一件事，我觉得自己处理方式比以前有了很大的改变。”
岁柠三言两语简单将公司发生的事情一笔带过，只是着重说了她自己当时的态度。“确实是我的沉默不拒绝，让别人觉得我没有底线。”
“我性格是还不错。”大概觉得有些自夸，岁柠飞快看了一眼江淮峥，“她们说的。”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下门街门口，喧嚣声更甚，门口还有景区喇叭，正在播放着让大家注意秩序，不要拥挤。
岁柠声音在这吵杂环境下显得有些小，但江淮峥一直全神贯注盯着她。
江淮峥轻笑，赞同说：“我也觉得。”
岁柠被他一笑耀了眼，连忙撇开视线，顿了好久才缓过神，想起自己要说什么。
“我发现自己思想上的错误。”岁柠说，“我是因为怕麻烦所以不拒绝，但大多数时候正是因为这种想法，给自己招来更多的‘麻烦’。”
“能真的帮助别人我不怕麻烦。”岁柠揪着手，“但不能让别人觉得我好欺负，得寸进尺。”
江淮峥认真倾听，没有中途插话，想让鼓起勇气的岁柠一口气说完。
“跨出第一步后，确实也没那么难。”
揣测打量的目光，也不过只是目光，伤害到自己的是自我过度在意目光。
行为违背初衷，结果事与愿违。
那就从根源开始改变。
“其实也还不错。”岁柠说，“我以前都不好意思请假，今天早退也没人说我什么。”
组长破天荒没有问她今日工作如何，欲言又止后就爽快答应了。
“那就好。”江淮峥也为岁柠欣快，更为岁柠愿意对她说这些而开心。“你做的非常好，将自己的心情想法表达出来了。”
“是的！”岁柠语气愉悦，“原本心情是有些失落忐忑，可走了一圈后，好像如释重负更多，大概就是‘终于，终于说出来了。”
“那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好日子。”江风将江淮峥头发吹得凌乱，他漂亮的眼睛里是笑意。
今夜没有月亮，可好像依旧很耀眼。
岁柠抑不住嘴角微笑，重重点头：“是的，我很开心。”
她有自己的月亮。
在便签上，在回忆中，如今落在身边鼓励照耀她。
*
下门街景区大门进去，顺着人群往上爬，观景平台上人多得要命，岁柠跟江淮峥站得远远观看。
往上走总是消耗体力，岁柠率先扛不住，主动提出找家餐厅吃饭。
只是——
“不好意思，就餐的话需要排位，现在前面大约有三十桌。”
一连问了好几家都是相差无几的回答，倒是有空位的餐厅，别说美团评论一般，明明看着装潢不错，可站在门口看着没多少人的大厅，岁柠实在是迈不进步伐。
又爬了一层，穿过花树长廊，站在岔路口时岁柠都快提出建议出去吃时，江淮峥突然问：“吃西餐吗？”
转角处是一块招牌，并不明亮的光线，却能看见门口簇拥着的鲜花，在暗色中散着花香。
只一眼，岁柠就记起这是之前自己看到的餐厅，所谓情侣必打卡的西餐厅，名字倒也好听，叫猛虎蔷薇&鲜花西餐厅。
“我都吃，不挑食的。”岁柠声音很小。
她跟在江淮峥身后，沿着石板路走过绿茵道，店门口有身穿制服的服务员。客气礼貌问：“你好，请问几位。”
“二位，有位置吗？”江淮峥问。
“刚好有一桌空出来的，位置很好，可以看江景。”服务员热情说，“你们来得刚好。”
临窗位置，桌面上刚收拾，中间立着高脚烛台，轻音乐缓缓，气氛格外到位。
岁柠坐下后就抓紧自己的包，她真感觉后悔了，早知道应该学同事，在公司备换衣物。
“两位客人晚上好，这是我们菜单，你们可以看一下。”
“有什么推荐吗？”江淮峥问，修长的手随意翻着菜单，最后仰头问。
“两位的话可以点套餐，这是我们新推出的情侣套餐，有新出的菜品，价格也很优惠。”
江淮峥看了眼菜单，目光投向岁柠，服务员心领神会，立马将转身将岁柠菜单也翻到那一页。
“我都可以。”岁柠松开包带，语气刻意放缓，“什么都行。”
看了一眼菜单，岁柠只想说来杯柠檬水都可以。
下单套餐，前脚拿着菜单的服务员刚走，后面立马有个拎着花篮的的走过来，将其放在餐桌正中，还往藏盘里放了两支玫瑰花，桌面上随意撒上散落花瓣，营造出浪漫氛围。
服务员离开后，岁柠跟江淮峥有短暂沉默。
她视线落在盘中花瓣，绯红色的花瓣在烛光映照下，翻着诱人的色彩。
光线跳动，摇晃中岁柠跟江淮峥视线不期对上。
脸红，心跳加速。
在西餐厅营造的氛围中，岁柠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一览无遗。
她下意识磕磕绊绊开口：“这里夜景好美。”
岁柠偏头看向窗外，却将发红的耳朵暴露在江淮峥视线下。
他低头抿唇笑了笑，随着岁柠动作一起看向窗外。
餐厅位置在半山腰，望出去视野宽阔，一览江边风景，微微抬身，可以从上往下看到亮着灯鳞次栉比的建筑。
“那是江门，不知道你回来后去过没有。”岁柠为了缓解尴尬，开始给江淮峥介绍起来，“老广场现在还在修建，江边台阶已经下不去了，批发市场改成了商场，现在也是一个打卡地，很多旅客的。”
“那下次可以一起去看看。”江淮峥自然约着下一次，“我没多少朋友，不会太麻烦你吧？”
“不会的。”岁柠连忙宽慰说，“我也没什么事，如果你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喊我。”
江淮峥没多少朋友？
岁柠心里惊讶又觉得恍惚，尤其是江淮峥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恰好露出几分忧愁，她瞬间脑补许多。
江淮峥也会有这种烦恼嘛？仔细一想高中时看见的他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人，可也许真心待他的朋友，也就那几个。
“虽然有些景点我可能也不熟，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能说上几句。”岁柠向他说。
“景点倒是无所谓，我倒是一直想去逛逛那些老街道。”江淮峥喝了一口柠檬水，“上次你说的地方就很有意思。”
岁柠片刻后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之前上次讲曾经工作时，去街坊小巷看见的风景。
“如果你喜欢的话。”岁柠克制自己心跳。
她很想扯出一个如同平日的笑，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自然笑出来。
这种环境，这个氛围。
岁柠真的很难忽略自己狂跳的心脏，无法控制的眼神，还有逐渐升温的脸颊。
情绪在发酵，私心呼之欲出。
有些东西渐渐偏离轨道，却又回归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