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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烟波浩渺,芳草萋萋,一叶小舟飘荡在云梦泽上,船尾一线开,浮光跃金。

    船头坐着一位玄衣女子,女子两侧飘着淡紫色烟雾,远看烟雾笼作人形,头、身、腿俱全,烟脚自女子袖中出。

    船尾坐着一红衣少年,正低头看水。

    女子开口:“往前是湖心,湖底藏有水伯埋下的镇水石。”

    红衣少年并不言语,依旧盯着水面波光,船行进间分出的波浪使得水面不曾有一刻平静。

    女子抬起头看着身侧的烟雾:“昔年周边常有水患,云梦之水会在地上漫流,青丘之主统御此地后,请水伯天吴立下镇水之石,自此水土平治。自古幽魂顺水而下,经黄泉,入蒿里,故而这镇水石还有安抚魂灵的效用,可使幽魂长存不灭。”

    少年侧头,目光从女子脸上扫过,注意到自己皱褶的裤管,将它抚平。

    女子身侧的烟雾飘飘摇摇,从中飘出了断断续续的女声:“我曾听父亲说‘朝阳之谷,神曰天吴,是为水伯,青丘国在其北。’只是,这两处是齐与曹的封地,与云梦相距甚远。神女是否记错了?”

    女子对着烟雾轻轻笑了下:“昔黄帝登青丘,命青丘主君管理东荒大泽。青丘所辖,地广三千里,东至三寿,西至鱼复,北接泯泽,南极资水。①”

    烟雾:“原来如此,我们竟从未听闻。”

    少年手上的动作停住,望向烟雾:“我母亲治理青丘时,敦德允元、宽柔仁厚、协和万邦、百姓昭明,从未有过以人祭天,以下殉上的行为,人神共居,祥和安乐。而今这片土地上的人忘却古法,为政者残暴堪比桀纣,为民者相杀不得安宁,竟还有人尊崇。”

    烟雾:“神君,维清缉熙,文王之典。天子施行教化,贵贱有等,长幼有差,才能各守其位,降福孔夷。”

    少年:“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你问问眼前的神灵,她可会降福?”

    星河:“阿衡,按处丧之法需要以人为牺牲,究竟是法的错还是人的错?我们即便惩罚了她们的父亲,于这天下千千万万的人殉又有什么变化呢?人在地上走,鱼在水中游,莫要以己度人。你看那水岸高地,是楚人日复一日累筑而成。往古之时,云梦水漫流,目之所见皆是泥沼,稻谷不生,桑蚕难存,民众忍饥挨饿,衣不蔽体。如今排空积水、修筑堤岸,有稻黍稷粟菽可食,葵芥芋菘橘可植,棉麻苎葛缯可衣。开莽荒,起高楼,楚人治国,虽有不足,其制不可废。”

    涂山衡慢慢站起身来:“神尊是说我母亲治下,民众不能丰衣足食,不够幸福吗?”

    星河:“我本意并非如此,而是天下事物的发展变化,是无法改变的东西。你尝试去改进人的意愿,最终可能会被毁灭,你尝试去掌控人的意愿,最终便会失去人的支持。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不能让人们长久地处于相同的环境中,你又何必执着过去的治世之法呢?我们或许可以通过行动去惩罚一个人,却不能够指望有一种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的方法。我们所面对的,无时无刻不在变化,青丘的治理方法在当时是好的,不代表楚国的治理方法现在就是不好的。一切事物的存在都是合理的,过去的事物便已经过去了,这不会因你的喜恶而改变。理解人们的行为在某种环境中自然有他们的原因,使他们做出选择的不在于他们自己,你就会明白不以道作为评价的标准。事物的存在总会有不足,不要苛责他们。”

    涂山衡一字一顿,咬着牙:“是啊,神尊在上,俯视众生之时,只看得见大道沧桑,当然不会在意一个人的悲欢离合。”

    他眼眶微微发红,湿漉漉的黑眸中映着云梦波光,深吸了口气,身子随着这口气绷紧如弓:“神尊可知,天道之下,落在一个人身上的重负究竟有几钧?你只看见水岸上的通衢大邑,不提开荒筑城的人食不果腹,轻飘飘一句已往不谏,利在千秋难道就能抵消当代生民所经受的苦吗。毕竟你们天神一梦方醒就是一世,煮酒煎茶又过三代,当然可以说余庆余殃,非一朝一夕,而只争朝夕的人何曾入你们的眼?如我母亲那般兢兢业业为生民立命,也只能得到一句昨日之日不可留。”

    星河皱眉:“阿衡,你要想清楚你心上的愤怒究竟是源于对生者枉死的悲愤,还是源于对故国无归的愁怨。”

    涂山衡深深凝视着她,嘴里咬出血腥气,将眼中打转的热意憋了回去,别开头,吐出胸中的那口气:“是哪种,重要吗?我不是神灵,做不到以理智代替情感,我有心。”

    说罢,他纵身一跃,化成一只白狐踩着水面向远处跑去,九尾垂落,在水面上留下一道道涟漪。

    星河被惊得向前踏出半步:“阿衡!”

    白狐九尾炸开,反而加快脚步,星河急叫道:“涂山衡!”

    白狐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狐耳竖起,湿润的九尾在身后招摇。

    星河一时语塞,眼角余光瞥见湖底透出的微光,忙说:“镇水石在这里,你去……”

    话还没说完,白狐已跃进水中,激荡起一片涟漪,涟漪一圈圈散开,星河站在小舟里,抬了抬手,又放了下来,默默等待白狐。

    舟下云脚变换,湖上轻雾逐渐消散,日光从天顶洒下,湖面平静。

    已经等了半晌,湖底还未有动静,星河抬头看了眼头顶骄阳,拂开额前被水风吹乱的碎发,心底暗自数数,当数到十二时,忍不住捏了个分水诀。湖水向两边分开,如同两座大山在逐渐升高,两山之间的夹缝也变得越来越深形成一座深谷,很快便露出了湖底的石头。

    湖水因这动静激荡,各类游鱼惊慌着跳出水面,湖水形成的高山向两侧涌去,幽暗的深谷愈发宽阔,湖底错落着的贝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一只白狐衔着一团蓝光从一侧的水中跃出,踩着水花落进不动如山的小舟里,分开的湖面渐渐合拢。

    它将口中的蓝色光团放下,独自走到小舟另一侧倚着船舷坐下,湿透了的毛发往下滴着水。

    星河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扬袖拂去他身上的水汽,再俯身将那团蓝光拾起。晶莹的蓝光中静静躺着一颗黑色石雕小兽,虎身人面。

    这团蓝光还带着白狐的气息,用以避免失去镇水石的湖水产生波荡。

    星河拂散蓝光,一手捏诀压制湖水动荡,一手施法将二女幽魂引入石雕:“稽申亥二女,克谐以孝,封于云梦,守荆楚之水。”

    她手中石雕的兽眼发出璀璨的光,小舟两侧的淡紫色烟雾逐渐被兽眼吸纳,直至烟雾完全消失时,那石雕便膨胀为一只巨型石虎,两头两尾,正在四处张望。

    星河告诫她们以后将以石虎之身长居湖底,镇云梦之水,守一方安宁。

    送走二女之后,星河转头看向坐在一旁低头沉默的白狐。先前,她为拦住他,情急之下借口让他去寻镇水石,待他入水才想起本不必如此,她可以分水取石。只是,白狐既入水中,她再分开湖面,多少会被认为是在拿他逗趣。

    逗趣之心未曾有过,至于其他。星河垂眸,白狐是神兽,与他们这些天生神灵不同,是有父有母、有喜有怒的生物,她的教导方式大约是不合适的。

    所谓言传身教,言传太多,没有意义,千人千面,面对同一件事时,人们也很难统一想法,他始终不是她。

    她蹲至白狐身旁,轻声开口:“阿衡,很抱歉,我不该总试图论道规训,却忽略了事物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模样,我是第一次带徒,常有不足。你大约会以为我先前让你下水是戏耍于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留下你,让你消气。”

    白狐耳尖颤了颤,狐尾回收卷起,金灿灿的双眸望向她。

    星河向他靠近了几分:“怎么在水里待这么久?那湖底是有什么异样吗?”

    一阵幽香拂面,白狐向后退了几分,避开了她的视线,狐尾已缠作一团:“没有异样,只是镇水石被湖底沙土掩埋,上有水伯封印,将它取出略有困难。”

    星河见它向后退时左爪微缩,不曾落地,便伸出手:“左手怎么了?给我看看。”

    白狐收了收左爪,藏在雪白绒毛之下:“无碍。”

    星河伸手至它左爪前方:“阿衡,让我看一下。”

    两方僵持了一会儿,白狐才将左爪放至她掌心,星河将狐爪翻过来,粉色肉垫上有一道血痕。

    星河仔细检查了一下,是狐爪抓痕,伤口已不再出血:“还痛不痛?”

    白狐:“这也算痛?”

    星河:“怎么伤的?”

    白狐抬头,用下巴点了点湖心:“那湖底有天吴封印,用我的血可以打开。”

    星河这才想起,为保镇水石,天吴势必会设下强力封印,这封印再强也拦不住她,只是若是换了别人,到底有些强人所难。也恰好涂山衡是青丘少主,那封印可用他的精血打开。

    她吹了吹受伤的狐爪,加速伤口愈合,揉了揉白狐毛绒绒的脑袋:“是我不察,没想到湖底还有封印,下次遇见这种事你出来叫我,别让自己受伤。还要同你解释的是,或许你会以为,我带你来楚国是算计好了,只为用大道理来教训你,其实这一路上我也不知道究竟会遇到些什么。我自出生起,只在千年前偶然路过云梦,唯一的印象是荆棘丛生,并无人烟,至于青丘之民,我实未见过。之所以当年会在辕门拦下你,是因为我与涂山氏有旧。”

    白狐抬头,绒绒九尾全都立在身后:“什么旧?”

    星河不免被他逗笑:“我曾见过一位涂山氏女子,名女娇,大禹之妻。”

    白狐眼睛突然睁大,亮晶晶的:“姐姐?你认识我姐姐?”

    星河:“大禹治水之时,我曾路过涂山,她教会我许多人间的事情,我守着她生下了长子启。”

    白狐:“那太久远,我未见过你。”

    星河:“当年洪水泛滥,你母亲外出调度青丘各方共御水患,不在涂山。”

    白狐:“我在,只是长老们替母亲照顾我,担心山下洪水会伤害到我,将我关在了山顶宗祠。”

    星河:“你当年也就五岁光景,实在年幼。”

    白狐轻哼一声:“九尾天狐,三德神兽,又不是凡人,我落地能言,五岁与五百岁又有何异?”

    星河:“说来也确实没区别,长进不多。”

    白狐:“我向来不爱同你争口舌之快。”

    星河:“这倒是个优点。”

    白狐:“那后来呢?你同我姐姐还有没有别的故事?”

    星河:“没有了,人间的事,我始终是个过客,我再一次路过涂山的时候,她已经过世了,连你们涂山氏都搬离了旧址,只剩下一片荒草。之后,我才知晓原来如你们这般的神兽产子,需耗费大量灵力,寿命也会变得短暂。天地生灵,一旦有了情感牵绊,寿命总会变得十分短暂。”

    白狐伏在船中,狐尾散落,不再言语。

    星河从头缓慢顺着它的绒毛:“为什么要搬迁呢?我都寻不到你们族人。”

    白狐:“母亲亡故,东夷战败,青丘国灭。”

    感受到掌心的绒毛在轻轻颤抖,她看着白狐紧闭双眼,便用自己温热的手梳开他背部蜷曲的绒毛:“只隔了不到两百年啊。”

    自女娇诞下长子启,至青丘国灭不过一百七十九年,这对于神灵而言仅仅眨眼一瞬,她刚拜访完昆仑,再下山时,涂山宗祠便已淹没于青青禾黍。

    白狐喃喃:“你说,如果姐姐知晓自己的子孙后来灭了自己的母国,她会难过吗?”

    星河:“或许会吧,如果本是带着两族和睦的愿望而来的话。”

    白狐:“那楚国的竹书上说,我姐姐是为了联姻才在涂山之南等候夏后氏(大禹),以歌求归(出嫁)。”

    星河看着他,白狐嗤笑一声:“一派胡言,我们九尾狐不会拿姻缘做筹码,一生只有一个爱人,至死方休。”

    星河只觉掌心有些烫,不禁缩回了手:“我从未听说过涂山氏有这样的习俗。”

    白狐站起身:“不是习俗,是天性。若是另一半死去,无嗣者殉情,有后者守身。联姻一词,是对我们最大的污蔑。”

    星河这才知晓当初在章华宫看楚王竹简时,他为何那般激烈地斥责原文系伪作了。

    星河:“或许有些记载是后人附会呢。”

    白狐走近了一些,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静女姐姐不可能通过大肆出嫁同宗女来拉拢各氏族,狐女孕育子嗣更是九死一生的劫难,我涂山氏便是流尽最后一滴血,也使不出这种牺牲族人的手段,下作。”

    星河:“你不会的,我相信你。”

    星河:“阿衡,青丘虽国破,青丘之民还在,涂山氏还在。正如殷商虽亡,但商人未亡。周公旦封纣王兄长微子启于殷商旧都商丘,国号为宋。宋虽称臣,之后也有宋襄公这般效仿齐公、会合诸侯的国君出现。只是对古老礼法的追求拖累了他,若能吸取他的教训,认真治理国家,青丘复国也未可知。何况古来如少康复国之事并不鲜见,纵使流离数十载,天命最终落在谁身上,谁又能知道呢?”

    白狐:“我会是天命所归么?”

    星河:“或许呢,不相信自己怎么知道。”

    白狐走至船头,静静地望向远天流云:“你不必出言安慰,不会是我。”

    星河见他兴致不高的模样,便想逗他开心,回忆起他初入人间时,在水泽中抓鱼的模样,便用这云梦之水拟了几条巨型的鱼龙,腾空而舞。

    红莲映日,鱼浪吹香。清澈的鱼龙舞于半空,投下潋滟的光影,水光流转,落进白狐的眼中。每当鱼龙甩尾,湖面便会落下一阵细雨,山色空蒙,无数细碎的光点笼罩着银波千顷的云梦水泽。

    白狐回头看她,她眉眼弯弯地问道:“喜欢吗?”

    晴日当空,一片沉沉云意飘过,遮住日头,烟水俱暗,风满衣袖。白狐立起身来,遥望那片浓云,星河反倒一脸喜悦,双眸晶亮:“呀,呀!青阳!”

    “唰——”湖面游冶飞舞的几条水龙突然间腾空而上,直冲浓云而去,在云顶炸成一朵朵碎玉银珠般的水花。

    浓云散如天门开,一束夺目金光落进小船中,星河收起喜悦的表情,板着脸甩袖坐到船尾,却不看金光。

    那束金光化成一位华裾璀璨的神女,神女看着船尾正摇着一柄玉制团扇的星河问道:“星河,你也在这里?”

    星河这才转过脸看她:“我来人间玩一圈咯,你不带我玩,我自己也行。”

    金衣神女走向她身边坐下:“我可不是来玩的,有事要办。”

    星河:“何等大事要劳烦烈阳神尊亲自动身?”

    烈阳顿了顿,看了眼船头的那只白狐。

    星河:“不必避着他。”

    烈阳叹了口气:“蚩尤祭。”

    星河:“哦,你不是将此事交与七杀与皈章查探了吗,怎么自己又过来了?”

    烈阳从袖中取出一根铁树枝,交给她看。

    星河见铁枝上黑雾浓密如有实质,覆盖着枝杈,令她看不清原本的材质,疑道:“这是?”

    烈阳:“可有看出些什么?”

    星河:“看不清,好重的怨气,密密麻麻都是凡人的亡魂,厚实得如同一块岩石,这么重的杀戮血腥味,黄泉水都比不上。”

    烈阳:“果然,还是应当拿给你瞧一瞧,我们这些并非主宰死亡的神灵,实在看不出这上面的冤魂怨气。”

    星河:“你看不见吗?这怨气都快结出神识要吃人了,在你眼中这东西是什么样子?”

    烈阳:“一根被厚重血迹覆盖的铁树枝,枝桠刻有血槽,阴冷异常。”

    星河:“铁树的枝桠?你来楚国是因为怀疑这是楚地的物产?”

    烈阳:“正是,我们先前刮开一部分血迹,露出了它的真容,你看这里的纹饰。”

    星河:“怨气覆盖,我看不见,你同我说明即可。”

    烈阳:“是祥云纹,我们从本体树干处还寻到了蜷曲龙凤纹。”

    星河:“是楚地常用的纹饰,会不会是有人在误导?”

    烈阳:“这是铁器,有十人之高,需两人合抱。两百年前,人间才初现铁器,锻铁的技艺一直把控在贵族手中,进步缓慢,而整个人间有材料、有能力制成如此庞然铁器的,除却齐楚,没有第三个国家。”

    星河:“人间过去也有铁器现世。”

    烈阳:“我查验过了,这是生铁,锻铸而成。生铁现世前,人间的铁器取的是陨铁,材质不同。”

    星河:“为什么不是齐国?”

    烈阳:“这是用来祭祀的礼器,形态弯曲纤柔,纹饰繁密细腻,不是中原风格。”

    星河凝神:“这么说,确实是楚地物产了,只是若为祭祀用的礼器,并不正常。”

    烈阳:“对,铜为美金,铁为恶金,生铁颜色暗淡,楚地的人不会用它来做礼器。费心制成如此阴冷巨树,却在枝干上刻上祈福的纹饰,本就不正常。”

    星河:“凡人祭祀祈福是一桩严肃的事,不敢在这点上胡作非为,有没有可能是嫁祸?”

    烈阳:“纵想嫁祸,也得有锻铸这般铁器的能力。除了齐楚之人,难道还能是天宫之人不成?”

    星河看了她一眼,烈阳摇头:“天宫不产铜铁,相关锻铸工造均登记在册,由我直接管理,我查过了,这等用量的铁料,又涉及如此艰深的造艺,想要瞒天过海,基本不可能。比起在天宫躲避监察,来人间实施锻铸更容易些,能哄得楚王同意就行。”

    星河:“看来你已经找到源头了?”

    烈阳:“不完全算是,我从郢都来,楚王更替,之前相关的记录已被损毁,但我找到一个楚宫的筑造匠,据他表述,这铁树是他祖父当年参与锻铸的。”

    星河:“然后呢?”

    烈阳:“筑造匠虽为楚王服务,但因为掌握着铸造礼器的技术,身份更贵重一些,所以会接一些私活。”

    星河:“这可不是一般的私活。”

    烈阳:“是的,据他所说,这是前任楚王同意的工程,为了同蜀地的巫咸交易盐货与丝绸。他祖父铸造时,十分疑惑于蜀地提出的各种奇诡要求,类似于在无月的夜里进行浇铸,在枝干上安置神鸟,还要在每根枝干上刻下锋利血槽。只是巫咸给他们送了丰厚财物,他们便将这等奇诡之事隐瞒了下来。”

    星河:“血迹有多厚?”

    烈阳:“累积最厚处有三寸。”

    星河惊异道:“三寸?血厚三寸,少说也有上万人丧命其上。”她同烈阳对视一眼,说道,“是活人祭。”

    烈阳:“你确认这上面只有凡人的冤魂吗,我们有一部分地仙失去踪迹,至今未见。可有仙人的魂灵?”

    星河抬手将要触碰散发着阴森冷气的树枝,烈阳拦了下来:“小心,不要妄动。”

    星河:“烈阳,我最担忧的事情是,几十年间有上万人以如此残忍的方式死去,其冤魂必然痛苦不堪,但黄泉流逝,竟然从未接到这些冤魂。”

    烈阳:“你是说这些冤魂未入黄泉?”

    星河:“也有可能是被人蒙蔽了视听,让他们不能发声,但其中有这么多冤魂,我均未有所感,能做到这点的人,绝非常人。而有如此能力,还需要召回蚩尤亡魂的,其心险恶,怕是想颠覆天道。”

    烈阳凝神:“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所以听完七杀与皈章的汇报之后,我便亲自来了。”

    星河:“你们那边还查出了什么?”

    烈阳:“对方十分谨慎,什么都没留下。画阵的朱砂用的是当地材料,压阵的灵器都带走了,唯一抓住的祭祀之人,自戕了,神魂俱灭。但那设阵的风格,十分奇诡,生门画作死门,还未查出是哪里的设计。”

    星河边翻卷衣袖,边说道:“看来这群人,心思缜密,早就设计好若被发现该怎么处理,且经常做出这番祭祀行径。或许是有不得不清理得如此干净的理由,我想到两个原因,一是怕被追查到打断他们的重要计划,若如此,则这项计划与某些重要时间点相关,不能错过。二是怕被发现设计者是谁,如果他们有任何疏漏,都很容易被我们找到,也就是幕后之人或许同我们很熟悉。你还记得当时遇到什么特殊的事情了吗?”

    烈阳:“若说蜀地的异样,就是在蚩尤祭之前,蜀山不知为何出现了穷奇,像是凭空钻出的。这样一对比,若是蚩尤祭真的能成功唤出蚩尤,则蜀地穷奇出,东南蚩尤现,倒是能连得上。”

    星河:“不对,这铁树沾了太多的血,一定是分多次进行的。人间可用的资源毕竟有限,不会存在太多用以祭祀恶灵的同类礼器,这铁树应当是重复使用的。中间只有穷奇出现,说不通。查到穷奇是怎么出现的了吗?它一直被伏羲镇压,不该突然冒出来,东南密林的阵法有研究过吗?能不能绕过伏羲封印,将凶兽唤出?”

    烈阳:“阵法被完全破坏了,我尝试还原,那阵法生门画作死门,死门可通连他处,但现在还无法判断是通向哪里,可以带出来什么。穷奇初现时,我令人去探查过伏羲封印,没有异样。至于穷奇是如何出现的,完全没有痕迹。”

    星河:“世间法阵封印你最熟悉,连你都不能解开,看来不是查办此事之人的失误,但我不信世间有人做事能滴水不漏。”

    烈阳垂眸,星河吸了口气:“你明白我的意思,这世上的事只要做了就会留下痕迹,如果你完全查不出来,并非是对手有多强大,而是他足够了解你。你还记得当时有什么特殊的人在吗?”

    烈阳眉头微皱,又摇了摇头,没有多言。

    星河:“你这反应倒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不敢相信,如果我推测的不错,一旦挖出了这幕后之人,你也会难以置信的。”

    烈阳:“不,我不提不是出于信任,而是情理不通。”

    星河:“不要相信你的判断,对方足够熟悉你,在引导你误判。”

    烈阳:“有一桩巧合,我诛穷奇时,水君在与他鏖战。”

    星河脸上也露出惊异的神色:“这真是……”

    烈阳:“我剿灭蚩尤祭时,水君在护持众仙,并打破了祭坛。”

    星河捏了捏眉心:“这两件事正值他母亲弥留之际,他却出现在别处,确实情理不通。我这边的事情已结,等我回去调一下他的行踪。”

    烈阳:“但我仔细想了想,也是通的,我事务繁忙,他在寻我。”

    星河:“我先探一下这铁器上的怨气,你再重新回忆一下,有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

    星河默念口诀,将那几乎凝固的阴森怨气引出,那怨气挣扎着离开铁器,拉出细细的一线,如一根细针,尖头与她指尖相触,竟扎破了一点,一滴鲜红的血珠从她指尖涌出,触及鲜血的怨气发出尖啸,震得人眼冒金星。

    这尖啸惊动了远处之人,有人分开岸边芦荡,向星河这处赶来。

    那怨气很快便被星河镇压,又退回铁器之上。星河直接以指尖精血为媒,将这铁器封印。

    星河:“这铁树的本体在何处?”

    烈阳:“在西颢宫刑司署,有仙官轮值看管。”

    星河:“这些冤魂中大多数来自凡人,也有很少的一部分来自地仙。那几位失踪的仙君,应该是已遭遇不幸了。难怪你们看不见这怨气,这些冤魂未入黄泉,而是被困在这铁树之上,以怨气饲养此物,这不是礼器,是邪器。”

    默默立在船头的白狐这时才开了口:“神尊,说到水君,我还有一桩事要禀告。”

    星河看向他,白狐继续:“秋水神女过世前不久,水君来访过神宫,你在午睡,他便退下了。”

    星河顿觉头痛:“怎么没报?”

    白狐:“他说想要你替他引见烈阳神尊,你忘了吗,是你回宫后说和烈阳神尊有关的,一概不见。”

    星河僵在一旁,烈阳闻言便去拉她衣袖:“你私下里不想见我?”

    星河和她拉扯起来:“那是气话,我怎会不见你,阿衡真是。”她又转向白狐,“一根筋,我怎么想的,你不知道?”

    白狐摇头:“不明白,究竟是见还是不见?”

    星河扯过袖子对烈阳说:“哪有不见,你看刚刚你云头一过来我就以水龙唤你,怎会不想见你?当初只是气话,你是不是又忘了什么承诺?”

    烈阳看着她想了想:“呀?”却实在未曾回忆起,便别过身子坐至一旁,“那又如何,总归是你当时说不想见我。”

    星河直往她怀里钻:“姐姐,姐姐,阿衡愚钝,我那是反话。”

    说着她又抱着烈阳,从肩头处露出一张脸,故意板下脸对白狐说,“阿衡,你下次记得,无论我嘴上说什么,同烈阳神尊有关的事,事无巨细,都要呈报。”

    说罢,她又扭头对着烈阳笑意盈盈,“好姐姐,不气了呀。你可忘了,前些日子说要休沐同我去寻云海深处的帝女桑,结果你整日里在外忙碌,把我抛诸脑后了。”

    烈阳这才想起却又此事:“呀,还真是,近日太忙,我总忘事,咱们下次再去,可行?”

    星河忙将藏在袖中的玉制团扇塞给她:“那我给你个物证,你每次看见这团扇,便要记得今天的话。”

    烈阳拿着这柄玉扇摇了摇,轻风拂面:“那就谢过夭夭了,我必牢记心上。”

    正说话间,星河遥见远处一派溶溶仙气,向烈阳示意了一下,便令湖水推着小船快速向那处仙气蓬勃之地驶去。

    银浪推开芦荡,露出一道长身玉立的人影,身边有人正在弯腰取水。

    星河与烈阳对视一眼:“水君,怎会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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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地理范围纯属私设,大约从重庆东部到江西北部及山东沿海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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