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卧榻上的帝王苍老的厉害,小公主一时竟没能直接认出来。

    她还记得去年中秋家宴,座上的帝王年长却威严,几眼间就定了她远赴他国和亲的命数。

    如今尚不足一载,上位者的尊荣便只剩了虚影。

    可能离开了康健体魄和无上权柄,他也不过是个曾经辉煌过的年老之人罢了。

    即便那尊荣只剩了虚影,一众臣民依旧规规矩矩的跪拜行礼。

    那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老二,你来说吧。”

    小公主抬眼望去,似在那苍老的面容上看到了一滴浑浊的老泪,随即她便觉得自己看错了,因为帝王的面容依旧冷肃。

    二皇子哽咽着声音,“太子殿下今日不甚坠马,傍晚时,太医院说是……无力回天……”

    一石惊起千层浪,屋内人人惊诧。

    也有那消息灵通的,早已得知太子坠马之事,但在此时之前,纵然见到宫内披白,也无人会将事情联系到太子身上。

    他才一十九岁,少有才名,性格宽和,持身中正,难得的是还有挽大厦之将倾的勇气和魄力,合该轰轰烈烈掀一场风云,无论如何都不该以如此仓促的方式黯淡离场。

    小公主脑中“轰隆”一声,只觉心中无比酸涩,一滴泪便直直坠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这便是有些伤心了。

    二殿下呜咽出声,殿内也陆陆续续有人放声痛哭。

    那哭声此起彼伏,勾的人胸闷气短,小公主意识飘散,一边想那日太子哥哥揉在她头顶的手,一边想梅香无法完成的雄图大志,最后又想到了红豆庵对琴怀人的无名。

    还没等小公主继续想远,就听得二殿下口齿不清的说道:“父皇痛失至亲,儿臣亦然。只是如今外敌当前,还望父皇节哀顺变,为国本计,能早做安排。”

    语音一落,便有几个皇族宗亲和世家子弟呼应唱和,“望陛下早做安排。”

    帝王的面容纠结在一处,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愤怒,最终却只是语意淡漠的感叹,“老二,你……很好!”

    小公主一瞬间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年母妃快离世时的衰败病气。

    当夜,太子离世的消息便传了出去。陛下久病加上伤心,彻底离不了病榻,丧事由二皇子办理,风光大葬,极尽哀荣。

    那夜过后,梅香着一身素白衣衫来看小公主。

    她眼里失了往日的机敏神采,就像是心死了一般。

    话题无论如何也避不开魂归彼岸的太子殿下,“那日到底是何情形?太子哥哥坠马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梅香一贯清冷的脸上揪成了个极难受的表情,“我亲自带人,查了一遍又一遍,没有破绽,没有丝毫人为动手的痕迹。马是殿下从小养大的,那一日又是临时决定出行……”

    她停顿一下,像是情绪不够支撑她说完这段话,“难道,难道真是天意?难道真是天不佑我大梁吗?”

    “可这,也不该应在他身上……”

    她积攒的最后一口气散了,连同一直支撑她的那根最硬的脊骨。压抑了几日的情绪终于发泄出来,扑在小公主身上哭的停不下来。

    今日过后,她自少女时代便构建起来的梦便真的碎了。

    临离开时,小公主叫住她,“这是我从红豆庵带来的红豆籽,太子哥哥生时便常挂念,姐姐找个机会放进陪葬之物里吧,他会喜欢的。”

    梅香擦干眼泪,深深看了小公主一眼,“殿下,您可要照顾好自己呀。”

    她离去的背影过分萧索,以至于小公主对未来的那点不安被再次放大,没来由的烦躁起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临近冬日,北魏派遣使者来南地,二殿下主理接待事宜。

    自那日回宫后,小公主便没能找到机会再出宫门,同时也与柳青亦失去了联系。

    昨夜有宫人传旨,北魏四皇子随使团来京,想提前见一见自己的未婚妻子,所以今天的宴席,小公主务必前往。

    太子离世不过月余,宴会上丝竹乱耳、鼓乐喧天,早已不见哀戚。

    二殿下听人禀报,看小公主着一身素色衣衫赴宴,当即便变了脸色。不过碍于是在人前不好发作,只好递给她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小公主被引到席间,早已觉察对面目光审视考量,只做不知,倒是珍珠陪她前来,悄悄说道:“对面一直看您的就是北魏四皇子呢。”

    那目光过于肆无忌惮,小公主撩开眼皮看了一眼,就见那位四皇子露出得逞般的笑容,遥遥向她举了举杯中酒,又一饮而尽。

    “北魏的四皇子在向殿下敬酒呢。”

    “姐姐看错了。”

    席上小公主的那位二哥表现的过于殷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殿下跟前太子不同,是个不想打仗的,一时间倒也拼凑出几分宾主尽欢的假象来。

    小公主看得伤眼,便借口身体不适,希望能提前离席。

    六宫皆知她是个汤药不断的主,二殿下看北魏那边并没有别的打算,便十分嫌弃的挥挥手,准她离去。

    毕竟她一身素衣,即便是在角落里,看着还是过于碍眼。

    “也不知北魏这是何意,殿下是生气了吗?”

    小公主竖起一根手指到嘴边,“姐姐你听,是风吹过的声音。”

    她想起第一次跟着柳青亦走在夜间的宫城,只觉得金碧辉煌,泼天富贵,而如今再行其中,便看不到那金玉其表,只体会到败絮其中了。

    “公主殿下好雅兴,听说身体不适,原来竟是躲开我们这些俗人,来这里听风弄月吗?”

    “四皇子。”

    小公主浅浅带了几分笑:“四皇子来自北地,想来与这南方风月大有不同。”

    “那是自然,北地有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南地繁华富丽,风雨和润,确乎是另一番景象,在下也是向往已久了。”

    要不是南地富庶,大梁也不会偏安一隅,子孙后代全无进取之心。

    两人无话可说,站在一处凭生尴尬,小公主酝酿出几声咳嗽,就要趁机离去,偏生又被叫住。

    “公主殿下怕是不记得了,在下早年间同公主有过一面之缘。”四皇子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在下记得便好。”

    小公主心生疑惑,但这点疑惑转眼即逝,并未深究。

    北魏使团来访倒像是一个信号,战时的阴霾短暂褪去,朝廷上下又恢复了新一轮的歌舞升平。

    可这一切终究是假象。

    似乎太子殿下的离世带走了南梁最后一点气运,开春之后,各地的反叛势力层出不穷。

    像是终于受够了连年战乱和层层盘剥,叛乱者来势汹汹,其中不乏拥兵一方的世家大族,整个南梁皇室毫无疑问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殿下,春光虽美,春风却也寒凉,还是不要在院子里久待为好。”

    珍珠为小公主披上厚衣,似是有些疑惑,“这柳树莫非是枯死了,为何这个时候还不见发芽?”

    小公主摇了摇头,还未说话就听得宫人通报,“殿下,北魏的四皇子派人又送来了一些珠宝,说是让殿下赏玩。”

    小公主眉目微微皱起,也不知对方发的什么疯,几个月来,绫罗绸缎、珠宝玉器源源不断的被送了过来,连拒绝起来都费力。

    “照旧收着吧。”

    “殿下何故烦闷,那北魏四皇子用心至诚,于殿下而言未必不是个好归宿。”

    一个母国腐朽衰败的和亲公主是不可能有好归宿的。

    即便她闭门不出,因着先前的经营,也算是消息灵通。

    她的好二哥自从大权在握,又用十八座城池从北魏人手里换了几日太平,便彻底不再过问政事。

    臣下皆反,他不急着平叛,反倒缩短军费,先从户部支取大笔银钱修建行宫。

    而她的好父皇,这回据说是真的病了,已经连续多日昏迷不醒。

    “我听说朝里正商议从北魏借兵平叛?”

    珍珠点点头,“是有些老臣如此提议,应是还未议定。奴婢倒是不懂什么政事,但总觉得这么安排有些不妥。”

    “自然不妥,北魏狼子野心,他们收来的城池想来与我们南梁应是再无相关了。”

    珍珠疑惑道:“既如此,朝中大人们为何还要做这样的提议?”

    那一帮贪生怕死之徒,想的只有自家的生死荣辱,又怎么会在乎其他呢?

    消息一天坏过一天,先时是各驻地大将拥兵自重,不理朝廷政令,随后虽勉强凑起了几支平叛队伍,结果整只整只的军队阵前易帜,投入叛军。

    宫中人心惶惶,据说连皇后都频频派人联系母族,不知意欲何为。

    小公主心知这绝非长久,柳先生迟迟没有回应,近些时日,连燕回也没了消息。

    或许不必等到远嫁和亲那一日,现在就是离开的好时机。

    她暗中清点资财,确保曾经为她办事之人都能有钱款傍身,又着人私下联系好了车马,只等时机一到,这世间便再无长在深宫的五公主。

    以往于这一日千盼万盼,如今下定决心,便又觉得万般筹谋总也不算周全。

    终于,一切就绪,只待一个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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