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十一月，秋意浓厚，秋风卷携着冷意，将泛黄的树叶吹落满地。
周五工作日的早晨，地铁上人满为患，岁柠好不容易挤下车，低头却发现挎包上的转运符不见了。来往人流不断，地铁车门早已关闭，隔着玻璃只能看见一张张各色神态却都相似疲惫的脸。
岁柠捏着空绳，走出地铁看见阴沉的天空，长长呼了口气，低头快步向公司走去。
临近年关，清闲的岗位也忙碌起来。岁柠一上午都泡在档案室整理文件，一直到午休时间，同事李梨约她去吃午饭。
半年前，岁柠在长辈安排下到这家公司上班。工资虽然不高，但清闲稳定。李梨是她隔壁部门的同事，某天因为送文件时聊了几句而熟络起来。
不知何时下过雨，地面潮湿，岁柠踩在某块翘起的地砖上，水溅出打湿裤脚，来到便利店，最喜欢的饭团售罄。
一下子失去胃口，岁柠随意买了块面包牛奶，坐在玻璃窗边的椅子上小口吞咽，听着李梨吐槽今天上午的工作。
“早知道去你们部门了，组长人也不错。”李梨叹气说，“反正工资到手差不多。”
岁柠‘嗯’了声笑着当回应，李梨伸手捏了捏岁柠脸颊：“你怎么这么乖，这大半年都没见你吐槽过上班。”
“没有。”岁柠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将脸颊上的碎发撇到耳后，“我就是不知道说什么。”
为了不让李梨觉得无趣，岁柠小声将转运符丢了的事情说了一遍，语气中有藏不住的失落。“我之前去南山求的。”
这一丢，感觉今天诸事不顺，各种小事累计让人心累。
李梨一听，立马说：“丢了还有一种说法，是帮你挡了灾，这是一件好事。”
灾吗？
岁柠咬着酸奶吸管，眼神有些溃散。
“你看这个。”李梨露出手腕上银镯，“我妈之前给我求的招桃花。她说我都二十五了还没一个男朋友，着急得上火嘴角起泡。”
岁柠这下是深有同感，有话可说。“我妈也是。”
“我倒是积极，可没一个合适的呀。”李梨哀嚎说，“赐予我一个帅哥，让我来感受爱情的苦。”她伸手向天做出祈求状。
岁柠笑起来，正要伸手学李梨动作，却不小心打到身后路过的男人，他手上的咖啡顿时洒落满地，岁柠衣服袖子还有男人衣服全都染上棕色咖啡水渍。
“对不起。”岁柠瞬间站起来，拿起桌子的餐巾纸，有些手足无措，甚至不敢抬头看受害者的脸。
周亦驰接过她手里的纸张，擦拭自己不断往下滴落的西服一角，压着火气说：“没事。”
他在办公室跟团队赶了一天工作，下楼透透气买杯咖啡醒神，这‘神’倒是真的被吓醒了。
“你没烫着吧。”周亦驰看着眼前一直低头不敢看自己的女人。
“没有，你呢？”看着他敞开的白衬衫上显眼的污渍，岁柠十分过意不去，“我去给你再买一杯咖啡，还有衣物清洁费，我——”
声音戛然而止，岁柠抬头终于看清眼前男人的长相，她看着周亦驰没说话。
突发情况让李梨都愣住，反应过来站起来要替岁柠说话，结果发现眼前居然是一个帅哥，她用手肘激动又克制碰了碰岁柠，帮她接话说：“实在是对不起，我朋友不是故意的。你看要不然加个vx，干洗费我们出。”
“嗯，对。”岁柠开口，声音比起之前沉几分，“给你添麻烦了。”
周亦驰见惯了这种事，他心下一笑，打开二维码加上好友，拿着岁柠刚给他买的咖啡回公司。
等人走远，李梨激动靠在岁柠身侧，看她手机屏幕上的页面。“快快快，让我看看帅哥的朋友圈。”
岁柠有些心不在焉，任由李梨点开了头像，开始往下拉动。
“看这条！一个月前他还是单身。”李梨语气激动起来，“岁柠，机会来了啊。”
【部门团建，都是一群单身狗。】
配图是一张ktv随意拍摄的图片，镜头是周亦驰怼脸自拍，画面昏暗不过却能看见不少人影。
回公司一路上李梨都在出谋划策，让岁柠抓住这次机会，要帮她去打听消息。
李梨惋惜说：“可惜不知道名字，打听起来还挺费劲。”
“周亦驰。”岁柠喃喃出声。
李梨有些不确定，满脸诧异：“你知道他名字？”
“嗯。”岁柠捏着手机，“高中隔壁班很厉害的人。”
“不是吧！”李梨更加激动，“那你们高中认识吗？他是不是很招人喜欢那种？你高中有没有对他......”
“没有！”岁柠听到最后一个问题果断摇头，“只是普通校友，他也不认识我。”
“行吧。”李梨说，“你真的对他没兴趣？”
岁柠再次坚定说：“没有，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午休时间，岁柠坐在工位上发呆，办公室里其他人全都趴着在休息。她没忍住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后不由自主点开周亦驰朋友圈翻看起来。
他设置的半年可见，发布频率倒是不少，岁柠一条条往下拉，到某条时突然手指停下，指尖轻轻在屏幕敲了两下，终于打开。
很平常的对话截图，看得出来两个人关系不错。岁柠将图片放大，看着屏幕上仅有的两个白字回复发呆。
接下来的时间岁柠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拿错档案，被管理室的刘姐说了几句，岁柠又是低声道歉。
一直到下班，岁柠坐在椅子上没有动，直到手机屏幕亮起，妈妈发来消息让她早点回家。
像是按下开关，结束一项进程后又开启新的项目。
到家，岁柠刚开门就听见客厅热闹的交谈声，她还在换鞋，迎面从客厅走来的舅妈用惊喜到有些夸张刻意的声音说了句：“岁柠回来了。”
她手上还拿着钥匙，舅妈热情拉着岁柠胳膊就往客厅去，路过厨房看见妈妈正在备菜，客厅里坐了好几个陌生人。
“这就是我给你们说的岁柠。”舅妈拉着岁柠，像是展示一件商品，脸上满是热切，“来，岁柠叫人，这是张阿姨，这是她爱人陈叔叔，这是她儿子陈诚，你们两个年龄相仿呢。”
简单一句话，岁柠立刻明白了今晚主题，一场没有通知她这当事人的相亲。
岁柠心里十分无奈，却又不得不压住心中的烦躁焦虑，耐着性子礼貌喊了人，找了借口先回房间。
只是根本逃不掉，房门被敲响，岁柠不情不愿开门。
舅妈跻身进来，站在房门口对岁柠教育说：“换身好看的衣服，等下跟陈诚加个微信好好聊聊，他家条件可真的不错，自己工作也稳定，舅妈我好不容易今天把人约来吃饭，你得在人父母面前好好表现。”
“舅妈，我——”岁柠欲言又止。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舅妈直接打断，开门就往外走，同时催促她快点出来。
岁柠坐在床角，手攥着被子，嘴唇翕动想说什么，最后全都咽下。
随意换了件舒适宽松的红色套头卫衣，岁柠坐在沙发一角，听着几位长辈说话。她跟另一位当事人就像是两件商品，被不断介绍评估，互相阐述着拿的出手的优点，试图将滞销产品推销出去。
好不容易挨到吃饭，又是另一种折磨，也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离开饭桌。
“听说之前在报社工作，是个记者啊，怎么突然不干了呢。”张阿姨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饭桌上热闹的气氛沉寂几秒。
很快，舅妈笑着接话说：“女孩子天天跑来跑去多累啊，这不就想找个清闲稳定的工作，把人生大事定下来，要不然结婚后怎么照顾孩子。”
张阿姨满意笑了笑，意有所指说：“确实女孩子找个安稳的工作就行了。以后我家陈诚成家有孩子，我退休了刚好可以帮忙照顾。”
“哎呀，谁家女儿要是嫁到你家才是幸福哦。”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舅妈跟张阿姨准备去广场跳舞，岁柠原本要去帮妈妈洗碗，却被拦下说一起出去逛逛。
厨房内，妈妈也小声叮嘱：“这孩子长得端正，工作稳定，你舅妈废了很大功夫给你相的，你去好好跟人了解一下。”
“妈，我——”
“岁柠，快走了。”舅妈在门口喊。
岁柠‘嗯’了一声，再次将所有心里想说的话都吞回肚子里，沉默跟着下楼。
家长找借口离开，将剩下的空间交给两个年轻人。岁柠跟陈诚聊了几句，十分钟后让李梨给她打了个电话，找个借口要回去工作就溜之大吉。
家是没回，要不然又要被妈妈拉着问一通。
为了缓解心里的闷，突然很想吃甜食，尤其是高中校门口那家并不是牌子的甜品店。想到明天休息日，岁柠直接坐上公交，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往学校去。
一路沿途熟悉的街景，夜色中摇曳模糊的好像是她曾经的回忆，直到广播响起站点，岁柠才如梦初醒匆忙下车。
八点过，校门口还有学生陆续在进出。岁柠去甜品店要了一杯最普通的珍珠奶茶和一个草莓味甜甜圈，找了个空位坐下。
抬头就是一大片便利贴墙，岁柠单手拖着腮帮子，侧头仰着慢慢仔细看着。
她很喜欢看这些，不同字迹写着少年人的心事，对自己未来的期许渴望，或是难以述之于口的隐晦爱意，全都写在这一张小小的纸张上。
奶茶做好，岁柠喝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喟叹。“活过来了。”
坐着玩了会手机，微信消息跳出好几条，有妈妈有舅妈，还有刚加上的相亲对象，岁柠一律跳过没看，一个晃神，她又点开周亦驰微信。
犹豫片刻，岁柠手指在屏幕上敲打，编辑好了一条消息，却迟迟无法按下发送键。
“我怕什么呢。”岁柠低喃，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消息最终还是没发送，岁柠端着剩下的半杯奶茶溜进学校，绕着操场走了几圈，最后坐在台阶上看操场打篮球的学生。
岁柠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随后登上久违的Q/Q，点开某个只有一人的分组，看着没有备注的灰色头像发呆。
直到操场上人渐渐散去，夜风将岁柠身上沾染满寒意，她终于起身准备回家。
正校门前的公交已经错过末班车，岁柠绕去后门，app显示车子还有好几站，她步行去旁边的便利店准备买杯热饮。
锅里汤汁沸腾的关东煮飘着香味，引起岁柠馋意。点了几串，她站在收银台叮嘱道：“加点汤。”
门后风铃响动，发清脆摇曳的声响，岁柠没有在意。
一道挺拔身影走到身侧，对着正在扫码结账的收银员说：“拿包烟。”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很明显感冒的鼻音，却又格外好听。
岁柠不由得寻声看过去。
穿着驼色风衣的年轻男人，面容出众气质扎眼，身形如松却有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便利店暖白色灯光打在他身上，他反倒像是一个发光源。
“顾客，您的关东煮好了。顾客，顾客？”
收银员叫了好几遍，岁柠才回过神。
她慌乱接过，拿出手机却点成扫描二维码，被提醒后才成功打开付款码。
付款成功，岁柠停留在柜台，既不敢再抬头看，却也没再动作。收银员问了句：“还需要什么吗？”
岁柠摇头，拿起手上的东西才转身往门口走去，恰好跟刚进门的周亦驰撞上。
他没注意到擦肩而过的岁柠，朝着站在收银台的年轻男人喊了声。
“江淮峥。”
岁柠停住，再也无法迈出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