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很多事便是不能开这样的口子,对人对妖都一样。这院门出得一次,想也知道,饶不了就会有二次三次。

    这不,小公主晒着月光跑到宫中视野最好的高台上,可算是把自己住了十余年的地方看个够本。

    她仅穿着月白的中衣,披散了头发,脚上是一双该在室内行走的软履,却仗着他的法术隐蔽身形,在高台上兴奋的跑来跑去,很不像样。

    明明白日里学了整天的规矩,这会儿竟也不觉得累。

    柳青亦站在旁边,又觉得人有时候也挺容易满足的,就像现在。

    在他还没能修出人形的时候,这皇宫内外他便早已逛熟,周边一草一木,亭台楼宇都还算寻常,其实没什么值得过多赏玩的景色。

    “先生”,小公主跑到近前,大概怕声音泄露了行迹,有意凑的很近,把音色压得低低的,“夜色太深,许多地方都看不分明,我可以白日再来一次吗?”

    明明彼此还不熟悉,这算不算得寸进尺?

    也不知是不是深宫内院呆的久了,命格凶险还这么轻信他人,是不是不太好?柳青亦不知为何竟生出些养孩子的不易来。

    小公主身高只及他的腰腹,他配合的弯了弯腰,“白日里不是还要跟人学规矩?”

    小公主眼里瞬间涌上一层失望,两颗亮亮的眼珠子也很快如同星子坠入云海,没了刚刚的光彩,“那便罢了,只是好不容易能够出院门一次,竟是无缘得见宫城全貌,有点可惜。”

    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容易,一个障眼法罢了,只要他想,便是带小公主在都城逛上几圈也不是难事。

    “你要是真想出来,我可以做个假的替身人偶帮你学规矩。不过先说好,白日人员往来频繁,只要出了院门,一切举动都要听我安排,不可自专。”

    小公主的眼睛又笑成了两条弯弯的线,“自然是听先生的”。

    听起来是一回事,可当真的见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等身人偶,小公主还是惊讶的瞪圆了眼睛。

    这人偶是柳青亦取自己身上的一截柳枝变成,里面分了一丝神魂,留在这院子里当个摆设,等闲不会出什么差错。

    如此一来,小公主愿意去哪便去哪,谁也发现不了。

    他又给二人施了个障眼法,这样便是大摇大摆的走到皇帝的大朝会上,也没人能觉察半分。

    小公主眼看着人偶跟着余嬷嬷行止坐卧,姿态半分不差,也不知心里到底有何感想,突然间便皱紧了眉头又想凑过来同他说话。

    柳青亦拉开几分距离,“你想说什么便说,现下咱们离得远,他们听不到的。”

    “先生这人偶能维持多久,若是我们逛的远了,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吧?”

    柳青亦看了看天色,“三个时辰应该无碍,只要不出宫门,我大致能感应到这边的事情。”

    三个时辰也不算多,以小公主的脚程,大概仅仅能把感兴趣的大殿走个来回。

    小公主一听便急了,上来便拽住柳青亦的衣袖,“那先生快走,我要先去看看父皇。”

    人重血脉亲缘,小公主长到十一岁还无缘得见亲生父亲,心怀孺慕憧憬也是人之常情。

    她年纪虽小,在听得路径之后却跑的飞快,几次差点同迎面而来的宫人内侍撞在一起,都是被柳青亦眼明手快拎着衣领拽到一旁。

    朝会已散,帝王多在东堂处理政务,小公主按捺住心跳,随着添茶倒水的内侍蹭进了屋中。

    她来的不是时候,主座的帝王咳的撕心裂肺,一盏新茶堪堪砸在小公主脚前一步,尤冒着滚烫的热气。

    帝王面上的苍老衰败藏都藏不住,座位下议事的大臣跪了一地,没人敢说一个字。

    像是终于缓过了劲儿,“怎么不说话?诸位爱卿能言善辩,刚刚为太子求情的时候滔滔不绝,如今说到敌国进犯,一个个倒成了锯嘴的葫芦。原来尔等只管得了帝王家事,竟是管不了国事吗?”

    跪下的大臣们将头压得更低,沉默三刻,终是跪在最首的老者出了声,“诸将确实抵抗不利,但援军将至,不过是拖延些时间而已。陛下要想尽快退兵,老臣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魏国使者昨日进京,应是有求和之意。想来只要据理力争,许以城池钱帛,答应联姻,退兵之事尚有回旋余地。”

    帝王的脸色愈发阴沉,“你是让朕将江山拱手相让?”

    老者将头伏的更低,“臣的意思是,此事商议起来颇为繁复,若是拖上十天半月,周围的援军想来也该到了。到时候一边打一边谈,实在不行嫁位皇室公主过去,此次危机便可解。他们北边自己也在打仗,想来不会一直把大军耗在咱们这里。”

    小公主本来差点被热茶伤到,战战兢兢躲在一旁的桌案前,听到要嫁皇室公主到北地,当即慌了一瞬,桌案微微晃动,桌面上一个细白瓷瓶摇晃两下竟直直朝地上栽了过去。

    小公主一声尖叫被自己捂回嘴里,就看到那瓷瓶在桌沿上转了个圈,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扶着,一寸寸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她感激的看了一眼柳青亦,随即垂头丧气的退了出去。

    这下也没有了继续闲逛的兴致,柳青亦觉得有趣,十一岁的女孩子,在他眼里,年龄实在太小,又一向圈养在宫中,能知道什么是联姻嫁娶吗?

    “见了你父皇,为什么不高兴?因为他要往北地嫁公主?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阿言只有四位姐姐,均已成家,若要远嫁,应不会另择他人。”

    小公主知道的确实不少。

    “嫁人不好吗?嫁人之后你就能离开此地,莫说是那处院子,便是这宫城,这国都以后也不再能困住你了。”

    小公主停住脚笑了笑,“可是先生,母妃不正是嫁人之后才困在那院子里的吗?”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小公主肉眼可见的不开心,一连几日,安安生生的看书学规矩,再也没提过要出院子的话,更没提过其他过分要求。

    柳青亦斜倚在枝干上,看她跟着余嬷嬷带来的宫女学刺绣,绣的是河边飘扬的柳枝,一针针戳的却是自己的手指头,红痕点点,倒像是绣布上开了一树红花。

    他看得心烦,觉得比起绣花针,小公主的手还是拿毛笔更稳当些。

    闲来无事,索性去找燕回逛逛,那家伙于修行之外的事情都极有研究,每每能发现不同的乐子,不知道他近日在忙些什么?

    燕回出现的时候带着几大包的东西,瓶瓶罐罐、五颜六色,散发着各有千秋的香甜气息。

    柳青亦随手打开一瓶,凑近闻了闻,好奇的问道:“这难不成是什么新出的糕点?为何这样的红?”

    燕回一把拍开他的手,“这你就不懂了,这些东西叫做胭脂水粉,不是吃的,是给女孩子用的。”

    “用来做什么?”

    “用来变漂亮的。”

    柳青亦谨慎的离这堆瓶子远了些,“莫非这里封存了法术?为何用了会变漂亮?”

    燕回笑弯了腰,“哪里需要用法术,不过是像作画一般,用来描摹五官的物什,总之女孩子收到都会开心的。”

    柳青亦想到因为害怕远嫁而在宫中扎手指的小公主,嘴角不由弯了弯,也不管燕回买这么多东西是要讨好哪位佳人,“分我两个,我去哄小孩子。”

    天色昏暗,小公主正趴在小几上临帖,下笔不急不躁,字也写的很有些样子。见到他来,似是微微惊讶,一滴墨落在纸上,平白毁了整副字。

    “慌什么?小心些……”他从小公主手中抽走毛笔,妥帖的放到一边,以免墨汁沾染了那双素手。“我本以为你是因为怕远嫁而心烦,想不到却是因为我。”

    柳青亦抽出怀中那两张符纸,展平了放到桌上,“符选的不错,确实是降妖的,画符的人法力却不太行。我成妖的年头久了,这种东西可困不住我。”

    小公主惊讶的表情只有一瞬,随即笑了,“先生且体谅些吧,我处境艰难,能托人找来这两张已是不易了。”

    柳青亦轻轻叩击桌面,两张符纸一寸寸化作飞灰,他凑近些盯住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吓唬道:“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身份的?晓得用符来捉我,这会儿便不怕了吗?别人都是怎么谈论妖怪的?是不是说我们杀人食心,迷人心窍?”

    怪不得很早前就打听自己的姓名,再见又试探自己的法力,甚至这两日的惶恐讨好也都是作戏。他当小公主涉世未深,原来人家早有预谋。

    小公主将桌面上的灰烬擦拭干净,“唔,知道先生的原身大概是在那年将我从河里救起的时候吧。”

    她这会儿真真的满脸恳切,“贴符纸确实是我不对,先生潜心修行屡次相助,应当也并无害我之心。

    阿言心中自是感激,但我观先生有偷天换日之能,阿言独居此处,无人护佑,若是只作不知,日久天长,终究不妥。

    这两张符纸,也不过是找个机会请先生开诚布公聊聊罢了。”

    年龄不大,心眼不少。

    柳青亦把玩着掌心的胭脂罐子,斜看她一眼,“你想得倒是妥帖,只是我却没有这样的好性情。你我之间本来也没有多少因果,如今大概也算了结。来年我必移居他处,公主生来命贵,还是不要跟妖物有什么纠葛为好。”

    生来极贵,也极凶,后半句他没提。

    小公主敛眉垂目,盯着柳青亦远去的衣角小声叹道:“那可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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