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巫溪两岸,峭壁如削,湍急的水流撞上奇绝的山石,形成惊险的水面漩涡。

    烈阳身背长弓,头戴竹笠,在石壁间跳跃攀行,脚下相连的竹管引起了她的注意。

    只见在西岸的石壁中间固定了一根根前后相连的竹管,距离巫溪水面约一丈高。竹管以深嵌石壁的木桩固定,并顺着山势连接,前后不见尽头。而在山体弯曲处,笔直的竹管无法弯曲,便由一个个木盆进行连接。木盆两侧在不同的方向上开了口,各插入一根竹管后,便可将不同走向的竹管连接起来。

    烈阳攀着一侧山石,仔细地观察这条管道,管道基本与巫溪水面平行,她看见木盆上游一侧竹管有清水流进木盆,又从下游一侧流入另一根竹管,她从木盆里取点水出来嗅了嗅,无色无味,又蘸了点在舌尖,微苦发咸。

    盐卤?

    人们通过熬煮盐卤以获得盐巴,常容说巴人于巫溪沿岸制盐,这便很有可能是盐卤了。

    那这条长长的,不见头尾的竹制管道,想是用来输送盐卤的。顺着这条竹制管道向下游去寻找,应该就能找到煮盐的巴人了。

    果然,当烈阳跟着竹管走了约五十里曲折山路,便见前方又有一座小峡口,两岸山峰对峙,甚为险峻,山上有一天然形成的石门,形似龙门。这是天然形成的灵气阵势,山水间的灵气在峡口间折转融合,然后越过龙门,最终变得平阔浩然。

    烈阳以此处灵气推测,越过前方峡口,就会豁然开朗。很快,她在山头跳跃了几步,跃出峡口,从极幽暗处转出,便被阳光泼了满脸。她推算得没错,峡口之后确实是一片巨大河滩,

    她拉低了竹笠帽沿,一片清凉的阴影给被阳光晃花了的眼找回方向,便看见青山两岸,万家腾起青烟,江水滚滚,木船往来如织。这峡口原来是巫溪入江口。

    入江处的河摊上人烟不少,像是一座小城。确实如常容所言,四处未见城垣,似乎是将环抱小城的山水当成了小城的城墙。

    那竹管将盐卤送至这座小城,家家户户灶火不休,将盐卤煮干,又不断添加新的盐卤。一块块微黄的盐巴在锅里结晶,又被装入背篓,运到每一艘停泊在渡口的木船上,随后通过大江驶向九州大地。

    民以食为天,盐为百味长,来往不断的木船在此处催生了大量富裕的商人。

    烈阳将猎得的兽皮绑在腰间,收拾了一下仪容,装成猎户去同那渡口边的船家探问这巴盐的情况。

    船老板正在一桶桶往船上装货,见她来问价,上下打量了一眼:“介东西值钱滴很,你买得起?”

    她解下两张兽皮:“你看,这麂皮可以?”

    船老板翻了翻皮毛,摇了摇头:“又不是稀罕物,你鞣成革还有滴谈,有虎皮吗?”

    烈阳:“你当我不懂行呢?旁边就在煮盐,你盐价还这么高?”

    船老板翻了个白眼:“一石米一斤盐,你去哪里看看,都是介个价撒。”

    烈阳:“那给我半罐。”

    船老板:“你要的也太少辽,我送到秦国,半罐罐还能再换你五张兽皮,你这皮又重又占地方,我不收。”

    烈阳:“你不收,有人收。”说罢,便甩了袖子去往别处。她四处寻了一圈,才有个当地妇人愿意同她换盐。

    那妇人给了她半罐盐,说道:“你这兽皮我收辽,在我家吃一顿也要得,你一姑娘家,啷个想到出来做猎户撒?你看起来也不是我们本地人,从哪里来?”

    烈阳:“姑娘不能做猎户吗?我从滇池西北的夜郎国来。”

    那妇人围着她转一圈,砸吧嘴:“啷个有姑娘家做猎户滴,这各地滴船来来往往,我哪个地方滴人都见过,你不像西南夜郎滴人。”

    烈阳想起几百年前那群手持铜钺、大杀四方的殷商女战士们,连神仙见了都要躲着跑,不禁笑道:“我不像?我还能徒手杀老虎呢,那你说,夜郎人又该是什么样?”

    妇人被她的话惊到,瞪着眼看她:“你要是能杀大虫,那我信你是夜郎人辽。”说着她双手在脖子前套了个圈,“我见过夜郎滴人,颈杆有那么大,又黑,你看起来好看,就像江上那种白鸟,一点不像是夜郎来滴。”

    烈阳眨了眨眼,明白了她的意思。夜郎不产盐,山路崎岖,盐巴匮乏,人常以狗椒代盐,以辛代咸。而没有盐巴吃的夜郎人则往往易患有脖颈粗大的病症,治愈之法无他,唯盐巴尔。她只想到要装作山间猎户模样,倒没想起来还要化作夜郎人的样子。

    烈阳:“那是我们没得盐巴吃,我这不是来找你换盐巴带回去,我们就有盐巴吃了。”

    妇人:“可怜滴娃娃,这半罐罐能吃多久?我再送你一个罐罐,你莫要同船上那些人要盐,他们整日里贩贱卖贵,心眼子哦,坏滴很。”

    烈阳笑眯眯地点头:“谢谢婆婆,我不能白收你这盐巴,正好这儿还有一张白色的兽皮,你也拿去。”

    那妇人接过她送来的白色兽皮,原是难得一见的白麂皮,忍不住抚摸着柔软的皮毛:“这是好东西呀。”

    烈阳随她去家里吃了顿饭,又了解了下巴人的生活情况。巴地的盐块产量不错,但也没有那么高。因为依靠蒸煮盐池水取盐,需要用大量的木炭来维持灶火常年不灭。而盐池本身的浓度不高,即使熬上四五天,也不过在锅底留下薄薄一层盐巴。

    烈阳慢慢思索着,夹起一根水煮白菜来,入嘴不免皱了眉头。白菜本应甜滋滋的,但清水煮后实在苦涩,况且煮菜用的盐,入口咸苦,实在粗糙到难以下咽。

    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不对,她忙打开盐罐,里面躺着暗黄粗糙的盐块,同那楚国筑造匠描述的果然不同。

    她记得那楚人眼中放光,激动地同她说:“那巫咸人给楚王送来的盐装了六车,纯白的,一粒一粒,我们从没见过这样的盐。巫咸人走后,我祖父偷偷从车辙印里取了洒下的一点,保存了好多年,只在平时祭祀时取出,我尝过一口,很咸,还会回甘,这只能是天神赐下的神药。传说中巫咸人能够通天达地,具有百药,这一定是真的。”

    这样的描述,说明了当初同楚通商的自称巫咸的那波人,用的不是粗制的盐巴,而是淡水洗涤晾晒后重新获得的精盐,入口细腻发咸,并没有苦涩的口感。

    况且那盐装了几车,以这里的产量,实在有些跟不上。

    烈阳便又问那妇人:“婆婆,你们是怎么发现这里的盐池可以炼盐的?”

    婆婆闻言就兴奋地向她讲起了巴地的传说。

    “从前,有个舜帝,他的儿子无淫就住在这里,后代叫作巫蜑(dan,蛋),就是我们的祖先。”

    “是巫臷(zhi,直),过去巫山之地又叫臷,无淫一行人被白虎送到这里后,后人便改名巫臷了。”烈阳纠正道。

    婆婆:“不是巫臷,我们都叫巫蜑,白虎是我们的先君,也是守护神。”

    烈阳心道,古音几经流转,原本的名字也随之变更了,没必要再同她纠缠,便点头道:“那或许是我们那边的叫法不同。”

    婆婆:“我们祖先一共有五姓,巴氏,樊氏、瞫氏、相氏、郑氏,都住在武落钟离山的赤、黑两个穴洞里,后来上天为巴氏先祖送来了一位天神之子,叫作务相,我们都称呼他为廪君。有一次,我们几家先人共同约定要选出一位首领来,带我们去寻找更适合居住的地方。

    于是他们约定一同比试掷剑的本事,廪君掷的最远最准,掷进了石穴里。又比试造土船的本事,只有廪君造的土船可以在水中浮起。所以大家都认为他是天神选中的人,拥立他做了君主,称呼他为廪君。

    我们廪君成为了君主后,很快就开始带领我们先人寻找起新的家园,他坐雕花土船沿着盐水向北走,遇见了盐水女神。我们廪君长相帅气又有本事,女神一看见他立马就爱上了他,想要同他成亲。但我们廪君只想找到新家园,没有答应女神。于是女神每晚都来到他的塌前求他怜爱,白天又化作成片的飞虫,用迷魂阵拦住廪君。这样折腾了七天七夜后,廪君实在没有办法,又不忍看我们先人被饿死,就假意同女神欢好,将一缕青丝系在女神的腰上,第二天在女神拦路的时候将她一箭射死。

    女神死后化成了许多盐池,廪君就带领我们煮水取盐,之后我们继续北上,依盐建国,设夷城为国都。廪君死后,魂魄就化成了天上的白虎。世上的猛虎都爱吃人血肉,我们廪君也爱吃,死后也会经常出来吃人,小娃娃在家要乖,不然要被吃掉。”

    烈阳听完这段传说,有些无奈地搓了搓脸。

    这传说实在牵强得过分,神灵无爱无欲,盐水神女怎么会爱上一个凡人,还被他杀死。至于白虎神君,他若知道自己被附会成这位爱吃人的廪君的化身时,不知又该作何感想。

    她本想问这盐池煮盐的始末,谁想被绕进这样的传说里,却仍不知晓巴地煮盐技术究竟如何。但她暗暗想起了一桩陈年旧事,似乎同这传说也对得上几分。

    巴人先祖出自巫臷,而巫臷恰是巫咸的分支。

    她曾听星河提起过,当年舜帝令大禹治水之时,星河在黄河水畔复生过一个溺死的孩子,那便是舜帝之子无淫。之后她又令陪在无淫身边的那群人同无淫一起脱离凡胎,不老不死。白虎担忧这群不死之人会给人间带来祸患,便将他们迁居到了盐水之畔,建立了巫咸国,这群不死人便被后人称之为通达天地的巫咸。

    只是,巫咸的后人不再保有不老不死的能力,仅比凡人长寿了些。因他们与巫咸不同,所以世人称之巫臷以作区分。

    随着巫臷民越来越多,巫咸人便沿盐水向西北迁居至现今的蜀国一带,并选出了一位名叫蚕丛的贤明君主,建立了蜀国。

    至于那位廪君同盐水女神的爱恨情仇,她倒是并不了解。盐水为大江一大支流,盐水神女的名号,她早前也偶有听闻,但封神之后,她从未见过盐水神女。

    婆婆的这段传说里,盐水神女被廪君所杀,实在难以置信,但天宫从未见过这位神女的身影,也确实可怪。

    烈阳:“那廪君一介凡人,凭什么能杀掉一位女神?”

    妇人:“我们廪君可不是凡人,他是上天降下的君王,神力无边。”

    烈阳:“现在这世上哪有天降之人,怎见得神力无边?”

    妇人:“你这小姑娘,说什么都不听。我们廪君开疆拓土,自然是神力无边。便是现在的蜀国国君杜宇,也是从天降于朱提山上的天神之子,咱们巫溪入江处的龙门,就是杜宇开凿的。你是夜郎人,朱提在夜郎的西北,你不知道?”

    烈阳疑道:“蜀王杜宇?他还在世?他这活了有五百多年了吧?”

    妇人狐疑道:“蜀人长寿,你竟不知?莫说蜀王,那蜀地的彭祖更是有着八百岁高寿。夜郎与蜀接壤难分,你真是夜郎人?”

    烈阳推脱道:“我还以为那只是传说。婆婆我想问一下,咱们这夷城可也制盐?”

    妇人:“有的,我们巴人以鱼盐为生。”

    烈阳:“我想去夷城看看,可是顺着这盐水向下游去?”

    妇人:“对撒,你向着这盐水往下走,就能看到我们夷城喽,你去夷城做哈子?”

    烈阳:“我还没去过夷城,想去看看。”她知晓,此地的盐巴不是当初巫咸与楚通商的货物,但或许巴都夷城的煮盐技术要高明上许多。

    至于巫咸,明明早已灭国,人间不该再有巫咸人,但在巫咸旧国的地方出现活了大几百年的一介凡人,那便不能忽视。

    而盐水女神的下落,她也正好可以顺路探查,如今夷城所在之地,便是当年盐水神女的住所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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